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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返乡的观察与思考——系列之二:教育

 你的景和我的桥 2023-03-03 发布于广东

文/景桥先生 每周一文,温暖同行  全文3250字,阅读约需6分钟

温馨提醒:景桥“乡愁”系列暖文集已出版——《愿你出走半生 归来仍有故乡》,当当网、京东、淘宝及部分新华书店有售。祝您阅读愉快!

按语: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农历癸卯兔年春节,因疫情阔别故乡三载的我,特意请了10天假,连着春节7天,欣然返乡。期间,或走亲串友,或寻觅旧地,或聚会畅聊,或并无目的的开车漫游。近乡情怯,心情难免激动且忐忑。长居异乡,投入故乡怀抱,既有记忆中的亲切,亦有物是人非沧海桑田的陌生,少不得要站在异乡游子的视角,重新打量并审视故乡。

是故乡变了?还是游子变了?这是一个问题。

教  育

上一篇“土地”,诸多朋友留言发表真知灼见。在这一轮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征程中,城镇化浪潮如历史铁流滚滚向前,“过去十年,我国城镇化率提升14.21%,1亿多人从农村流向城镇”“未来几十年中国至少还有3到4亿的人口,要从农村转为城市的常住人口”。如此大体量的农村人要转为城市人,那些交通及自然资源禀赋相对落后的偏僻乡村,沦为“原生态”“无人区”,自然不可避免。我甚至认为,这样的“原生态”回归,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乡村振兴”——随着生产方式的改变,这些乡村,已无必要再承担经济功能和社会功能,而只需要担负生态功能

在这一波澜壮阔历史进程中,不可避免要出现乡愁、怀旧这样的社会思潮,甚至不排除对立的情绪。“江上凌波”老师的留言,可谓一语中的,他认为,“当遥远山村褪去历史舞台,那些满怀土地情结的乡人以及曾被土地滋养过的乡二代,不能不有着伤感的记忆与沉重的思考”“我们曾经是那么厌弃艰辛的农耕马作,那么苦心经营想跳出农门,而一旦目的达到,山村土地的使命与价值亦随之消减,乃至归零。而人对于土地的情感,却无法一时归零,甚至岁月越深,思之愈深。所以说,山村土地命运的变迁,是文明的进步,亦是文明之殇。”

从这个视角看,土地,自始至终,都在承载乡村的一切命运,沉默不语,淡看沧海桑田。

言归正传,这一篇,说“教育”。

我们常说,国之大事、教育为本,百年大计、教育当先。

于乡村人而言,对教育的重视,并不比城里人差。祖祖辈辈口口相传的家训,“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得书多当大丘,不耕不种自然收”“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无不透露着农人对读书的深刻通透认知。

当然,对下一代的教育,也寄予了他们对生活改善的日子期盼,对远方的由衷向往,甚至是对光耀门楣、跃升阶层的家族梦想。

在我的农村生活记忆中,读书人是备受尊崇的。

到了腊月,家家户户“解年猪”,那一顿“杀猪菜饭”,多半要请上孩子老师。为让老师更有时间精力教孩子,农人们会主动帮衬老师家的农活,因为老师也是“半师半农”,要种田的。

谁家孩子会读书,父母会脸上有光与有荣焉,谁家孩子考上大学,十里八乡传为佳话,少不得要在祖堂屋摆升学宴,宽裕的家还会“放电影”,一时名动桑梓。

据我爷爷讲述,民国时代,读过书的人,同样备受敬仰。因读书人能写状子(相当于律师)、作对子、填请帖、拟合约,纵是农耕文明,也是少不得的。每逢红白大事,要有“礼生”陪客,主家才倍有面子。“礼生”,也就是见过世面、能讲四言八句的半耕半读人。

我的高祖父有八个儿子,八个儿子自小分类教习,成人后各有所长,如事农、习武、从文、经商、当兵等,惟有读私塾,是八子必备的功课。解放后,全民教育识字,村里最好的房子,如祠堂、地主家祖屋,就被改作了学校。

如今,正如山村的没落一样,乡村学校,也不可避免经历了从辉煌到寂寞、从人声鼎沸到断壁残垣的历程。有几个抖音号,专门拍摄农村校园的荒废场景,喧闹恍如昨,如今唯见杂草丛生、青苔覆墙,瞬间就引起了无数共鸣。

在那些归于“原生态”的农村,不惟有“青青稻田今犹在,不见当年种田人”,亦有“教室黑板今犹在,不见当年读书郎”。

近二十年,每次回到故乡,我都要观察幼时学校的变化。而这次返乡,我听说位于镇上的红楼小学,竟也被打包卖掉了,给一个老板盖房搞旅游宾馆,心中唏嘘不已。

要知道,这所红楼小学,本就是当年城镇化浪潮之下,五所村小合并而成的一所完全小学,现在竟也办不下去了,可见乡村学校生源紧缩到了何种程度。

说起来,作为一个八零后,我上小学换了三个地,且这并非我主动意愿。接下来,我讲一讲自己小学近四十年变迁史,诸君应可知道,这恰是城镇化浪潮下乡村学校没落的一个缩影。

大约上世纪八十年代,我所居住的村小组,亦即自然村落——彭家岭,竟也办了一所学堂。

但这是一所非完全小学,只办一至四年级,统共两间平房作教室,一二年级、三四年级各一间,名“双岭学校”。除彭家岭子弟,双岭片区附近几个自然村落的小孩,均集中于此。

颇称奇的是,两个年级同在一个教室,老师上节课教这个年级,下节课教那个年级,竟也毫无违和之感。

那几乎是彭家岭最鼎盛的时光。不但近200村人起居作息、烟火气浓郁,村前学堂还有30多个孩子,时不时响起朗朗书声,亦或者合唱歌声,别有一番生趣。

到我上小学时,已是八十年代末。在这出门几步路的“双岭学校”,颇遗憾地,我只就读了一年。二年级时,“双岭学校”就被撤销,合并到五里远的村部完全小学——“晓峰学校”。

彼时,打工潮渐起,但孩子们都还留守在故乡,晓峰学校学生多达120人。课间休息或中午,村部茶山、田野、水塘边,漫山遍野是孩子们玩耍嬉闹的身影,稚嫩的童声响彻山间,生机勃勃,好不热闹。

似乎注定般,我将经历村小盛极而衰的命运。“晓峰学校”读五年级,也就是1996年,又出现变数。

这时,忽地刮起一阵村小合并风。接到通知,镇西片区五所村小的五、六年级,须全部集中到“红楼学校”——一所刚组建的离村子十几里远的镇小学。

于是,我们这一届六年级学生,背着木箱子、棉絮、大米以及装满萝卜干、霉豆腐的咸菜罐,在红楼学校寄宿了一年,也几乎参与了这所学校的全部筹建。

比如,在老师组织下,帮茶厂采茶、春节玩龙讨喜钱,赚取学校建设经费。而我在读时,这所红楼学校,算得上开局即鼎盛,光是六年级就设两个班近100人。

再后来,又到镇上读初中,那是一所正规中专迁走留下的校舍,无偿捐给了这片乡土。就初中而言,这所学校规模之大、设施之齐全、环境之优美,全市无出其右。

那亦是这所初中最高光的时刻。三个年级,每年级设六个班,每个班50人左右,整所学校近1000人。操场梧桐树下的黄土,被来来往往的学生踩得瓷实发亮。

而后,很快进入新世纪,时代大潮席卷,村小、红楼学校、镇初中,亦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晓峰学校生源不断减少,大概在2010年左右便彻底关停了,校舍亦卖给了私人,现在已经拆掉改建为一座祠堂。

红楼学校,一直坚持办到前几年,最终亦没逃过宿命。

镇初中的学生亦越来越少,据说如今不到200人,校园面积被一再压缩,腾出的土地,大多卖给私人作地基盖房子。

我一直觉得这像一种宿命,让我亲身经历了村小和初中最辉煌的岁月,并于这些年以旁观者的身份,见证了她们的衰退没落。就像看到一个熟悉的人,由青春壮年直至老去死亡。

日月轮转,世事沧桑,人世间兴衰更替,多也不过如此吧。

但值得注意的是,与土地贬值进而没落不同,乡村学校的没落,恰恰是由于教育的升值。

农人切换身份,变成了城里人,生源流失到了城市。

哪怕依旧还在镇上的农人,在时代经济大潮中,更加体悟了知识的力量,无不想方设法将子女送往城里更好的学校。就连乡村教师,也是各显神通,找路子调到城里。

我的一位初中老师,一边摇头叹气告诉我,当下农村学校的现状是:校舍越来越漂亮,学生越来越少,老师越来越想跑。

与乡村学校的没落相反,城里的学校,特别是一线名牌学校,规模和质量有了进一步提升,而且越往上一层级的城市,学校优势越强,一个学位千金难求,找关系、摇号、交赞助费等手段穷尽,也不一定管用,可谓“强者愈强,弱者愈弱”。

这种教育的升值,客观导致了优质教育资源的长期单向流动。

一边是千军万马,另一边则人气寥寥。网上多有报道,有的乡村学校,竟出现了师生“倒挂”——老师比学生还多,戏称“麻雀学校”。

这次回乡,一位高中同学告诉我,如今县中的学子很难考上清华北大了,倒不是因为学生差了,而是好的苗子早被挖到市或省城名牌学校去了。

对于乡村学校而言,生源的流失,不仅是数量,更是质量。

查询过相关数据,教育部资料显示,从1976年到2016年的四十年间,共有91.6万所小学在中国消失。

“撤点并校”实施20年,消失328672所小学,平均一天消失45所小学。

农村教育发展报告显示,2016-2017年,农村学校减少8000所,学生每年流失超140万。

与此同时,教育的升值观念,也传导到了依然在苦苦坚守的农村学校。

农村教育和城市教育一样,不可避免出现了“精英化”“贵族化”趋向。这一趋向,可用物竞天择的大自然规律去理解。

现在农村家庭,大多只有一两个孩子,在教育投入上毫不吝啬,可谓倾一家之力。

仅读初中高中而言,我的好几个表哥表姐,都曾在学校附近租房子陪读。这在我们上学时代,是不敢想象的。那时,我们那代人一个星期生活费还不到10元,更别奢望父母长辈租房陪读了。

时代一直在变。

那么多农人进城,注定无数乡村学校要化作历史尘埃。

我倒觉得,城镇化浪潮之下,教育的升值对农民是一件好事,不然这一波现代化,农村子弟可能将严重掉队。

这次回乡,我也很少再听到“读书无用论”,哪怕家长真的觉得读书没啥用,也会想着送小孩在学校多成长几年,别那么早出社会受苦。

与农民跑步“进城”相比,我更期待教育“进城”。

农民进城,不一定有城里人的稳定职业和固定收入,但教育进城,农二代、三代们的起跑线差距,才有可能越缩越短。另一个残酷的事实是,即便教育进了城,在城市最优质的教育的争夺中,农村子弟依然处于弱势。

所以,教育资源的均等化,必须充分考虑进城农民的下一代教育。

亦或者说,只有有效实现“教育进城”,这一代人无法真正融入的城市,下一代或许可以。也惟有当那些农村子弟彻底融入城市,才算真正完成了城镇化!

结语:

以上,就是我对故乡村子“教育”的一些观察和思考。写教育,是因为城镇化浪潮之下,农民进城,希望还在教育,还在下一代。

你对故乡的教育有什么感触,欢迎留言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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