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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婶 是 贼

 山河学苑 2023-03-03 发布于黑龙江

作者:袁海善

我从幼儿开始认人时,便认识了二婶。二婶和我们家住的是前后屋。我小时候很害怕二婶,确切地说,是害怕二婶那根孤零零的嘴唇包不住的大门牙。那根大门牙总是在嘴唇外呲着,像一把锋利的刀,很吓人。

二叔是生产队里的队长。那时的生产队长不会腐败,只会领着队里的社员起早贪黑地干活。不像现在的村长,个个都是村里的首富。那时,二叔家是全村里最穷的人家,穷得二婶每逢大集一定要拐着筐去赶集。

二婶赶集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不和别人一起走。每次赶集回来,二婶的筐里都有几把青菜,偶尔还会有几块饼干、炉果等零碎小吃。

后来,我听大人们扎堆儿悄悄议论二婶是贼。话里话外我听岀了说二婶是“三只手”。在我们山东老家,人们称“小偷”为“三只手”,有两只看得见的手,一只看不见的手。二婶每次去赶集,专门偷青菜、吃食之类的东西。不能吃的东西,即便是很贵重的东西,二婶从来不偷。

二婶在大集上偷人青菜、吃食,常常失手被人抓着。脸被搧两个耳刮子或挨几拳头,是常有的事儿。但这次失手,二婶挨打很重,她那根伸在唇外丑陋的大门牙被打掉了。

那天,二婶在一个卖菜的摊床前,把她那第三只手试探着伸岀来,刚刚抓住一把青菜,便被商家一把抓住了手腕子,一只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打在了二婶的大门牙上。二婶的那根大门牙当即便“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口里的血沫子把两片嘴唇染得通红。二婶顾不上看一眼掉在地上的,陪伴了她几十年的大门牙,也顾不上抹一把嘴上的血沫子,当即便“扑通”跪在地上,鸡啄米般磕头,说,“大叔大爷饶了我吧,我的孩子两天没吃饭了,我这是没法子才干岀这不是人的缺德事儿……二婶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磕头。

商家瞅了一眼二婶那一身褛烂破衣的可怜样子,便抓了把青菜扔给二婶,吼道,“滚!”二婶像得到大赦,捡起青菜和她那根大门牙,踮着小脚一溜烟跑了。


二婶的腿还没迈进大门,便听见了孩子有气无力地哭声,二婶忙把一块偷来的饼干嚼碎,吐进孩子的嘴里,孩子这才不哭了。

二叔回家,一眼望见二婶那根大门牙没了,便问“牙呢!”二婶脸便红了,说,“掉了”。二叔笑着说,“掉了好,变得好看了。”又问,“怎么掉的?”二婶只好明说,“孩子两天没有东西吃了,我到集上要点儿吃的……二叔听了,脸立马阴沉下来,说,“操他娘,我起早贪黑地干,连个孩子喂不饱!”又说,“以后少干这缺德事儿,说你多少遍了,就是不听!”二婶受了委屈,泪流满面,哭道,“你认为我愿意去偷?我天生就是个贱骨头?你拿来东西喂孩子,我不去当贼!喔喔喔……越哭越伤心。

等孩子啥饭都能吃了,二婶再也没去赶过集。

那年,我搞外调回山东,老婆也随我回老家探亲,要去看看她二舅妈,也就是二婶。那时,二叔已不在世了。据二婶说,她由两个儿子赡养。二婶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听说大儿子挨饿时闯了关东,在黑龙江下小煤窑遭遇了瓦斯爆炸,脸被烧得沒了人样,多少年没有回老家看望母亲了,但逢年过节忘不了寄些钱孝顺母亲。

我和老婆买了几包点心去看望二婶,见二婶确实老了,腰弯得很厉害,头发几乎掉光了,头皮和脸上长了一层很黑的老年斑,显得更老了。二婶见我们买了点心看她,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遍又一遍地说,“你看看,你看看……

过了几天,二婶端来一箥箕花生送我们,我们再三推辞,说东北有花生了,不是以前了。二婶说啥也让我们收下,她说,“这是家乡产的花生,有家乡的味道。”无奈,我们只好收下。我们知道,这不仅仅是一箥箕花生,更是二婶的一片心意。

山东,历来被人们尊为“孔孟之乡”,“孝悌文化”根深蒂固。后来,中华民族的许多优良传统渐渐淡了,甚至被当作“封、资、修”批得比狗屎还臭。

我几次回山东,都发现那些新盖的砖瓦大屋,全由年轻人住着。老年人都住在低矮、阴暗、潮湿的草屋里。后来听说,二婶住在牛棚里,冬天靠牛呼出的热气取暖。牛棚的墙上有个小窗口,儿子或儿媳送饭便放在小窗口上,冬天常常结了冰,二婶草草吃几口了事。

老婆听说,二婶在黑龙江的大儿子逢年过节给母亲寄的钱,都被两个儿子平分了,从未给母亲买过什么食物。

再后来,听说二婶死在了牛棚里。死时,滚了一身牛屎。

还听说二婶的葬礼办得很隆重,灵堂里的供桌上摆满了大鱼大肉丰盛菜肴。成堆的烧纸轰轰烈烈地燃烧着。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子孙女等孝子贤孙,白森森跪了一片,久跪不起。众人送的两排花圈摆岀很远。请来的两班吹鼓手“嗷嗷”地吹了三天。岀殡这天,儿子儿媳跪着双手拍着地,山叫驴般哭得惊天动地,几里外都听得见。

(图片来自网络 致谢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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