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旧事

我与天津的缘分，要从我18岁那年说起，被迫辍学的我，拿着老爸给的一千块钱现金，就决定一个人到天津谋生了。

从家里出发之前，老爸怕我把钱弄丢，还给我买了一件带口袋的内裤，让我把钱放在里面。我表面上答应，没等上车就拿了出来。

从老家到天津是下午的火车，2天的路程，虽然买到了卧铺，车厢里面依然很吵。相对同乘旅客的大包小裹，我竟然只带了几盒泡面。

一个人第一次出远门的兴奋，让我困意全无。透着车窗看着飞速后退的风景，把我压抑已久的苦闷也带走了。

凌晨的天津站有点冷，津湾广场上锈迹斑斑的世纪钟，像个大熊一样弯腰看着我。在站前买了个包子，吃起来发现并没有宣传得那么好吃。

在火车站前广场转了一圈，海河的岸边有掉漆的百龙戏水，也有钓上来又把鱼放生的老头。太阳出来了，河水却仍然是黑色的。

按照指引，乘坐公交车去公司面试。公司给的地址是栖霞路3号，我把2号和4号都找到了，却唯独没有找到3号。

我心里想，这不会是一家假公司吧？我抱着不能白来一趟的心态，咨询了栖霞路2号的门卫，大爷说：进来吧，栖霞路3号在院内。

面试很顺利，甚至都没问我工作经验就录用了，马上安排了一个人带我去宿舍安顿，叮嘱我先做体检，办一张银行卡就可以入职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公司老板为了考验求职者的诚意，也同时考考智商，故意设置的考题，已经淘汰了很多来面试的人。

宿舍离公司挺远的。孟哥比我大两岁，给我安排了床位，买了些日用品，还热心的告诉我在公司上班的一些注意事项。

宿舍住了5个人，上下铺那种。刚好赶上五一劳动节，舍友都放假回家了。无处可去的我，为了节约开支，大部分时间只能在宿舍窝着。

5月的天津已经有点儿热了，带来的毛衣已经穿不了。西青区的市场里面卖什么的都有，熙熙攘攘的人群，说着我听不懂的天津话。

一听说我要买衣服，本地的大姐极为热情。手里拎着几根小葱，把我拽到卖夏装的摊位，还帮我砍价，店家还以为我们真的是姐弟。

带来的钱置办完必需品，已经所剩不多。我买了些泡面，度过了剩余的假期，陪伴我打发时光的，是室友放在宿舍的小型碟片机。

天津人的热情是我感受最深的，他们给你一种亲切的感觉，我就好像放进一窝鸡蛋里面普通的一个，没有差别。

上班的公司是刚成立的小公司，第一天是孟哥骑车载着我去上班的，他说住的地方到公司要转两次公交，打车又贵，骑自行车最划算。

路过桥头有几个卖早餐的摊位，有老豆腐，还有锅巴菜、油条、包子。我才知道，原来老豆腐就是家乡的豆腐脑。

天津的本地人吃锅巴菜也好，吃老豆腐也好，一定要放辣子，也就是辣椒面。在碗里搅得匀匀的，吃下去才过瘾。

包子里面有汤汁，咬一口，里面的浓汤顺着手腕流到手肘，肉馅很大，皮很薄。油条的吃法就和东北差不多，要搭配豆浆的。

孟哥推荐了旁边的摊位，有一个大名府石头饼。摊主是个黑黝黝的男人，手指粗得像螺纹钢，看见孟哥过来，热情地招呼着。

一个炉子上面都是石头，饼子在石头上面烤。烤好的饼拿出来剖开，刷上酱，把炒好的土豆丝夹在里面，再放一根热狗就做好了。

公司在荒凉的工业园，又没有食堂，孟哥都是买两个。早餐吃一个，中午吃一个，这样就不用顶着太阳走很远去吃午饭了。

组长陈工是地道的天津人，从他身上缝补的工作服就能看得出，是个节约的男人。发了工装，安排了工作，我就正式开始干活了。

上午下料、焊接，下午让我喷漆。没想到我对喷漆无师自通，自己调漆自己喷，喷的效果与成手无异，就是没一会儿就弄花了护目镜。

余光中看到陈工在办公室看着我干活，和一个穿西装的人说着什么，那个人点着头。我心理清楚，3个月的试用期要好好表现才行。

考虑到手里为数不多的钱和上下班方便，我决定买一台自行车。可就算是最便宜的也要两百多，孟哥说，我有办法。

下班后他带我来到一个修自行车的摊子，问老板有没有车子卖。老板随即推出来一辆车，你要是真心要，50块钱拿走。

孟哥用本地话一顿输出，最终以35元的价格买下了这辆自行车。虽然是二手的，骑起来也很轻快，吹在脸上的风都是凉爽的。

平静地过了一段日子，虽然已经很节约，还不到月底，带来的钱也马上要花完。要等到10号才能发工资，我又不想跟家里要。

早上上班我鼓起勇气去了办公室，和领导说了自己的窘境。领导当即掏了500块钱给我，说从下月工资里面扣，我的心里瞬间暖暖的。

很快试用期就过去了，陈工找我私聊，他说因为你表现的比较好，业务能力强，决定给你工资上涨两个点，小孟才涨一个。

晚上我请孟哥吃大餐，感谢他对我的照顾，我俩的友谊就这样建立起来了。天津菜的口味和东北差不多，除了盘子小点儿。

一次偶然的机会，技术部之前的制图员离职了，需要一个画图的。我刚好学过，技术部的刘部长用一顿饭就把我从陈工手里挖了过去。

对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我格外珍惜，虚心向同事求教，每天第一个到公司打卡，晚上跟着大伙儿一起加班，进步飞快。

技术部的久工是和老板一起创业的人，有一次闲聊听他说起往事。他是第一批赶上恢复高考的人，直接就考上了天大，是学霸般的存在。

他告诉我，搞机械要有理论基础，先学好力学，再学做设计。给了我两本厚厚的书，《理论力学》和《工程力学》。

一次我在看书，刚好刘部长走过，问我在看什么？我就和他说了久工的事，他用很凝重的语气说：“好，你就好好学力学吧”。

涉世未深的我不懂得其中的含义，后来才听陈工说原来他们两个是对立的。我才明白，职场中原来还有站队和阵营一说。

很快到了十一国庆，公司放了7天假。我不想回家，孟哥于是邀请我去他家玩，在天津的蓟县。我想一个人在宿舍也无聊，就答应了。

孟哥的家条件优越，在蓟县已经达到了小康水平，房子是三层小洋楼，父母开了一家服装加工厂，他在家里又是独生子，日子滋润的很。

第一天中午就带我吃了海鲜大餐，晚上和他的家人又是一桌丰盛的菜肴，我不胜酒力，几杯酒下去就醉倒了。

第二天就一起出去玩，本来打算去盘山的，因为正赶上假期，人特别多，所以选择了较近的府君山。还好，游玩的人不是很多。

从山脚开始绵延而上的石阶，一直到山顶，中间不乏供游客休息的凉亭。10月的天气，燥热的不行，一瓶水很快就喝光了。

沿着路边有很多柿子树，下面的都被摘完了，只剩下树尖的几个，黄澄澄的像灯笼一样挂在上面。

大约半山腰的地方，有一个广场，周边有一些古风的建筑。游客大都汇聚在这里，卖什么的都有，好不热闹。

中间有一口鼎，黑漆漆的外表下透着古铜色，庄严肃穆，立在那里。我用手扶着它，孟哥帮我拍了张照片，那会儿我的头发还很多。

后面的几天陆续去了很多好玩的地方，不过印象最深的是翠屏湖。湖边小路，稀疏的几棵垂柳，零零散散的人，和有些浑浊的湖水。

孟哥提议要坐船，在湖里转一圈。岸边停着几艘铁船，还是很破旧的那种，船头固定着一台油腻的柴油机，租船的大叔要200块一次。

我果断拒绝了，这么破的船，20块都不想坐。不远处还有一排快艇，大约十几艘的样子，外表很新，蓝白相间，看着就喜欢。

我问大叔，那个多少钱一次？大叔说那快艇不是他的，让我去里面问问。我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走了过去，一座别墅上面写着中国海警。

可以说非常尴尬了，这也是我对翠屏湖印象最深的原因。差一点忘了，当天湖边的亭子里面有个女孩，形单影只的，是孟哥喜欢的类型。

我让他大胆去搭讪，要个联系方式，一向性格外向的他却害羞起来。就在我俩互相嘲讽的时候，那女孩径自离开了。

平静的打工生活持续了差不多3年，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公司虽然小，层级却是很鲜明，上层领导几乎不和底层对话。

后来因为工资一直涨不上去，加上公司内部人事的纷争，我不得已离开了公司。闲散着游荡了几年，后来在设计院谋求了一个职位。

说来也巧，分给我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带队去天津，做移动家庭宽带项目。时隔5年，一行9个人，浩浩荡荡地坐上了去天津的火车。

公司给安排的是青年旅社，在天津和平区。旅社的老板热情接待了我们，因为房间有限，7个人住在了17层，我和老潘被安排在19层。

旅社的居住条件比我想象中好得多，空调、卫生间、厨房、浴室、衣柜应有尽有，老板和我们年纪相仿，还把吉他借给我消遣。

正对着的一面墙上面贴了好多美女照片，我问他这都是你的前女友么？他笑了笑，只是在这里住过的人留下的，还有很多手写的便签。

我翻找着看了些，有表白的，也有给自己加油的，还有求祝福的。每个人都对天津这个城市有着无限的憧憬，都带着自己的愿望。

工作的地方在新天地大厦，距离居住的旅社走路不过5分钟。每次上班路过鞍山道和南京路交汇的路口，都能看见很多行色匆匆的人。

仅仅休整了两天，就开始了繁忙的普查任务。把天津的16个区划分为四个组，快到春节了，要求两个月的时间，把天津市全部普查完毕。

我带来的九个人由我带队，分了6个区给我，分别是：西青区、津南区、北辰区、武清区、宝坻区、蓟县（蓟州区）。

提前一天在地图上给每个成员划分好区域，安排任务，与租车公司约好车辆和时间，确保早上按时出发，早点儿结束就能早一点儿下班。

我晚上回来要汇总所有成员的勘察报告，统计成表上报给甲方。拿着车辆票据和公里数照片报销车费，还能抽出一点时间给大家做个饭。

刚开始每天只能普查4个小区，4个村庄。后来逐渐熟练，每天的任务都能提前完成，顺利的时候，可以休息一下午。

休息的时候喜欢和老潘去逛逛大润发超市，顺便买菜。二楼有个卖洗衣液的大姐，30岁上下，时常调侃我们：买洗衣液可以送女朋友。

不过也有被动休息的时候，比如遇到雾霾天气，街上连红绿灯都看不清。有时候一连好几天，我们就宅在旅社打游戏，吃火锅。

我的司机姓陈，50多岁，是天津本地人，有两个女儿，都已经成家。天津的姑娘不外嫁是自古的规矩，逢年过节都能和家人聚在一起。

有一次去蓟县勘察，返程的时候，上了高速没多久就出现了雾霾。高速口全部封闭，但是已经上高速的车辆还是可以下去的。

雾霾越来越浓，公路上什么都看不清，能见度不足五米。陈师傅是个老司机，他选择贴着路边走，顺着白线成功的把我带到了高速口。

勉勉强强看见了通行出口的绿色箭头，我们下了高速。经过这件事，我对陈师傅的驾驶技术非常敬佩，他说天津本地司机都会这个。

项目执行期间还有个小插曲。项目经理安插在我这一个人，是他在天津一个亲戚家的孩子，本科毕业，但是看着不是很精明的一个人。

我让老潘教他，刚开始给他安排的任务也很少。带了几天以后他告诉我可以独立工作了，我就安排了他自己做，结果闹了好多笑话。

在市区很近的点位，他坐公交去，没想到还坐反了；完工做表因为没有电脑，去网吧做；做好了又找不到保存位置，还是网管帮忙找到的。

我倒没说什么，之后被同事反馈到甲方，项目经理把这个人调去了别的项目。后来我听说他工作的时候他爸爸也跟着，可怜天下父母心。

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我们组就完成了所有的普查任务。我找到甲方公司的项目经理检验成果，信心满满地以为可以回家过年了。

项目经理一边称赞我们组的进度快，一边把数据输入地图。我没想到居然漏掉了一块区域，好在区域不大，几百个小区和村庄而已。

因为用不了那么多人，经过协商，决定把5个人放假，留下4个人完成。这样既节约了人员成本，也可以让一部分人先回家过年。

回到住处，我给大家开了个会。马上就过年了，兄弟们都想家了，我为此征求了组员们的个人意愿，因为留下来的人要临近年关才能走。

最终留下了我和老潘，还有两个应届生。时间不多，我把每天的普查任务都相应增加了一些，组员也表示理解，推进得还算比较顺利。

总算在小年那天，我们终于完成了所有普查任务。比项目经理给的工期还提前了半个月，我们四个终于可以回家过年了。

当天下午我和老潘去买了菜，还包了饺子。明天就要各自回家了，夜里筹办了分别前的最后一次聚餐，也希望以后还有一起共事的机会。

离开旅社的时候，我也写了个便签贴在墙上。我和老潘在同一个方向，因为春运车票紧张，买不到直达的车次，中转了3次才回到家。

然而在别人都在家里欢快过节的时候，我的工作还没有结束。项目款没有按照约定时间支付，项目经理把付款日期一拖再拖。

我把难处和天津方面的甲方说了一下，对方并没有肯定的答复我，只是说帮忙催催，我对这样走流程式的回答并没有报太大的希望。

没想到的是，在农历腊月二十八这天，项目经理突然一次性付清了我们所有的钱。我分批次把钱转给了8个组员，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天津这个城市是一个让人愿意多次往返的地方，它有种莫名的熟悉。不让外来的人感到陌生，总能在不经意间收获一份感动。

一个人对城市的感觉，都是一件件事经营起来的，总会在特定的时间遇到特定的人，做一些被设定好的事，给你特定的收获和感悟。

人在城中，渺小的像一片树叶，随着世俗的洪流起伏，飘零也好，沉寂也好。我们领了该受的罪，也得了该享的福，这不就是人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