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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2-1 太夷自沪至，遂偕过瞻园读樊、夏近句，用前韵 水厅霜乾梧叶层，一客据坐同枯僧（1）。拍肩海市数日耳，缩地疑有鬼物凭（2）。心解瞻园继坛坫，发兴那恤疲荒乘（3）。六代江山逝莺燕，撇旋何来下爪鹰（4）。啜茗欠伸仰天笑，车箱拽我红埃腾（5）。主人岳岳光气凝，映架俊骨陪徐陵（6）。风骚演绎通气类，摆落一世矜微能（7）。文书束梱几案乱，眼豁细字编溪藤（8）垂花璎珞烂户牖，中袅瘦石寒于冰（9）。弄笔非想非非想，上叩倏忽谁为应（10）。郑侯雄视黜馀子，到此口哆如不胜（11）。传钞默念付十手，恨未买就百尺绫（12）。流沫出走俯塘影，得味不数鲜鳞罾（13）。毕竟儒生结习在，券挟半句偿千缯（14）。掉头城郭舍独返，穿衢小雨明竿灯（15）。 【笺注】 陈三立由沪返回金陵没几天，十一月二十六日（1910年1月7日），太夷（即郑孝胥，详见0423《夜读郑苏龛同年新刊<海藏楼诗>卷，感赋》笺注）至金陵过访，于是一起到瞻园拜访樊樊山（即樊增祥，详见0934《依韵酬樊山布政见赠》笺注），也见到了夏午彝（即夏寿田，详见0649《夏午彝编修将去南昌入秦，维舟江岸，乃与王湘绮丈同访西山，中道分失，午彝独携爱姬宿峥庐，赋诗留饷，时距余至三日也，诗句高妙，欣慨和之》笺注）。郑孝胥得以读到了樊夏近诗。此诗所写即此经历。 诗描写了郑孝胥自沪来宁的惊喜以及相访樊夏，对二人诗作的欣赏。此诗写得神完气足，笔下夸张而自然得体。 （1）“水厅”二句：临水的楼亭，铺着层经霜干枯的梧桐叶，一个客人据坐，好似老僧。 “水厅”，临水的厅堂。宋彭汝砺《和莘老元日时改元丰》其二：“风流岂遂同乌府，香火还来共水厅。” “一客”，指郑孝胥。 “枯僧”，老僧。清曹寅《五月十一日夜集西堂限韵》：“朅来延静侣，露顶如枯僧。” （2）“拍肩”二句：拍肩的好友，才离开海边城市几天罢了，真怀疑他凭借鬼怪的东西，有缩地的法术！ “拍肩”，轻拍别人的肩膀。表示友好或亲近。清唐孙华《双凤村居诗以志之》：“拍肩同辈多零落，陇畔何人许耦耕？” “海市”，海边城市。唐鲍溶《采葛行》：“蛮女将来海市头，卖与 岭 南贫估客。” “缩地”，传说中化远为近的神仙之术。晋葛洪《神仙传·壶公》：“费长房有神术，能缩地脉，千里存在，目前宛然，放之復舒如旧也。” （3）“心解”二句：心知瞻园接续做了诗人集会的场所，诗兴被激发，哪里还忧虑荒野乘车的疲劳？ “心解”，心中领会。《礼记·学记》“虽终其业，其去之必速”汉郑玄注：“学不心解，则忘之易。” “坛坫”，指文人集会或集会之所。明方孝孺《宋山言墓表》：“自长洲韩公以文学为海内宗，群士坛坫，莫盛于吴中。” “发兴”，激发意兴。南朝宋鲍照《园中秋散》诗：“临歌不知调，发兴谁与欢。” “疲荒乘”，乘车荒野的疲惫。语出唐韩愈《东都遇春》：“荒乘不知疲，醉死岂辞病。” （4）“六代”二句：六代古都的江山，莺莺燕燕都消逝了，从哪里来了避开漩涡的伸着利爪的鹰？ “六代”，指指定都南京的三国吴、东晋和南朝之宋、齐、梁、陈。 唐李白《留别金陵诸公》诗：“六代更霸王，遗跡见都城。” “莺燕”，莺善鸣，燕善舞，因以“鶯燕”比喻歌姬、舞女或妓女。宋 李莱老《浪淘沙》词：“宝押绣帘斜，鶯燕谁家，银筝初试合琵琶。” “撇旋”，躲开水中漩涡。语出唐杜甫《最能行》：“欹帆侧柁入波涛，撇漩捎濆无险阻。”仇注引左岘曰：“蜀谚云：濆起如屋，漩下而井。盖濆高涌而中空，漩急转而深没。濆可避，漩不可避。行舟者遇漩则撇开，与濆则捎过也。” “下爪鹰”，此比喻郑孝胥有力而不同凡响。 西晋傅玄《长歌行》：“鹰隼厉爪翼，耻与燕雀游。” 诗的前八句，写相别不久得郑孝胥来过金陵。仅此一层意思，却写得神充气足，令人叹服。 （5）“啜茗”二句：喝着茶，伸下腰，仰天大笑，车厢载着我们，扬起了灰尘。 “红埃”，犹红。尘。指飞扬的尘土。《魏书·崔光传》：“秋末久旱，尘壤委深，风霾一起，红埃四塞。” （6）“主人”二句：主人如山高耸，凝聚着光彩，陪伴的是徐陵似的气质高雅的人物，辉映书架 “主人”，指樊樊山。 “岳岳”，高耸，喻人位尊气盛，锋芒毕露。《汉书·朱云传》：“五鹿=岳岳，朱云折其角。”（此为双关语，以鹿角高耸突出，喻五鹿充宗之为人。） “光气”，光彩。南朝梁江淹《丹砂可学赋》：“乘河汉之光气，骑列星之綵色。” “映架”，似为陈颖着书架之意。明王世贞《徐大宗伯归有园留宴作》：“映架青藜宽自读，开尊白堕许吾传。” “俊骨”，高雅的气质。明沈璟《义侠记·失霸》：“英姿俊骨夸身世，少年时方逞狂游。閒繫青驄，醉偎红袖，从来不把眉儿皱。” “徐陵”，南朝著名文学家、诗人，善于宫体诗创作，诗文皆以轻靡绮艳见称，与庾信齐名，并称“徐庾”。此以之拟夏午彝，而以庾信拟樊樊山。 （7）“风骚”二句：演绎着《国风》和《离骚》的传统，意气相投，摆脱开尘世，自矜着吟诗的微能。 “风骚”，《诗经》中的《国风》和以《离骚》为代表的《楚辞》的并称，后代=用来泛称诗文。唐贾岛《喜李馀自蜀至》诗：“往来自此过，词体近风骚。” “演绎”，推演铺陈。《朱子语类》卷六七：“汉儒解经，依经演绎；晋人则不然，捨经而自作文。” “气类”，意气相投者。语本《易·乾》：“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则各从其类也。” “摆落”，撇开,摆脱。晋陶潜《饮酒》诗之十二：“摆落悠悠谈，请从余所之。” （8）“文书”二句：成捆的诗文书扎散乱在桌案，睁大眼看得见小字书写，遍及在剡溪纸。 “眼豁”，开眼，张开眼。唐师鼎《于清风楼斋坐久举目忽睹日光豁然顿晓而有偈》：“清风楼上赴官斋，此日平生眼豁开。” “溪藤”，指剡溪纸。浙江剡溪所产的藤制纸最为有名。宋苏轼《孙莘老求墨妙亭》诗：“书来乞诗要自写，为把栗尾书溪藤。”苏辙注：“溪藤，剡溪纸也。” （9）“垂花”二句：璎珞藤垂着花，灿烂开在门窗上，香气飘在瘦石周围，瘦石比冰还冷。 “璎珞”，指璎珞藤，植物名。其子粒形似璎珞，故名。宋陶谷《清异录·草》：“ 终南山 出瓔珞藤，软碧可爱，叶甚小，有子纍纍然缠固其上，真似瓔珞。” “户牖”，门窗。《老子》：“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 “瘦石”，峭削之石。 宋叶梦得《为山亭晚卧》诗：“瘦石聊吾伴，遥山更尔瞻。”“袅瘦石”，此指花香盘旋于瘦石之中。 （10）“弄笔”二句：弄笔描写非想非非想处天的微妙思想，向天叩问倏忽两位大帝，谁能来回应？ “非想非非想”，佛教语。即三界中无色界第四天。此天没有欲望与物质，仅有微妙的思想。《婆娑论》：“无色界中有四天：一名空处天，二名识处天，三名无所有处天，四名非想非非想处天。” “倏忽”，传说中的神名。南海之神为儵，北海之神为忽。《庄子·应帝王》：“南海之帝为儵，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儵与忽时相与遇於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儵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从第九句“啜茗欠伸仰天笑”到第二十句“上叩倏忽谁为应”，写二人来到瞻园，描写了瞻园的环境，但主要描绘了樊夏二人的风度、超脱一世的诗才与微妙的诗思。这就为下一段夸张描写郑孝胥的惊讶打下基础。 （11）“郑侯”二句：郑侯雄视天下，看不起目中所见其他人，来到了这里惊得张着嘴，好似难以承受！ “郑侯”，此指郑孝胥。侯，对人的美称。 “雄视”，谓称雄，压倒。唐王勃《上明员外启》：“方当坐谈帝席、雄视羣公，岂徒比迹天府、雌伏郎官而已哉。” “馀子”，其馀的人。元辛文房《唐才子传·柳宗元》：“工诗，语意深切，发纤秾於简古，寄至味於淡泊，非馀子所及也。”“黜馀子”，看低、贬斥其馀的人。 “口哆”，张口。形容吃惊之状。清朱祖谋《哨遍》词：“呺然哆口瞠目，那辨如如偈。” “不胜”，无法承担；承受不了。《管子·入国》：“子有幼弱不胜养为累者。”尹知章注：“胜，堪也。谓不堪自养，故为累。” （12）“传钞”二句：传钞又默念着要交给十人的手，遗憾的是没有买来百尺的绫帛。 “十手”，十人的手。宋陆游《晚眺》：“个中诗思来无尽，十手传抄畏不供。” “百尺绫”，指书写的绫帛。明王缜《次陈公远重阳绝句五首》其三：“吴绫直借三千尺，题遍东篱百种花。” （13）“流沫”二句：念诵得口角流沫，走出来俯瞰水塘的鱼影，品得的诗味，不亚于网中的鲜鱼！ “流沫”，谓口中流涎沫，形容诵念所致。语出唐李商隐《韩碑》：“愿书万本诵万过，口角流沫右手胝。” “得味”，品得滋味。宋陆游《杂题四首》其一：“贫中得味如餐蔗，语下明心似到乡。” “不数”，不亚于。明汪道昆《高唐梦》：“想这神女果如大夫所言呵，絶代无双，不数庄生陈説。” “鲜鳞”，新鲜的鱼。唐孟郊《峡哀》诗之四：“峡乱鸣清磬，产石为鲜鳞。” （14）“毕竟”二句：毕竟是读书人积久难改的习惯在，挟着的诗卷，半句抵得上千尺布！ “结习”，积久而难改的习惯。《花月痕》第十回：“所幸诗文嗜好，结习已深，倘得问字学书，当亦三生有幸！” “券挟”，犹“挟卷”，携得书券。宋洪炎《次韵和了信上座》：“担簦挟卷者谁氏，捉笔言诗有此公。” “千缯”，千尺丝绸。《说文》：“缯,帛也。” 从第二十一句“郑侯雄视黜馀子”到第二十八句“券挟半句偿千缯”，写郑孝胥见到樊夏二人诗作的惊讶、传钞与珍视。 （15）“掉头”二句：掉转头，从城中独自返回来，穿过街道，小雨中，亮着路旁街灯。 “竿灯”，路旁街灯。冒效鲁《重来白下作》：“断垣废垒添萧瑟，湖桨竿灯荡梦思。”陈三立六次写到“竿灯”，可见对此境印象至深。 尾二句写自己独自返回，可知郑孝胥仍流连未返。从郑孝胥的日记可知，此后郑还拜访了吴鉴泉，才会到了中西旅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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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毕天增 > 《《散原精舍诗编年笺注稿》（二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