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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 郭林春: 欲望流年 (18)

 新用户89134deQ 2023-03-03 发布于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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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18

欲望流年

/郭林春

第十八章


一九八〇年春节前的日子,家家户户正在准备过年。这个队那个队,不时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听说是在欢送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回城。
清桂已打听到上级的指示精神,暗暗地为白灵高兴。他听说回城也有指标,有的是招工回城,有的是回城等待安置,而掌管指标和审批权的仍然是公社书记秋风。
秋风那些日子可威风啦,走路有人跟,吃饭有人等,连睡觉都有人等在门外。
清桂为了让白灵娘俩早日回城,找秋风磨了几次牙,口说干了,秋风就一句话:你是她什么人?要找,她自己来找。和尚不急,太监急,你操什么空心?
清桂再求再缠,秋风也不理不睬。
白灵是个死要面子的女人,她不愿意在人面前低三下四,特别是秋风,更是她瞧不起的那种人。她看不惯那双泛着绿光的淫眼,一想起来就恶心。白灵去求他,他趁机占便宜,或趁机侮辱自己,那不等于自己去跳陷阱,自己去寻断头台?白灵想来想去,怎么也不敢迈出这一步。
清桂那天特地叫老婆杀了家里那只生蛋的黑鸡婆,连同几个仔鸡鸡蛋,用文火慢慢地煲,煲了一罐香喷喷的鸡汤,送到刚起床的秋风的房里,恭恭敬敬地放在他的桌上。清桂满脸堆笑地说:书记辛苦了,我老婆特地煲了一罐黑鸡婆汤,给书记补补身体。
秋风既没抬眼皮,也没说谢谢,他去上厕所、洗脸、刷牙,半天没有回房。
清桂虽是农民,但也懂得人情冷暖,他在心里咒骂,骂这个无情无义的白眼狼。秋风在队里蹲点的这些年,老婆把家里一点点好吃的都留着,让给国家干部吃。没想到是喂了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他竟这般爱理不理地对我,真不是个东西!
清桂越想越气,但一想,我是来求他办事的,只有把事情办好了才算本事,跟他生气还不是时候,也显不出水平。
清桂这么想,心里就有了谱。他虽识字不多,但要办成什么事,常常是想好了才行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秋风进了屋,仍懒洋洋的,似乎还没有睡醒,似乎在恨清桂打扰了他的春梦。
清桂轻言细语地说:书记呀,我还是求你让白灵娘俩回城吧,请你高抬贵手,关照关照她们。
秋风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摆出一副派头。他摊开手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她不是下乡知青,她们是回乡劳动改造的,不属于回城安置的对象。
你不是常说,遇事要举一反三,能办的要办,不能办的创造条件变通一下也去办嘛!
不能呀,我的同志,我若是变通了去办,那就是弄虚作假,辛辛苦苦几十年得来的这顶帽子就要丢,为一个女人弄丢了帽子,值得吗?
可是你想想,人家一个城里人,爱人丢了命,家也没了,如今能回城的都回城了,她为什么就不能回城呢?清桂有点火气地说。
你是不懂政策,还是不懂装懂?你问我干什么,你去问县里、问省里、问中央呀!
我去问中央干什么,我是农民,你是书记,我就只有问你!
问我!问我也得讲政策呀,总不能霸蛮吧?
霸蛮?今天看来是要霸点蛮才行。清桂在房里踱来踱去,也摆出一点架势。
你霸什么蛮?你给我滚!
我滚?你凭什么叫我滚?我是队长,我得为民请命,错了吗?
你是队长?你晓得你的队长是谁给你任命的?是我任命的,懂不懂?
那你晓不晓得,你的区委书记职务是我为你造政绩,让你爬前程爬出来的,你懂不懂?
你的脸皮怎么这么厚,那修水库是凭你的本事修的?
不是我的本事,难道是你一个人的本事?清桂以牙还牙。
不是我的本事,你能调动千军万马?
我若有一顶乌纱帽,一样可以调动千军万马。
人吃灯心草──说得轻巧,你下辈子再说吧!
你不要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说不定有朝一日,我也会超过你,信不?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量你下辈子都赶不上我。秋风轻蔑地说。
你不要口出狂言。跟你讲正经的,白灵回城的事,你帮不帮忙?
我不帮,也帮不了,你懂不懂?
你帮不了,那你跟我一起去找县委牛书记。
找牛书记,说得好轻巧,全县一百多万人,都去找县委书记,他还要不要抓生产?
他既要抓生产,也要为民排忧解难。
你什么时候练就的一张贫嘴,强词夺理!
我是认真的,求你了!清桂恳求说。
谁跟你开玩笑了?
清桂突然转怒为笑:不是开玩笑,不是开玩笑。书记是大人有大量,能屈能伸。佛语说得好,帮一个人,胜造七级佛陀。七级佛陀我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我觉得应该是要人们多做好事。毛主席也说过,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你就发点善心吧!
你在东扯葫芦西扯瓜,又是宣传佛教,又是篡改毛主席他老人家讲的话,你究竟想卖什么药?秋风有些生气地说。
清桂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求人办事,就是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清桂仍挤出一脸笑容。哪里,哪里有什么药?我一个大老粗,讲错了话,书记不计较就行了!
跟你计较,跟你计较不是对牛弹琴!
对牛弹琴?书记这话不中听。
不中听,你走呀!
我是来求你办事的,书记,我这是第九次求你了。
你老赖着、缠着我干什么?
你是父母官,父母官就是为百姓办事的!
我是要为百姓办事,但不是为你一个人,更不是为了你那个相好的!
书记,你讲话要有事实,她是我什么相好的,人家一个正派女子,一个城里女子,我一个癞蛤蟆怎能去想?
看你这个骚相,你看你都流口水了!秋风鄙夷地边说边走。  
书记,你污蔑我可以,但你不能坑害人家!
谁污蔑你,谁坑害人家了?
我是说你讲话注意点!
你讲话才要注意点!你敢质问我,教训我?秋风质问清桂。
为了缓和气氛,清桂仍笑脸相迎:岂敢,岂敢,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既然不敢,那你还赖在这里干什么?你滚呀!秋风气呼呼地说。
我滚?
对!叫你滚!你耳朵聋了?
对,我耳朵是聋了。清桂也气呼呼地说:你才是耳朵聋了呢,拿着百姓的话你当耳边风,你吃混账饭是不是?
你敢骂人,教训我?
是你────在骂人呀!清桂气的结巴了。
你真是猪八戒倒打一耙!
你又骂人了!
骂你又怎么样,骂你我还嫌脏了我的口!
────你到底办不办?清桂结巴着问。
不办,不能办!秋风跺着脚说。
不办?清桂也跺着脚,拳头捏出了水。
不办!
真的不办?
能办也不给你办!秋风将凳子重重地一蹬。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没道理可讲?清桂逼近秋风。
跟你讲不清!
你莫────欺人太甚!
我欺你了又怎么样?
清桂仍强忍着,捏着的拳头几次想打出去,打这狗日的东西,但他只是喘着粗气。
秋风却气冲冲地说:看你这副丑相,还想狗咬人?
你妈是狗,你爸是狗!清桂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他妈的,你家祖宗十八代都是狗!秋风气得脸发青,你给我滚!滚!
清桂看他那咬人的样子,哭笑不得地说:好男不与狗斗,我辛辛苦苦搞的鸡汤不如端回去喂狗!
滚,你他妈的快滚!秋风气急败坏地跺着脚。
清桂被秋风的歇斯底里吓得把汤钵子掉到地上,鸡汤溅得两人满身是油。
秋风突然哇——地一声大叫,来人呀,刁民要打人了!来人呀,快来人呀!
清桂看到秋风脚上流着血,吓得不知该怎么办,他知道自己误伤了人,连忙撕烂自己的背心,为秋风包扎伤口,一边包扎一边说:对不起!对不起!
秋风用头将清桂撞倒在地,带着哭腔大声吼着,给我滚出去!
清桂被撞倒在鸡汤中,身上被瓷片划破几道口子,也在流血。
门卫和公社联防队的人冲进来,按住清桂,一阵拳打脚踢。
清桂喊叫着:误会,是误会啊!别打了,别打了!
打,给我打,就是要打你这个臭流氓!又是一阵暴雨般的拳打脚踢。
别打,求你们别打了,误会,误会呀!
你敢打书记,还说是误会,臭流氓!   
别打了,求──────清桂的声音越来越弱。
秋风怕出人命案,挥了挥手。那几个人将打晕的清桂拖了出去。
他妈的,关他狗日的几天禁闭。
地上拖过一滩的血……
门外的风刮得很粗。大门一下被风袭开,顶门的一根木头反弹过来,重重地砸在厅堂屋中央,就像一个男人突然倒地。
春娥被突袭的响声惊醒,一股凉风刮过头顶。她大声地叫着男人的名字,却听不到清桂的回答。因为停电,她只好点燃油灯,点上,又被风吹灭。面对漆黑的夜,她有几分害怕,一股莫名其妙的心乱。
男人怎么还不回来?队里有时开会或者记工分,常常也搞到很晚。男人出去,她一般不插门,只是用那根歪木棍顶着门,免得她起床开门,这是农村人的习惯。家里人外出也常常将钥匙放到门缝或者墙洞里,谁先回来谁开门,用不着带钥匙。家里除了女人,没有什么可偷的。
春娥把灯放到墙角,然后又去点灯,再用灯罩罩着。她一只手拿灯,一只手挡住风,还没走到厅屋,迎面又是一阵风袭来。乌云遮挡了月亮,天黑得出水。她又折回到厨房,揭开锅,为男人留的那点晚餐还在。他到哪里去了呢,中午没回,晚上也不回,开会哪开这么久?他会到哪里去呢?
风将灯吹灭,再点也无用,算了,不点了。春娥摸黑赶到牛牯家,牛牯也不知道队长在哪里。
春娥又赶去白灵家,担心男人发骚,担心男人管不住自己。
后山的风更大、更野,袭得春娥招架不住。白灵家里黑灯瞎火的,春娥想听听动静,但除了风声,就是虫鸣。白灵家的狗突然窜到她面前狂叫,并扯着她的衣服撕咬。
春娥吓得大叫:白灵,白灵,我是春娥──
狗听到叫主人的名字,就松开了口,在客人面前摇着尾巴表示歉意。
白灵和麦子被春娥的叫喊声惊醒,急忙爬起来去开门,见春娥披头散发、手扶门框站在门口。
白灵急忙问:嫂子,出什么事了,快说!
春娥喘着粗气问:清桂到哪儿去了,你知道吗?
白灵说:不知道,他出什么事了?
春娥有气无力地摇着头。
麦子也急问:大伯到哪儿去了,深更半夜会到哪儿去呢?
白灵说:嫂子,我们到坡上喊喊,听到喊声他就知道归屋。
一只乌鸦哇────地叫,忽地掠过水面,又融入茫茫的黑夜之中。半夜听到乌鸦叫,这是凶兆,三人都毛骨悚然。
在一片竹海中,摇曳地传来喊魂一样的声音:孩子他爸──你在哪里?
队长,回来哟──你怎么还不回来?
乡下人常听到这种喊魂声,但深更半夜喊魂,而且喊的是队长,全村人的心一下揪紧了。
春娥听不到男人的回答,一下瘫倒在地,白灵急的大声地哭喊:嫂子,怎么啦,怎么啦?
汪汪汪汪……黑子也帮着主人嚎叫。
牛牯第一个跑出来,队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个个都跑来了。乡下人心很齐,一家有事百家帮,最能体现人与人之间的亲情。
一个个都不知道清桂的下落,只晓得他早上用篮子提着东西出去了,谁都没看到他回来。
春娥想起来了。昨天,清桂要她把家里的一只鸡杀了炖汤,说是去公社慰劳秋风,又说是去慰问五保户。
他究竟去哪儿了?
他会去干什么呢?
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一个个提心吊胆。
牛牯急得心跳意乱,找,我们大家都去找!
对,大家赶快拿火把,我们分头去找!二竿子也附和着。
自从初月走后,山里的电站经常出故障,三天两头黑灯瞎火,已丢开的煤油灯又捡回来用。
几十个火把聚拢来,燃着红红的火焰,爆出鞭炮似的炸响。
牛牯提出兵分三路:一路去水库、河堤,一路去公社,还有一路去敬老院。
三路火把分三个方向行动。
牛牯领着一帮人去公社。他认为清桂大哥不会去寻死,他是好人,好人就应该长寿。
春娥一路哭一路嚎,她相信男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失踪,儿子刚上大学,好日子还没开始,他不会做蠢事。
白灵心里发抖,她为春娥举着火把,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她想,清桂大哥可能是为自己回城的事惹麻烦了。
麦子已是大姑娘了,她闷在心里急,接二连三发生的怪事,她不明白什么原因,似乎又多多少少明白了一些奥秘。
欢迎知青回城的锣鼓就在麦子耳边敲,鞭炮也在她的耳边炸响。爸死后,全公社的下放人员和知青相继在年前或年后回城了,只有她和妈还待在苦竹坳,而且杳无音信,遥遥无期。妈的命太苦了。爸不明不白地死去,妈整天以泪洗面,她瘦了、憔悴了。她一病就是几个月,而且拒绝打针吃药。清桂大伯为她喊来医生,为她检药,她就是不服药。多少次,白灵在水库边徘徊,麦子好担心呀,她生怕妈去寻短见;多少次,她撕烂被子结成绳,麦子好担心妈重走爸的死路。麦子常常做妈的工作,工作做不通时,她就跟着妈哭、跟着妈闹,自己也不吃不喝。她对妈说:你们生下我,又不想管我,难道让我一个人来受苦受累?爸已经走了,他丢下我们不管了,难道你又想丢下我不管?妈,我是苦命的女娃,顶不起这片天,你要走,我跟你一起走,你要死,我跟你一同去死。你不会让女儿成为这个世界上无依无靠的人吧?妈,我们一同好好地活着,活出一个人样来,好吗?
妈听懂了,不哭了。她开始喝点水,喝点粥,眼睛也慢慢地有神了。
为了保护妈,麦子不想读书了,她想,我连妈的命都保不住,读书还有什么用?
看到麦子这样,妈更为女儿急。她常把麦子抱在怀里,你要好好读书,等考上大学,就可以与书生一同到城里去,一同好好地生活,妈给你们带孩子,洗衣服。
麦子哭了,哭得很惨,很伤心,哭得喘不过气来。
妈说:乖,别哭了,好日子就要来了,擦干泪,明天是你们的。
麦子听了更伤心,她跑到门外号啕大哭。
乖女儿,你不是说书生来信了吗?你能不能把信拿给妈看看,让妈也分享一下你们的幸福。
麦子不哭了,她非常懂事地想到,做女儿的就是为了让妈快乐、幸褔才对,不能把自己的痛苦转嫁到妈的心上,不能让妈担心,为我烦恼,不应该,不应该呀!
从此,麦子多了一些欢乐,多了一些笑声。她的欢笑,是为了让妈高兴,让妈笑。不知多少次,麦子被恶梦惊醒,她又哭又闹;不知多少次,她捶胸顿足,眼睛黯淡无光。当麦子发现自己失态时,就千方百计编故事,在妈面前说谎让妈快乐。
麦子突然发现,自己也无法骗自己了。作为一个女人,她以前月月定时见红,这月已超过了好几天,怎么还没做好事?乡下人,把来月经称作做好事。她感到心慌意乱,她急、她烦,她偷偷地哭,好事就是不来。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有身孕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麦子自己否定自己。我没有跟任何男人有亲密接触,难道与男人握手,或者坐在男人坐过的地方就会怀孕?不会,应该不会吧!
麦子责怪自己,责怪那个负心的书生。几个月来,除了与书生躲在桥下,躲在草堆里亲过几次嘴,他们什么也没做,而且身体从没接触过,难道亲嘴就会怀孕吗?怀孕就这么容易。负心的男人,偷吃了我的吻,却连信都不回,可恶,可恨呀!
麦子不急了,她决定把身孕保下来,为书生生下一个又白又胖的小子。她转而又想,不行呀!书生还是学生,学校会开除他的。他一个农村孩子,好不容易离开农村,如果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开除回来,多冤枉呀!不行,我情愿独自忍受痛苦,也不能让我爱的人受一点点伤害。
听说女人怀孕想吃辣的,麦子却不想吃,不想吃好呀,不吃辣的就生崽。生崽多好呀,农村人为了要一个崽,生了五六个女孩,还千方百计躲着、藏着、逃着,就要生一个招弟,目的就是为了生一个锄头把,可以传宗接代呀。生一个锄头把就可以打得几个人赢,免得受人欺侮,免得遭人骂成缺德鬼,冇崽养的。麦子还是一个孩子,她的幻想却很多很多……
麦子熬不住了,偷偷跑到县医院去了。她想请医生检查,医生护士都不相信,有病人在骂,现在的倈仉、妹仉真不要脸,自己还没长成人,就偷着生私生子,真的不害羞!
麦子只有硬着头皮听,反正不认得这些人。她挂号用的是假名假姓,免得传出去。
医生要麦子躺下,并脱掉裤子。在场的有男医生和来实习的男生。麦子怕了,她从没在男人面前脱过裤子,小时候也不愿意穿开裆裤。她跟书生亲吻那一次,书生的手刚接近,她就把他的手打开了。要她当着这么多男人的面脱裤子,多丢人,这不是要了她的命吗?
麦子哭了,她死活都不肯脱裤子。医生没办法,只是说:可怜呀,何必造这个孽啰!麦子哭的更伤心了。
医生觉得她还是一个孩子,只好叫她去尿检。
麦子拿着尿检结果来找医生,医生接过一看,你没怀孕呀!
医生气鼓鼓地说了一句:寡蛋!
接着是一阵哈哈大笑。
麦子哭笑不得,没怀孕,为什么不来好事?她还小,不敢找医生问原因。只好把一切疑虑藏在心里。
麦子最担心的是妈。妈不能回城,就一天天生活在阴影中,摆脱不了父亲的影子,也无法像正常人那么活着。
麦子痛下决心,一定要努力学习,目的就是为了让妈早点回城。
麦子猜测到,清桂大伯一定为妈回城的事惹祸了,不然的话,他怎么平白无故失踪了呢?
一队队火把在高高低低地游动,人们焦急、心慌,随同火苗一样地经受煎熬。
他们来到公社机关,大门紧闭。几十个火把映红了半边天,街上的人都爬起床来看热闹。牛牯听到大院内嘈嘈杂杂,断定清桂一定在这里,一定是被他们关起来了。
联防队员早已向秋风报告,秋风仍不慌不忙。他问,那狗日的交代了没有?没有。狗日的吃饭了没有?也没有。
大门的铁环被砸得咚咚响,他们一起捶门,开门!开门!快开门!
你们要造反?
大门仍紧闭着。有人给秋风出点子:这些人是冲着你来的,你赶快出去躲躲吧!
秋风也有些惊慌,毕竟是手下人打的,毕竟是自己惹得祸,便偷偷地躲进厕所。臭气熏天的旱厕里出不了气,他又从围墙爬了出去。
牛牯一帮人哭着、喊着、闹着,几十个人齐心协力,一、二、三,大门被撞开了。
联防队员一个个凶神恶煞,他们动手要捆人。牛牯抓住冲在前面的那个人,一脚踢去,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身后。有人扑上来,他又一脚扫过去,只听那人哎哟一声趴在地上,吓得那伙人直往后退。     
牛牯问,你把我们队长藏在哪里?
不知道!
牛牯用力推出两拳,说话的那家伙痛得哎哟哟直叫,他不得不交出清桂。
清桂被几十个社员救出来了,他非常感动,泪流满面。乡亲们像迎接勇士一样,把他接回了苦竹坳。
苦竹坳的夜不平静。风卷起湖水,掀起一层层波浪。
苦竹坳的风时大时小,时缓时急。
苦竹坳的人也心态不一,有人急,有人愁,有人欢喜有人忧。
清桂那次受了冤枉气,本想去找秋风算账,又不得不忍住气。俗话说,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他以为秋风能良心发现,做点善事,但等来等去,白灵母女回城的事仍然泥牛入海无消息。
清桂常常独自叹息,叹息自己手长衣袖短,气自己不能帮落难人的忙。他急,他恨,恨那个白眼狼真不是人!他弄不清什么原因,也不知道秋风肚里窝藏着什么祸水,更不知道是条色狼。他想找白灵母女俩谈谈,问清楚是否符合回城的条件,更想了解一下政府有关回城的政策。他想问问初月的死因,更想关心母女俩今后的命运。然而,清桂只是一个农民,没办法细究这些问题,他只是恨,恨自己无能,连一个女人的忙都帮不上,还能成什么大事,还能背石头砸天?
这些天,有关清桂的风言风语又在人群中传播。有人说他好心帮忙,却斗不过手中有权的人,他输了。有说他争风吃醋,与秋风争一个女人,两头牯牛相斗,他败下阵了。
谣言像长了腿,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唯有当事人却蒙在鼓里,两头受气。
清桂回家,以前不论多晚,饭菜都热在锅里,现在却冷锅冷灶,他不明白。他生气、踢门,老婆比他踢得还响。他回家,老婆睡在床上生闷气,猪在栏里饿得直叫,她也不管,没猪草也不去扯。清桂几次想教训她。
乡里人就这样,老婆稍有不对,轻则骂,重则打。他们奉行的是,老婆是稻草人,三天不打起灰尘。然而,清桂捏紧的拳头却不敢砸下去。老婆是匹马,任骑任驾,家里家外哪件事都靠她,一个男人,特别是当这个芝麻绿豆小官的男人,自家女人听了不少的闲话,受了不少的气,还打她,她能听你的?能受得了?
清桂一生没做过饭,宁愿饿,也不进灶台,就是七、八月天,太阳似火,老婆回家要做饭、喂猪、洗衣服。清桂回家倒床就睡,老婆把饭菜做好,把饭装好放到桌上,他才坐到桌边去吃。好东西常常是男人吃的,吃完饭,碗筷一丢,抽烟、聊天或者又去睡,他不会去帮忙收拾一下。乡下男人就是这个臭德性。乡下女人真的好可怜,做牛做马不算,还要受气、挨打。
春娥熬了两餐,就委曲求全了。她常常做恶梦,搞不清弄不明,男人为什么见不得漂亮女人,男人为什么不能安分守己?
春娥消瘦了,消瘦的春娥无精打采,就像花朵缺水一样蔫了,做什么事都没精神。清桂自从尝到叫床的乐趣,常常有种幻想,幻想的感觉就像蚂蚁啃骨头,时时在身上爬,总是痒痒的。
清桂耐不住了,他问自己的女人:这些天你为何变了一个人?
女人反问:是我变了还是你变了?
春娥不想捅烂那层窗纸,怕搞得男人没面子。男人没面子,女人还能光彩?男人是太阳,女人是月亮,月亮靠太阳的反射才能发亮。
清桂戏说:家里的盐罐子没盐了,寡淡的。
春娥答:你是看中了外面的嫩草,就嫌家里的老了,无味了!
老婆,你就是嫩草,不要胡思乱想,你老公哪敢有什么野心。
无风不起浪,现在外面又是刮风又是打雷,你却在我面前装癫装糊涂!
老婆,你的话听不懂,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啦,我没做什么亏心事,哪来的刮风打雷?清桂仍不明白。   
老婆反问:那我问你,你三番五次到公社去干什么?
我去找秋风呀,求他放白灵娘俩回城,我看她们怪可怜的。
你是她什么人,值得自己去挨揍、去求情?
我是队长。她们身边没有亲人,我不说,你不说,谁为她们说话,谁为她们讨公道?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外面说是两头公牛争一头母牛,有好戏看呐。
狗日的,谁这么烂嘴巴,谁这么没心没肝的?
你不骚,谁晓得你的尾巴摆来摆去不安分?
你胡说,我这么安分守己,你还烂舌头?
我是好心没有好报,你天天像只绿头苍蝇往人家那里钻,安得什么心?春娥扑通一声倒床就睡。
清桂在房里一路走来,一路走去,满肚子的怒气没地方发泄,憋得难受。
白灵家没有两个人的战争,火药味却蛮浓。
麦子也听了那些风言风语,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恨妈,恨妈惹出这么多的风风雨雨,恨妈回城心急,恨妈不顾脸面。外面传得风言风语,她认为是八九不离十,到自己家多一点的,不就是秋风和清桂?她恨妈,爸死了也不能同两个男人来来往往。不看僧面看佛面,总得给女儿留一点面子吧!
白灵也怪女儿,不问青红皂白就生气。她觉得女儿好像变了一个人,在妈面前说话粗声大气的,遇事没个商量,动不动就摔碗砸筷子。她想,你有本事就跟那些烂舌头的人去较量,跟我这个老太婆生什么闷气?
经过一冬的沉闷,春天艰难地来了。然而,苦竹坳的春天似乎来得特别迟。白灵仍然怕冷,不知是身体虚弱,还是精神负担过重。但从广播里,她却感觉到了春的来临。
乌鸦一叫,白灵的心就揪得很紧,担心又会出什么祸事。有道是,祸不单行,是祸躲不过。这祸也会欺软怕硬吗?
麦子的虚症似乎越来越明显。有人说,笑比哭好,对麦子来说,笑却常常把她吓坏,尤其是男人的笑。
妈说,麦子,你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哭出来就好了。听了妈的话,麦子感到哭比笑好。
麦子不知如何是好。这些天来,她的好事时有时无,没有规律,她责怪自己,为什么要变女人呢,变女人多难、多烦呀!她常常做恶梦,梦到爸在城里等她,梦到妈高兴地领着她回城。麦子兴奋地爬起来,发现妈满脸是泪。同样是女人,妈有太多的辛酸。
麦子这时特别同情、关心和体贴妈了,为妈擦去眼角的泪,为妈拂去满脸的虚惊,将妈紧紧地搂抱在怀里。她不能为妈治疗心灵的创伤,只能尽力给妈带去身上的体温。
麦子常常责怪自己,为什么不问明原因就错怪妈,妈是多么正派和善良,多么洁身自好,她是洁白无瑕的!她知道,妈心中只有爸,天天为他上香敬饭,常常把爸的照片抱在怀中入睡,她哪有什么邪念呀?
麦子还是搞不清,秋风为什么不让我们娘儿俩回城?他让我们回城只是一句话的事,是举手之劳,为什么要从中作梗?是我们没去求他、拜他?不对,妈去求过他,清桂大伯也去求过他,他为什么不放我们走?难道是因为我没去求他,不对呀,我还是一个孩子,一个学生,用得着我去求他吗?麦子想了想,为了妈,为了完成爸的遗愿,她想去求求秋风。
这个夜晚,麦子梦见秋风书记同意她娘俩回城了,同样是敲锣打鼓好热闹。书记还与爸有说有笑的,对了,爸不是他安排到公社机关去的吗?他还给我们家送过面条,送过黄豆。麦子突然觉得书记像戴着面具,心时善时恶,脸时黑时白。
麦子在心里盘算,如果我去求他一次,就能放我们娘儿俩回城,我就脸皮厚一点去求他一次吧,求人办事总要有付出,我能付出什么呢?我就多给他一点笑脸吧!笑,有时也能打动人、感化人,能逢凶化吉。
麦子似乎回到天真的童话之中。童话世界是天真无邪的,是世外桃源,是人间仙境。人如果能生活在童话中,无忧无虑,那该有多好啊!
麦子真的做起了童话梦,她梦见天上下着粉红色的雪,梦见有人披着洁白的婚纱,梦见书生哥挽着她的手,一同走进婚姻的殿堂……
麦子在微笑中醒来,醒来时却让她异常惊喜,她的好事来了,而且是鲜红鲜红的。
作者简介:郭林春,湖南常宁人,毕业于湖南师大中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大学兼职教授。曾任衡阳市委编办主任、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现任衡阳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人事局党组书记、局长、兼任陆军衡阳后勤保障旅副政委、上校军衔。先后出版长篇小说《青春风暴》《欲望流年》《碎梦慢养》等,其作品曾经多次获奖。

   
责任编辑:侯惠琴
终审编辑:寂   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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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文学编委会

顾   问   聂鑫森 

            湖南省作协原名誉主席
主   编 陈小平 
副主编  李秀珍             
执行主编  刘金龙(兼诗歌组长)
编辑主任  施静云(兼散文组长)
排版工作室主任  朱吉述
期刊执行主编    丁    村
期刊编辑部主任  刘燕宏
期刊编辑部副主任 王建成(兼小说组长)
编 委  马发军  史寿林  孙成纪
             朱玉华  刘金龙  刘燕宏
             陈 乐  陈德山  陈贤东 
             陈  缘   余   萍   雷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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