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不懂事了 作者:胡建英 “咱俩跑赛玩啊!”我说。 “玩呗。可咱俩都不会走呢!”妹妹说。 是啊,因为先天营养不足,我都5岁了还不会走路,站都站不稳呢。而妹妹荣杰快4岁了,也不会走。能跑能蹽的哥哥姐姐不跟俺俩玩,俺俩又没啥好玩的——那时候哪有玩具啊?就玩比谁爬的快吧。于是,我家土房门前的土道上就有了两个小孩比谁爬的快。 “噌噌” …… 我心想:我是男的,没站起来跑就够没脸面的了,再连爬都爬不过一个女孩,别人会怎么说我?这么想着,我咬着牙,用足了劲,拼命快爬,总算没被妹妹追上。 共和国诞辰10周年后的整整两个月即1959年冬的一个傍晚,黑龙江省北安县花园农场一个军人家里,一个男婴呱呱坠地了。——他,就是我。听爸爸和哥哥们说,我家祖上本是山东东平人氏,后来迁居吉林九台沐石河,再后来又逃荒到了黑龙江桦川。1963年的夏天,建国前参军的爸爸被调到黑河军分区任张地营子边防站指导员,我们一家七口人就来到了爱辉县张地营子乡,在这里度过了幸福而难忘的七年时光。 爸爸和妈妈同岁,生我时他们32岁,已经有了比我大11岁的姐姐、比我大4岁的大哥和比我大2岁的二哥。——听妈妈讲,大姐身下、大哥身上还生一个男孩,起名胡建雅,没有成活,不几岁就没了。生我时国家正是三年困难时期。虽说爸爸在部队,但吃的不过是米壳子和菜叶子,妈妈勉强支撑着瘦弱的身体,饥一顿饱一顿的喂着我。可是,我满月不久,妈妈又怀上了妹妹——生下我15个月之后,妹妹出生了,我吃奶就更不足了,大约不到6个月就没奶吃了。而这时候,军队吃的也极端艰难,米壳子和菜叶子早就吃光了,爸爸率领他们连的官兵到野外挖野菜。哪挖得到啊?早就被附近的居民挖光了。找啊找,最后还是回到庄稼地里把土豆秧子拣了回来。妈妈也跟连里其他随军家属去拣土豆秧子,回来一进门,只见我坐在炕上不停的摇晃着上身,屁股后和腿边都是稀里黄汤的屎。妈妈“啊”了一声,急忙扯出破布来擦,然后又把我放进盆子里洗。洗干净了,又把我放在炕上让我自己爬,她到厨房熬土豆秧子。熬好了,妈妈先盛了一碗,到炕边抱起我来喂,才对眼巴巴看着的大姐和两个哥哥说:“你们自己盛着吃吧。”…… 满炕爬的孩子,太小,不记事,更不懂事。后来我才明白,我们姊妹五个,妈妈为什么特别疼我,总是为我想的多,说的多,做的多,直到临终时还在惦记着我,只是因为我出生时正赶上闹灾荒的时候,出生不久妈妈就怀上妹妹断了奶,所以我先天营养不足,体质差,比不上那四个孩子。妈妈一生为我操碎了心,费尽了力。而五个儿女顶属我过的最差,甚至最不幸,最不省心,总是这样好了那样又不行了,总让妈妈牵肠挂肚。有时甚至让妈妈忧心如焚,致使妈妈为我付出得太多,太多。妈妈去世了,我也过好了,可是妈妈看不见了!如果妈妈九泉之下有知,我只想对妈妈说:“妈妈,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太对不起了!妈妈……” 一天傍晚,爸爸在边防站管理着他的一个连队,大姐和大哥、二哥出去玩还没回来,妈妈在后屋的厨房里做饭,妹妹也在厨房里。我这时也不再爬晃晃荡荡地站着了,只我一个人在屋里。天色已经黑下来,妈妈进屋对我说:“上炕把灯点上。”就又到厨房做饭去了。 我爬上炕,划着火柴,要点墙上的灯。我家是个草盖的土房,天棚和墙壁都糊着纸,大屋的照明就靠一盏煤油灯。而这盏灯是放在凹进墙的台上的,比门框还高点,我是够不到的。我跷了半天脚也没法点着那上头的灯,心想:妈妈让我干这点活都干不了,真没用!急了半天,急中生智,我有了办法:把墙上糊的纸点着,火往上着,不就把灯也烧着了? 天哪!我这一点不要紧,墙上的纸是着了,灯也着了,可是火却顺着墙往上着,都着到天棚了。我吓呆了!不知所措。惊慌之中,我意识到:这样着下去,房子不也都着了吗?那就叫“失火”吧?天哪……我忙带着哭腔喊后屋的妈妈:“妈呀,我……天棚着啦!” 妈妈几步进了屋,一看靠墙的天棚已是火苗熊熊,正在蔓延,严峻地说:“快上外屋地打水来浇啊!” 我慌慌张张跑到厨房,跟妹妹俩用盆㧟水缸的水往屋里端。妈妈站在炕上,“噗噗”地把水泼到窜着火苗的天棚…… 终于,火被妈妈泼灭了。我呆呆地站在地下,垂着头,等着挨妈妈一场训斥或痛骂。妈妈慢慢地下了炕,叫妹妹把盆子送到外屋地,一边搓着弄得又湿又脏的手,一边低沉地对我说:“以后可不能这样点灯了!你点纸,纸往上着,不烧着了吗?”我眼泪在眼里打转,不敢吱声。妈妈顿了顿,给我擦眼泪,说:“你还能喊我,要不可就来不及了!” 这一场虚惊过后,我只后悔自己顾作聪明,还是妈妈比我英雄,临危不惧,镇定自若。 …… 不久以后,边防站在附近一块平地上盖了一栋砖墙铁瓦的家属房,一共是六户:把东头的是俺家——爸爸是边防站的一把手就排第一,第二家是黄站长家,第三家是李副指导员家,第四家是朱参谋家,第五家好象是陆排长家,第六家是一柱家——“一柱”全名张一柱,是边防站唯一的大夫,负责给全连的官兵看病。他有个漂亮又文雅的媳妇,叫沙慧文。我们都叫她沙姨。 沙姨给一柱生了两个男孩,一个叫张巍,一个叫张邈。因为沙姨有文化,而且美貌有气质,孩子们都喜欢她。她就被张地营子小学请去当代课教师,两个孩子没人照看。一栋房的邻居都有孩子,而且还都比较小。我家五个孩子都大些了,妈妈生的孩子多,伺候孩子有经验,沙姨就求妈妈给她看孩子。妈妈很爽快地答应了。沙姨就把她家的小巍巍和小邈送到我家来了。 学校放寒假,快要过年了,沙姨为了表达对妈妈给她看孩子的感激之情,就在供销社——类似后来的百货商店现在的小超市——买了一个很漂亮的布娃娃,来到俺家后跟妈妈说,给妹妹买个布娃娃,想是女孩喜欢。妈妈说:别给孩子买东西,沙姨和一柱都挣的不多,不该破费;而且,叫小英子看见了,他该要了。我在屋里,听说沙姨来送布娃娃来了,就跑了出去。只见妹妹捧着布娃娃,又蹦又跳,欢喜得不得了。我看了,感到自己没有,心里非常嫉妒:俺俩都是家里最小的,为啥她有我没有?气得我呼哧呼哧喘粗气,一把一把地抹眼泪。沙姨连连责怪自己只买了一个,抚摸着我的头说:“沙姨没给你买,怪沙姨不好!下回一定给你买!”妈妈过来板着脸训斥说:“布娃娃是女孩家玩的,你是男孩怎么能要?”过一阵,我不哭了。 沙姨走后,妈妈又把我叫到跟前严厉地训了一顿。虽然没骂没打,但气得够戗。我感到真不该跟妹妹争那女孩玩的布娃娃,就承认自己错了,再也不跟妹妹争东西。妈妈的怒气才缓和下来。 几天后,沙姨把我接到她家,记得当时只她一人跟我在她家。她先让我在箱盖前看她家镜框里的照片,就到后屋洗头去了。不一会儿,她进屋站在镜子前梳头,回头对坐在炕上的我说:“沙姨给你唱歌听,好吗?” “好呀!”我知道,沙姨不仅长的漂亮,而且很有才艺。 沙姨就轻轻地唱起来,歌声婉转妩媚,像她的容貌一样美。 唱完了,她的梳妆也要完成了,问我: “沙姨长的漂亮吗?” 我细细地瞅着沙姨:油黑蓬松的长发下是一张白净细腻的瓜子脸,大而长的杏核眼上一弯长长的细眉,与脸形相称的长鼻梁挺直而秀气,鼻下一张大小适宜的嘴薄而有棱角。就说:“沙姨漂亮,边防站的姨拢共到一起,没有比沙姨漂亮的!” “那沙姨比不比布娃娃漂亮?”沙姨扭过脸妩媚地看着我。 我感到自己的脸热了,红了:原来沙姨让我上她家来,是为我争布娃娃的事;她这样打扮自己,是为了弥补我——没给我买布娃娃啊!我眼角湿了,又要哭了。沙姨伸过一只手,把我搂到侧胸前,低语劝慰:“英子乖啊!不哭!沙姨喜欢你……” 【作者简介】剑缨,原名胡建英,1959年12月生于黑龙江省北安县,现居辽宁海边小城。1981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曾在省市级地方报刊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和电视短剧及微电影百余篇,双鸭山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煤矿作家协会会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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