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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缘

 道2和 2023-03-02 发布于河北

每年农历二月初八,姥姥的村庄都过庙会,在村子里搭起台子唱戏,一唱就是好几天,而且,每天都是两开厢,下午一场,晚上一场。姥姥爱看戏,不管家里的活儿有多忙,总是要挤出时间去看几场戏。我自小跟姥姥一起生活,是姥姥的影子,平日里不论她去哪儿,我都跟着她,自然,姥姥去看戏,我也会哭着闹着要跟着。

戏台在村街口,是用门板搭起的一个一米多高的台子,三面用苇席围起来,观众站在台前观看。我还没到上学的年龄,个子小,站在人群里看不见台上的演员,姥姥便把我背起来,让我趴在她的背上看。

台上的演员穿着华丽的衣裳,一会儿唱,一会儿念,一会儿这个上来那个下去,一会儿这个下去那个上来,我看不懂是怎么回事,姥姥就边看边给我讲。第一场戏看的是《劈山救母》,剧情的高潮是沉香寻来神斧,把压在母亲身上的大山一斧子劈开。当沉香念道:“斧是真金斧,拿在沉香手,劈山来救母”时,姥姥对我说:“沉香是个好小子,你长大了,也要像沉香一样。”姥姥的话,我似懂非懂,不知道沉香的母亲为什么被压在山下,也不知道沉香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一斧子就把山劈开了。

打这以后,每年庙会时,我都跟姥姥去看戏,什么《胡延庆打擂》、《穆桂英挂帅》、《空城计》等等等等都看了,好多戏还不只看了一遍,时间长了,我懂得了沉香的孝,胡延庆的勇,穆桂英的忠,诸葛亮的智,也开始从心里喜欢上了看戏。

上了小学后,我离开姥姥回到父母身边,虽然不能跟着姥姥去看戏了,但对戏的情愫却没有消减。每年一放寒暑假,我就去姥姥家住。白天,我跟着姥姥喂猪喂鸡,晚上,缠着姥姥讲那戏里的故事。每次,我都听得如痴如醉。

一个月朗风清的夜晚,我钻在被窝里听姥姥讲《捉放曹》的戏文,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锣鼓声,随后又隐隐约约听到唱戏的声音。我问姥姥哪里在唱戏,姥姥告诉我,村里成立了一个哈哈腔剧团,还从清苑请来了一个师傅,每天晚上排戏。我为之一振,想立马去看看,可姥姥说:“今天不放'曹’,明天放你去!”

我是一个乖孩子,姥姥的话是从不违抗的,但心里却有点急,躺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盼望着第二天快点到来。

第二天,我谎称自己出去玩,找到了剧团排练的场所。这是三间闲置的土房,离姥姥家住的房子仅有两三百米,怪不得从姥姥家就能听到呢。晚饭后,剧团那边开场锣鼓一响我便急着要去看,姥姥说:“你还真成了一个小戏迷,急啥,敲三遍锣鼓才开始排练呢!”

晚上我不再缠着姥姥讲戏文,而是求姥姥放我去看排练。每天,姥姥都痛快地答应,时间久了,成了自然,都不用跟姥姥请示了,只要吃完晚饭一听见锣鼓响我起身就往外跑。

我站在旁边看排练,请来的那位师傅,人们称他老根师傅,一句一句地教唱,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示范,看着看着,有的词我也记住了,并能哼哼出声调来。记得有一出戏叫《红管家》,讲的是一对农村青年爱劳动爱家园的故事。一天,女青年见丈夫的上衣磨破了,便拿出针,纫上线缝补起来,边缝边唱:一根银针一条线,线穿银针两相连。针儿密密缝,手儿轻轻连。咱二人两颗心,一个志愿。白天一起劳动,到夜晚,我算账,你宣传,齐心协力建设家园。

每次看排练我都很投入,常常被唱词把感情带动得起伏不定,欢喜的唱词我会笑,悲苦的唱词我又会哭。剧团排练现代戏《一块银元》时,剧中小女孩有一段悲苦的唱词:西北风吹得我浑身打颤,大雪飘,衣裳单,行走艰难。活扒皮掏银元,买通法院,我爷爷受冤枉,坐了牢监。无奈我和哥哥,沿街讨饭,手拿着讨饭棍,擦泪不干。老根师傅的嗓音清脆,表演功夫也很强,再加上哈哈腔凄凉婉转的曲调,每次他做着颤颤微微的动作教唱时,我的眼睛都会湿润。有一次回到家给姥姥学唱这段唱词,我竟然也掉了泪。姥姥说:“这孩子,和戏还挺有情缘的。”

真让姥姥说中了,我对戏的情缘再也割舍不断了。寒假过完后我回到自己家,只要听说周围村晚上要唱戏,我就一定撮合几个伙伴一起去看。每次看完戏回到家都是三更半夜的,父母责怪我贪玩跑疯了心耽误了学习,每每我也表示把心收回来,可到了下一次,我仍然管不住自己。秋末冬初的一个傍晚,伙伴们说附近的一个村要唱戏,还说唱老生的主角在北京京剧团演过孙悟空,武功特别棒。于是,我骗过父母,和伙伴们一起去了。这个村距离我们村八里地,披着暮色,戴着星光,我们徒步沿着乡间小路向前走,到了村中,夜幕已经降临了,整个村庄像睡着了一样没有一点动静,一打听,这个村根本没有唱戏。村里人说可能是前边那个村,我们又继续往前走。就这样,我们走了二十多里路,一直走到第四个村,也没看到任何演出。

自古年少不言愁。虽然没看到戏,我和伙伴们并不沮丧,也没有互相间的埋怨,倒是把这次经历作为戏中的一个情节一样永远地珍藏在了我们各自的心里。

转眼间我初中毕业了,高中没有招生,只好在家务农。那个年代,村里没有电视,没有网络,连收音机也都很少,劳动之余,充沛的精力无处释放,于是每天晚上便跟着村里的艺人学念工尺谱,之后又学吹笛子拉二胡。有一天忽然听说村里要成立剧团,还准备排练河北梆子《智取威虎山》和《红灯记》。我十分兴奋,再也不能集中精力念工尺谱了,而是常常跑到剧团去看排练。

因为我有在姥姥村看排练的经历,又有一点乐器的基础,还有一点在初中学过的识简谱的能力,没过多久我就被吸收为正式成员。当时,我真是高兴极了。

剧团把我吸纳进去,不是我的嗓子好会唱,也不是因为我会表演,而是拉板胡的那位青年被部队选走了,让我接替他的位置拉板胡做伴奏。

好重的担子呀!在农村剧团,伴奏的分武场和文场。敲打的为武场,吹拉的为文场。武场中领头的是打底鼓的,文场中领头的是拉板胡的。我从没拉过板胡,连用哪个调门都不知道。再说了,所有的唱词都没有谱子,要靠自己的耳朵去摸音。

常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也一样,决心学板胡,当一个合格的伴奏者。排练时,我根据演员的腔调一个音一个音地揣摩,把揣摩出来的音调用谱子记下来。清晨,当雄鸡唱晓后,我坐在院子里,反反复复地练,常常是把手碗和胳膊都练疼了。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出《红灯记》排完后,剧中涉及到的头板、二板、快板等我都会拉了,而且和武场中打底鼓的配合默契,当李奶奶演唱“血债要用血来还”一段时,最后一句由“南板”转“过桥”,我拉得十分流畅,没差一板一眼。很快,我成了文场中的顶梁柱,也成了村里的小名人。

岁月如河,人生如戏。一转眼离开村里的剧团四十多年了,我由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变成了一个两鬓斑白的人。岁月的河水把我冲洗得变了模样,人生的舞台让我转换成另一个角色,但不管怎么改变,也不管怎么转换,不变的是心中的情缘,是伴我走过少年时代的绵绵戏缘——日久弥坚,永不消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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