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军的第二战：赢了，但是没赢舒服

这是一张“著名”的照片。

如大家所见，士兵是平凡无奇的士兵，动作是平凡无奇的动作，然而，这个士兵的身份和这个动作背后的意义，却让这张照片被韩国人精心收藏在博物馆中，甚至还做了一个1：1的场景还原。

这张照片，记录的是韩军士兵在鸭绿江中取水的画面。

之所以这张照片被韩国人当成宝贝，主要的原因是：极度稀缺。

韩军在鸭绿江取水这个事情，就目前来说，有且只有这一次。这是在1950年10月24日，争功心切的南6师7团，孤军冒进鸭绿江边的楚山镇，韩军士兵为了纪念，在水壶中装满了鸭绿江的江水。

有意思的是，韩国人似乎并不知道，只差那么一点点，这张照片，就要成为半支联合国军覆灭的起源。

一、圈套

在温井打响遭遇战之后，志愿军入朝的行踪已经无法再继续隐瞒，第一次战役的最终部署立刻进入紧张的倒计时。

在这关键时刻，主席向彭德怀发来了自己的思考：

（一）敌已开始发现我军。昨（24）日夜伪某部称，敌主要为八路军，企图经云山、温井山路集结北镇。又空军夜间侦察报告称，敌军车辆正自江界络绎南下等语。估计今明两日被敌发现必更多。

（二）请考虑于明（26）日或27日先抓住一两部敌军围攻不使逃脱，吸引敌主力增援，是否妥当请酌定。

（三）伪一师确到宁边、龙山，请告三十九军注意抓住。伪七师主力尚在江东。

主席的意思很明确，接下来，该开始筹备一次解放军最擅长的“围点打援”了。

然而，彭德怀很快回复主席，朝鲜战场此时情况特殊，围点打援的策略很难实现：

敌以坦克数辆和汽车十数辆组成一支队，到处乱窜。我企图一仗聚歼敌两三个师甚困难，亦再难保守秘密。

故决定以军和师分途歼灭敌之一个团和两个团（今晚已开始），求得第一战役中数个战斗歼灭敌一两个师，停止敌乱窜，稳定人心，是十分必要的。

正如彭德怀所说，此时的朝鲜战场，呈现出了战争史上最奇怪的局面之一：交战双方，在看到自己所处的情况之后，不约而同地同时陷入了战略困境当中。

首先是联合国军，这个时候，他们其实还没彻底搞明白自己所面临的巨大危机，韩军的一个团在温井人间蒸发之后，英美军并不是很相信韩军关于“志愿军大部队已经入朝”的结论，他们更相信是韩军太菜，被北朝鲜游击队给灭了。

而对于这个时候陆续抓到的零星志愿军战俘，联合国军表示：这些是“中国境内的朝鲜族人”，人自己不都说了吗，是志愿军，志愿来参战的。

只有韩军中小部分头脑清醒的将领发现了自己的处境，进一步发现了一个大问题：之前他们冲的太快，现在要买单了。

在仁川登陆之后，被胜利冲昏了头的联合国军一路狂妄北进，并且被随后接连不断的胜利继续鼓舞，到了志愿军入朝时，联合国军不仅是战线中部被山脉切开的问题，事实上，此时整个联合国军可以说就没有一个完整的战线，所有的部队根据自己的心情前进，走到哪算哪，什么左右掩护、前后衔接统统丢在了脑后。

“反正横竖都没有敌人了，怕个啥子？”

出于长期军事训练带来惯性，英美军的战线还算勉强完整，而刚刚完成训练不久的韩军，战线就没眼看了。

由于缺乏对战争的敬畏之心，此时的韩军基本上已经把战争当成了游戏，把进攻变成了赛跑，团拆成营，甚至营又拆成连，几百个韩军凑成一股就敢孤身北上，开着美式吉普和卡车一路向北狂飙。

但凡看一眼战略地图就知道，联合国军、尤其是韩军在这种状态下如果遭遇攻击，后果根本不用想。

所以，第一次战役中，韩军从一开始就不抱任何获胜的希望，他们唯一的考虑在于：能跑多快？

而面对着像烧饼上的黑芝麻一样一粒粒地散落在地图上的联合国军，志愿军也发愁。

赢，是肯定能赢，可是联合国军跑得到处都是，想要全部吃掉，那也做不到啊。

别的不说，就说围点打援吧，这得围住哪个敌人才好？

彭德怀对此给出的答案就是：想要一口气吃掉2-3个师的大歼灭战是没戏了，各师各军分头出击，把眼前的先给吃了吧。

主席很快回复：

先歼灭敌人几个团，逐步扩大，歼灭更多敌人，稳定人心，使我军站稳脚跟，这个方针是正确的。

翻译过来就是：行，那就分头开饭吧。

于是，接下来两天里，主席和彭德怀就分头歼击方案进行了详细的布置。

然而，就在志愿军即将根据方案行动的前一刻，战场局势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变化。

围点打援的那个“点”，它自己出现了。

二、围点打援

就在主席和彭德怀热烈地讨论如何歼灭更多的韩军时，南6师7团的士兵们快乐地蹲在鸭绿江边。

这支足以被载入史册的愣头青部队，是韩军这一次赛跑大赛的冠军：他们抛下辎重、补给、队友、甚至都不怎么向上汇报，心无旁骛地向着鸭绿江一路狂奔，等他们终于如愿以偿地在水壶中装满了鸭绿江的江水时，他们已经和最近的友军分隔超过50公里。

仅一件事情，就能说明这群韩军快到了什么程度：他们几乎是迎头冲向志愿军的大军，本应成为志愿军桌上头一道凉菜，然而他们北上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当他们和志愿军擦肩而过时，志愿军仍在赶路的路上没来得及展开，结果根本没有发现这支快乐小部队。

于是，在阴差阳错之下，南7团就这么从志愿军大军中间穿了过去。等到志愿军发现他们时，南7团作为唯一一只站在国境线上的联合国部队，事实上是主动进入了志愿军的重重包围。

而当南7团终于搞明白自己的处境之后，他们再也快乐不起来了——或者不如说，脸都给吓黑了——知道自己已经大难临头的他们连命令都没等，拔起腿就往南跑。

对于这个突发情况，彭德怀简直大喜过望，他立刻下令让刚打完一仗的40军118师回头，配合从国内赶来的50军一起围住这支送上门来的敌人。

主席同样高兴得不得了，特地嘱咐彭德怀，围住了，别急着吃，眼看就能吃席了：

你们两个新的部署电都是很好的，以118师及50军一部围击伪七团于楚山、桧木洞之间（请注意于两三天内包围而不歼灭，让其大唤大叫），吸引一、六、七、八等四个师北援，以便主力聚歼。你们的聚歼部署极为正确。

一声令下，志愿军迅速掉头，以南7团为核心开始布置一场大规模的全面歼灭战。

其中，负责包围南7团的118师非常清楚自己身上的重任：把南7团包围在越北边的地方，整个战场就会越靠北面，对志愿军无疑会更加有利。

于是，刚刚打完首战的他们甚至来不及打扫战场，立刻就掉头往北，一路忍饥挨饿，急行军3天之后，在龙谷洞以南地区当头截住了正抱头鼠窜的南7团，封死了这批韩军的退路。

而南7团果真如主席所料一般，疯狂地向四周所有部队发送求援电报，大喊大叫着求联合国军赶紧来救。

眼看战役已经向有利方向变化，主席在28日下午再发一封电报，语气中充满了对战役结果的信心：

目前全战役的关键有两点：一是确实抓住古场、楚山之伪七团不使逃脱，如此则伪一、六、八师非增援不可，有仗可打；二是我三个军全部到齐并完成战役展开，如此则我攻击时猛速有力，保证歼敌。

就在主席的电报发出的同时，志愿军大部已经赶到预定歼敌区域，三只王牌军在南7团南部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袋，就等着敌人的援军来钻。

28日的夜晚来临了。

志愿军的指战员们几乎没有一人进入梦乡，他们要不就紧张地趴在山岗上、草丛中，望着敌人可能前来的方向；要不就眉头紧锁、就着暗黄的烛光紧盯着战略地图。

这次战役能歼灭多少敌人的援军？2个师，还是3个师？要不大胆点，再加上一个美军师可好？

志愿军的指战员们激动着憧憬着这次战役的成绩。

直到29日的晨光缓缓地亮起，西线志愿军的3个军，难以置信地看着联合国军派来支援南7团的豪华援军：合计一共4个营。

这韩军，就这么打仗的啊！？

三、意外

这个世界上的每只军队，性格都是千差万别，但是，不管是哪一只军队，总是有自己擅长的东西。

例如，志愿军把轻步兵和穿插两个技能点到了最高，美军则重点开发了氪金和重火力。

当年的德军拥有着最高的战术素养和最强的装甲部队，而意大利军对于美食则有着最深刻的追求。

俄军常年锻炼着自己对寒冷的抵抗能力，而法军则没事就在平地练习引体向上。

放到韩军身上，他们最擅长的技能就是，“快速撤退”和“对于危险的感知”。

联合国军不是没有命令其他韩军去帮助南7团解围，从当时联合国的分布来看，能够去拯救南7团的就只有韩军自己，也就是离南7团最近的南1、南6和南8师。

不论是美军指挥官，还是韩军指挥官，都在第一时间下达了全力营救南7团的命令，让南1、南6和南8师务必要接应南7团出来。

然而，无论上级怎么催促，前线的韩军们始终没有动静。

在这个关键时刻，韩军“感知危险”的天赋发挥了重要作用：跟美国佬始终不承认中国军队已经入朝完全相反，韩军从一开始就“精准地”认定了志愿军就在眼前。

这么强大的敌人都来了，还让我去救人？这是要害我么！

抱着相同的考虑，韩军派出的援军非常具有特色：南6师，南8师各派出2个营的兵力，说多不多，说少嘛倒也不少，至少人数够多——一千多个人呢，抓起来也没那么快——简而言之，真打起来，能跑。

而南1师此时有着自己的麻烦：在南1师所在地云山，四周的志愿军越来越多，曾经一度把南1师的补给线都切断，还是靠着美军的火力才重新打开，素以谨慎著称的白善烨此时没有任何心情去援助别人——事实上，白善烨的判断是对的，他的处境比南7团还危险多了。

结果就是，十几万联合国军，前来“救援”南7团的，只有区区的4个营。

这下子，不单是南7团傻眼了，志愿军也直挠头：

“还有这种队友啊？”

大榆洞的指挥部里，几个老帅拿着前线发回来的情报面面相觑。

眼瞅着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个个无话可说。彭德怀黑着个脸，从牙缝中迸出一句：

“算了，给他吃了。”

10月28日，志愿军司令部发出命令：各部分别抓住当前之敌，予以各个歼灭。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没有抓到大鱼的志愿军王牌们狠狠地把气撒在了眼前的倒霉鬼身上。

其中，最倒霉的当然是快乐的南7团，这支在龙谷洞被截断后路的韩军当然知道自家兄弟的作风，眼瞅着盟友们如预料般不动如山，南7团军心大乱，士兵们在阵地上坐立不安。

118师师长邓岳观察到南7团的状态后，判断南7团有突围迹象，于是不等50军到位，于29日晚自行发起进攻。

南7团团长一看志愿军扑上来，甚至还没交火就紧急下令：“突围！分散突围！”

于是，韩军如同训练有素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散成了一堆散沙，龙谷洞一战，志愿军主要的工作就是漫山遍野地抓俘虏。

另一个收获比较大的是40军120师，他们在龟头洞堵住了韩军来支援的4个营，收到进攻命令之后，顺手就把这4个营给抹掉了。

随着龙谷洞、龟头洞两战的结束，南7团和援军全部灰飞烟灭，志愿军这次围点打援，也就到此告一段落。

就当大家都以为这次部署即将草草收场时，一则好消息飞到了志愿军司令部：39军在云山抓住了韩军头号精锐南1师，完成了对敌人的三面包围，准备动手！

第一次战役真正的辉煌胜利，从这一刻起，正式开始。

老旦点评

1、第一次战役这次围点打援最后并没有实现，其原因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当时的联合国军并不清楚志愿军的战斗力，美军甚至不认为志愿军已经入朝，所以可以很确定联合国军上层并不知道这是个圈套，也就是说，联合国军认为南7团是被北朝鲜人民军包围（且不可能认为是圈套），在这种背景下，联合国军肯定会全力去救。

2、事实上，联合国军下达的命令就是全力救援，救援的主要力量就是前面说的南1、南6和南8师，而无论再糟糕的军队，“军令如山”这个事情不是开玩笑的，南6、南8师无论再消极，在正常情况下，他么是不敢只派2个营来瞎糊弄上级的。

3、之所以南6、南8两个师这次表现如此异常，是因为碰上了非正常情况，恰恰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看似并不起眼的细节，影响了整个战役的结局。

4、这个奇怪的细节就是：韩军好死不死刚好就在这时候进行了人事调动，南1师师长白善烨就在志愿军发起进攻的前一天（10月24日）升迁为南2军军长，负责指挥南6、南8两个师。

5、然后，由于战况突然紧急，联合国军担心临阵换帅不利于指挥，10月27日又让白善烨回到南1师继续担任师长，让已经回到汉城的原南2军军长刘载兴再返回来继续担任军长。

6、而在白善烨担任军长的期间，他下达的唯一重要命令正是：全力救援南6师7团。

7、关键的问题来了：白善烨几乎是刚刚下达这个命令不久，就被调回了南1师，也就是说，这道关键的救援命令突然就成了“前长官”下达的一道“过时”的命令。

8、于是，南6、南8师就做出了非常合理的选择，他们派出了一支小规模的糊弄部队，在程序上交了差，而在没有人会来追究实际上是否完成任务——因为白善烨已经被调走了，而新任军长肯定不会去仔细追究上一任留下的任务，至于新任军长有什么要求，那等他提了再说呗。

9、最终的结果是，南2军新任军长刘载兴屁股还没坐热，南7团就已经化整为零在山里逃命了，自然没有人会重提什么救援南7团的事情。就这样，志愿军精心策划的围点打援，最终却被一次漫不经心的乌龙调动给搅黄了。

10、但是没关系，志愿军一旦出手就不会只有一招，主攻方向未能如愿，随时都有后手可以挺身而出。

而这一次，志愿军的后手所在之处，最终成为整个战争史上的经典之战：

那这一战的名字，叫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