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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棘 酸榴儿 酸刺

 白羊文艺 2023-03-05 发布于辽宁





沙棘  酸榴儿 酸刺


   郭宏旺


沙棘果,北方人们常叫酸榴儿。沙棘树,叫酸刺,顺口又接地气。
塞北的沙棘树多,沟梁河汊到处都会生长。沙棘树多,沙棘果就漫山遍野。
深秋时节的沙棘果赤橙赭黄、色泽光鲜,擗一枝摘几粒入口,浆满味美,酸爽生津。家乡的母亲河——十里河畔,就生长着一眼望不到边的沙棘林,一代一代生生不息。
沙棘的根系强壮,沙棘扎根格外地深,所以即使特别贫瘠的沙土地也少不了沙棘的踪迹。沙棘的根系四通八达,用不了几年,几棵沙棘就变成了一片。
儿时少零食,只能自力更生想办法。春天山梁上去挖甜草苗(甘草茎),夏日村外摘野杏儿,秋天去树林子里擗酸榴儿,冬日煨火烧山药蛋。
一群顽童在外玩耍,不经意地关注着路边的沙棘丛。春暖了,沙棘树泛青了,夏花盛了,沙棘树开始结果了,庄稼结籽的时候,沙棘果长大了,金秋收获的季节,沙棘果一天天由绿转黄了,终于沙棘果变成了纯粹的红色或者黄色,有亮红色有枣红色,也有金灿灿的色,瞭一眼,舌根就发酸,生口水有反应。擗一枝果实稠密的,摘去小刺儿,几乎可以撸着串儿吮吸。小孩儿馋嘴贪吃,一吃吃到舌面蚀出血才罢休。然后擗下十几大枝来,分成两小堆,用榆树枝串起来,找根粗一点的杨树枝棍两头挑起,一群孩子们排着队伍,忽颤忽颤担回家。显然,擗酸榴儿是孩子们放学后、礼拜天和假期中必不可少的一项活动。
孩童时的冬天也不妨碍大啖沙棘之果。
冬季降大雪后的鸟雀不好觅食,无奈之下也会啄食一些沙棘果,它们连皮带籽儿都吃下去。可北方沙棘树到处有,数量多,鸟雀是吃不了多少的。严冬的十里河面封冻了,光洁如镜。这时节的沙棘果也冻成硬粒儿,果把儿也变干朽脆弱,沙棘树干也很脆,朝着树干一脚踩下去就折断,弯腰一提,一大棵沙棘树到手。
举着沙棘树到冰面上去,站好身,用力向下一摔,玛瑙珠玉般的沙棘果就洋洋洒洒铺满了冰面。
剔去杂草沙棘叶,抓一大把唵进嘴里,先缓过冰冷劲儿,而后用力一嚼,嚓嚓的声响,那冰冷激得脑门儿发木,眼中流水,那独一无二的酸甜味儿爽透了五脏六腑。相比之下,如今年轻人爱吃的冰沙、冰融也逊色得多。
沙棘果,应该还救过我一命。在邻村上初中,八里地,中午放学骑洋车回村。应该是胃空太饿,动身时就觉得头晕眼花,半路到一片树林时,心慌手脚软腿软,终于支撑不下去了,赶紧下车坐地上缓缓。身旁是深秋季节红艳艳的沙棘果,我吃力地摘下一点吃下去,又摘一把吃下去,不一会儿,那症状就开始消退,有了力气蹬车回家。如今才晓得,那叫低血糖昏迷。
沙棘树上的圪针,差点疼得我要了命。我从小房顶上赤脚往下跳,一脚礅在一根圪针上,那圪针有火柴棍儿粗细,照直扎进脚心,疼得我差点背过气去。母亲拿针叉子硬生生给挑出来了,母亲颤抖着手说:“啊呀,还好是根酸刺,要是根别的棍子,迟早要感染发坏。”为什么?直到今天我也不解其中道理。



少小离家外出读书多年,擗酸榴儿、撸酸榴儿、吃冰碴子酸榴儿的次数便少之又少。忙碌碌急匆匆不知经年,直至鬓毛衰老大归的时候,几十载的光阴已过去。沙棘树不多也不少,沙棘果不多不少,或者多了少了也未可知。可是,十里河指定是瘦了很多,也老得不像个样子。十里河羸弱残喘,有气无力。村中的长辈亲人们也走了好几位。
沙棘果,依然到处还有的,而我已不想再擗酸榴儿!我没有勇气去直视那条瘦小狭长的河床,我不愿面对沙棘丛中那一片片草莽中的荒凉破败,我不忍再踩倒一棵沙棘树,再多擗下一根沙棘枝。
曾经水清草盛的十里河哺育了白羊大地的一代代儿女,可十里河也渐渐老去了;一望无垠的沙棘树护佑了我们祖祖辈辈的家园,沙棘果满足了多少人唇舌的味觉和腹腩的充实,沙棘果点缀了、丰富了我们贫瘠苦涩的童年。我们的童年虽然已经逝去,而沙棘,却为我们留住了童年那一帧帧美好的记忆。感恩广袤宽厚的白羊大地,感恩滔滔十里河,感恩天底下亿万万卑微朴实、拙掘坚韧的沙棘树,它们默默隐忍吃苦耐劳。
已是鬓挂霜发染雪的年纪,某一日孩子们想出去找点儿新鲜尝,要拉我们一起去吃酸榴儿。我们俩相视而笑。
“酸刺扎人哩,扎手哩,酸刺还会划破脸。我们警告。
他们说:“不进里头,就在外边儿吃点。”
孩子们又问:“哪里的酸榴儿多?哪里的酸榴儿更甜更好吃?”
我与妻看看对方,笑了。我们生在同一个时代,喝一条河,十里河的同一段河水长大的,我们对酸榴儿的记忆也是相同的。
我们当然知道哪条沟里的哪一片沙棘果最美味……
向阳处的沙棘果甜,背阴处的果略显酸涩。果实稠密的,颗粒不一定大,也不会很甜美,果实稀疏的往往颗粒大,酸涩的可能性少一些,往往会更甜。奥妙伟大的自然界时时在教化着人类。试想,人,大人,孩子,人家,日子,生活,是否亦是这个道理?
伴着时代的脚步,许多新生事物产生的同时,一些古老的东西势必也会被浸润,由原始走向现代升级,散发现代的气息,这是历史的发展社会的进步,势不可挡。比如石磨与电磨,比如牛和铁牛,比如铁火炉与暖气片。一些传统民俗,一些传统节日也被全新的时代赋予一些新的内容,打上新的烙印。
沙棘果,酸榴儿,也大约相似。
曾经擗下一堆酸榴儿枝,挑回家摘果粒吃。曾经把冻硬的酸榴儿果摔冰面上吃。如今不用了,再说也没有多少人愿意费这般力气,孩子们好像对此也没啥兴趣。沙棘果走进了厂房,走上了流水生产线。
右玉县的沙棘系列饮品率先打响,一炮而红。吕梁地区的沙棘饮料迎头赶上,左云县雲中紫塞沙棘系列饮品远销海外,左云县雁门古道沙棘饮料产品也迅速崛起。
原来只知道沙棘果味道美,不知沙棘果还富含多种营养元素,尤其被誉为维C之王,抗氧化抗衰老,沙棘果还被提纯加工成各种保健品。琳琅满目的沙棘饮料喝过十几年二十几年后,人们的味觉又开始厌倦疲惫。



孩子们寒假回来,吃饭时不经意提到沙棘原浆。他们认为超市里五花八门的沙棘原浆产品应该不大会是纯原浆,我说当然不会是,总得炮制加工嘛,再者说,真正纯粹的沙棘原浆太酸也没法儿喝呀。这时我猛然想起,村里的表哥和好几户人家几乎年年自己制做沙棘原浆饮料。表哥他们把大株挂满果儿的沙棘树砍下,用驴车牛车拉回来,用好几天的时间把沙棘果铰下来,枝干留作冬天烧火取暖。
铰下的沙棘果儿,用饸饹床子榨出汁水,然后盛在大铝锅里熬,熬时加冰糖或白砂糖,也得加适量的水兑稀,不然熬出来后会太稠。熬好的饮料水一盆一盆倒入闲房里的陶瓷瓮中,晾冷。一冬天到春节到二月二,表哥的里屋外屋一直弥漫着酸榴儿的味道。一家人有口福了,想喝了,就去舀一大瓢一大马勺出来,分到小碗里开喝。这应该是我们能喝到的最原浆的沙棘饮料了,色泽自然,味道新鲜浓醇。那年腊月去表哥串门儿,表哥笑呵呵地给我端出来一碗,说:“你尝尝咱们家做的酸榴儿水,咋地个?”那碗带着冰碴儿的酸榴儿水喝下去,那酸爽从头顶传到脚后跟。
后来有一天和母亲说起这,母亲说:“听你哥说,那里头也放进去一袋儿啥东西,从城里买的,妈记不住叫啥啦。”
去年秋末初冬,疫情扰人。百无聊赖中,我们也想学表哥做一次酸榴儿饮料,便去城外寻找好一点的沙棘林。出去三趟,剪下不计其数梅花形状的沙棘果小朵儿。带回家洗净,笼布包好,用抿面圪嘟和抿面床子压榨出来,装几个大饮料桶里放冰柜。拍图告知孩子们,心心念念的原浆沙棘饮料,稳了。
熬制的时候,我们说加了糖就不太酸了。可孩子们说糖不能解酸,最后加了一匙小苏打,说是为了中和。我不晓得这正确与否,也没想太多,反正味道不错,没见天就全喝光了。
这是大自然赐予我们的最浓醇的精华。味道多少有点酸,但也极醇厚。熬制时家庭工艺去不净里头籽儿的微粒和一点泡沫。最终的品相不一定很好,但这已经不是重点,芯儿的质量才是最关键。不论怎样,质量高于品相是世间正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定不是世人所愿。


江浙地区出生的外孙外孙女,之前没见过北方的寒冬和大雪。只在视频电话里见过可爱的酸榴儿果,却一直没吃过一直惦记着。去年的腊月如愿以偿,他们几乎兴奋到“疯”,把晶莹的雪屑撒得满头满脸满身,十里河畔大雪地里去采沙棘果,在沙棘树前沙棘果下拍照,带冰的沙棘果吃得香吃得美,金黄的果汁儿抹一脸,吃成一对花脸儿猫咪。
我们祖辈的生活离不开沙棘树,离不开那些酸刺,酸刺棍子和酸茨圪针好烧火,火焰旺还持久;我们的童年少年也没离开沙棘的馈赠与陪伴,沙棘让我们饱腹,又填补我们味觉的缺口。
沙棘,出身虽卑微,却一身正气。沙棘,朴实厚道,坦坦荡荡,不装不掩。沙棘,不盲目自大,不自娇自骄。沙棘,恪守本色,丹心与共,表里如一。不媚上不欺同不贬下。沙棘知感恩,不自私,不势利,懂获得,知付出。你待我以雨露,我馈你以鲜泽。沙棘,无欺无诈,无讹无蔑。沙棘之间,根系相通,手足情深,搭手互助,黄土成金,堪当人类榜样。
作者  郭宏旺  
山西大同左云县人
大同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山西省作协会员
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个人作品集《梦回十里河》《左云味道》
作品散见《中国乡村》《山西日报》《山西晚报》 《文化产业》《山西长城》《小品文选刊》《印象大同》《大同日报》《大同晚报》《大同文旅》《塞北文苑》《平城》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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