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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境 界

 冬歌文苑 2023-03-07 发布于北京

境  界

大凡一个有进取心的人,总会追求所从事职业的最高境界。由于认知的差异,不同的人对这种境界的理解不一而足。因为就读于师范院校,我人生的第一份职业是教师。尽管拿教鞭的时间不过短短8年(中学5年,中专3年),但我却似乎悟出了作为教师的一种至高的境界,我想用从教生涯中发生的几个故事来诠释一下这种境界。

(一)

1983年夏秋之交,我所执教的那所中学由完中(初、高中兼具)改为初中,我被留在这所学校教语文,担任初三重点班班主任老师。大凡进入重点班的学生都是经过考试后挑选,要参与进入全市重点高中考试竞争的,因此,尽管我是从高中教师转任到初中教学,但作为重点班的老师对我来说压力还是很大的。

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我第一天走进教室时,就遭遇到了一件十分尴尬的事件,按常规,作为一名新班主任来到教室,一定立马成为全体学生关注的焦点,但我却看到所有的学生把目光都聚焦在黑板上。十分诧异的我也好奇地朝黑板看去,只见黑板上有一幅用粉笔勾勒的美少女的图案,我仔细地看了那幅画,的确画得不错,足见这位学生有一定作画的功底。

我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面对着几十双已在高度关注着我的目光,心平气和地说道“这幅画是哪位同学画的,站起来。”沉默片刻后,只见一瘦高个的男学生从后排站了起来,脸上写满愧疚,低着头,不敢拿正眼看我。我用平和的目光看着他,轻声说:“上前来把黑板擦干净。”他走上讲台,将黑板擦干净了,转身看着我,我若无其事地对他说“你回到座位去。”接着我便开始了我的授课。

当天我便记住了这个学生的名字,叫赵宇清,是一个从乡下转学到城里来读书的孩子,同时,在我的心目中,深深地留下了他富有作画天赋的印象。

那时,为了丰富学生课外活动内容,班上每个星期都会办一期黑板报,每期我都让赵宇清为黑板报画上一张主题图案,有人物,有山水。看上去每张图案都让人赏心悦目,他的这一特长在我用心的推介下,迅速地得到了学校的认可,那所学校出校刊也特意请他作画。就在这短短的一年里,他的画作有了长足的进步。

一晃中考即将到来,是考高中还是就读中专成为摆在每位学生面前的选择,刚好当时荆州地区有一所美术学校招生,对赵宇清同学的各科成绩进行综合评估后,我鼓励他报考了这所学校,不出我所料当年他果真以高分被这所学校录取。

儿子如愿以偿地跳了农门(当年只要被中专录取,即可吃商品粮,由农民转化为城里人。)赵宇清一家人喜出望外,一定要请我吃一顿饭,盛情难却之下我参加了宴请,也算是为赵宇清送行。席间我语重心长地对赵宇清说“千万不要满足于现状,今后一定要追求更高目标,有更好的发展!”

赵宇清没有辜负我的希望,此后不断有关于他的好消息传来,三年后,他又直接考入湖北美术学院,并在该校修完研究生的课程,应聘到上海一所学校担任美术教师。赵宇清的每一次进步都让我十分庆幸当年我对那件事不同寻常的处置,试想如果当时我看到黑板上的那副画,将他劈头盖脸地猛批一顿,然后置之不理,那岂不是将他崭露才华的星星之火给掐灭了吗。那样的话,肯定没有今天的赵宇清。

期间他多次前来看望我,每次都带上一幅他自己创作并装裱好的画作。他是画油画的,对美术创作来说,我是一个门外汉,但以我的眼光来看,他送给我的每一件作品都十分精美。

我尤为欣赏的是五年前他送给我的那幅画,画面十分壮美,在一片波澜壮阔的海上有一艘扬帆航行的小船,正驰向那燃烧着的血红色的朝霞。

我想,那艘小船不正是我的学生赵宇清吗?

(二)

1984年,也是春夏之交,我依然在那所中学教语文,并担任重点班班主任,时值中考前夕,我麾下的考生们又开始面临人生的一次重大选择,是决意继续读高中还是选择考中专?当年我带的班上有很多是农村的孩子,作为农民家长一般希望自己的孩子报考中专,实现从乡下人向城里人转化的愿望。因此,当时报考中专的学生十分踊跃,而招生的名额又十分有限,为了平衡这一现状,教育局给每所中学特意下达了报考中专指标,由于报名人数太多,学校只能是通过考试后按分数高低来分配指标。当时拿到这指标的学生往往是成绩很好的。

站在我的角度,希望成绩优秀的学生不要急功近利,就读中专,他们应该去读市重点高中,选择更高的人生目标。而初中毕业的孩子,心智尚不成熟,也缺乏主见,他们更多是听家长的。要想他们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指标,更多的是需要做通学生家长的工作。这项工作在当时是非常难做的。

 记得那时我班上有三个学生成绩十分突出,考市重点高中有十足的把握,按其发展趋势,只要不出意外,应该可以考上一所好大学。为了让他们放弃报考中专,我分头走访了这三个家庭,其中有两家断然拒绝了我的说辞,有一家长甚至怀疑我是要拿他儿子的指标送人情,让我感到十分憋屈与无奈。

终于还是有一家被我的说辞有些动摇,同意考虑考虑。过了一天不见回应,我便第二次登门到他家,这位学生名叫王海,他的父亲当时在市商业局下属的一家单位开货车,母亲是农村人,一家四口蜗居在一个不过二十平方米的筒子间,这次到他家他们一家人十分慎重,他的父母亲把儿子叫在一起,聆听了我的想法,父亲问王海:“你是否愿意读高中?”王海看了看父母亲,又看了看我,迟疑了一会,怯生生地说:“我想读高中。”他父亲听罢,便顺着说:“儿子,这可是你的选择,到时候可不要后悔!”王海说:“我不会后悔的!”

没有悬念,当年王海考入县一中。三年后,作为唯一一名初中老师的我被王海盛情邀请到家参加谢师宴,王海的父亲欣喜若狂地告诉我,儿子被哈尔滨工业大学录取,我欣然赴宴,并为我当年的准确判断和坚定的劝谏而自鸣得意。席间,我俨然成为主角,坐在主宾位上,他的父亲频频给我敬酒,硬是把我灌得酩酊大醉……

此后。我离开学校从事行政工作去了,再也没有听说过王海的任何讯息,满以为这已成为过眼云烟,没想到时隔16年后,是在2013年秋天的一个上午,我在仙下河边散步,突然有一个人叫:“刘老师。”听上去好像是在叫我,我抬眼定神一看,这不是王海的父亲吗?没等我缓过神来,他便紧紧地握住了我的双手,激动地说:“您好!总算把您找到了,王海一直念叨着您,希望我为他找到您的联系方式,想与您联系。”寒暄之后,我将手机号码发给了他。

就在当天下午,我就接到了王海打过来的电话,他告诉我,他现在在深圳,诚恳地邀请我去深圳做客,说来也巧,当年我女儿也在深圳工作,我和妻子正准备去深圳,我就将我们的行程告知他了。

那次我们一行是乘飞机去的,我和妻子刚走到接机口,就听见王海在喊刘老师,他告诉我,他和妻子早早就在这里等候着我们。很快我们就坐在了他的那辆凯美瑞的私家车上,他把我们带到一家很有品位的餐厅。一路上王海兴致很高,他告诉我,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武汉一家军工科研单位,不甘寂寞的他在那个单位待了一年多后离开了单位,开始单枪匹马到深圳闯荡,到目前,他已经创立2家公司,一家从事生产电子元器件的工厂,一家从事进出口业务的贸易公司。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发展势头强劲。

看着春风得意的王海,我十分欣慰,我想,应该十分庆幸的是当年以我对他潜力的判断,帮他校准了一下人生发展的轨迹,才使得他拥有了更大的斩获和更好的发展,如果他选择读中专,这个世界上肯定会少了一名有能力有作为的创业者。

这次我在深圳待了4天,王海始终陪在我身边无微不至地照看着我,直到最后用车把我送到返程的机场。以后多年只要我到深圳,王海一定是陪在我左右。

(三)

2008年春天的一个上午,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显示在我的手机上,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只听对方说:“您是刘老师吗?”我回答:“是啊,你是谁?”对方道:“我是您的学生江浩明啊。”实话实说,当时我对这个学生半点印象都没有,见我在迟疑中,他马上补了一句:“84 级初三(二)班的,我当时是插班生。”我总算有点印象了,他是从城关附小转学插班到我班上的,当时在班上成绩还不错,尤其是语文,作文写得很好。后来中考考入城关第一中学。我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他告诉我,他今天回家了,一个偶然的机会,获知了我的电话号码,便迫不及待地联系我,想找个机会和我坐坐。

我如约来到一个茶室,江浩明在包间门口十分热情地迎候我。我们坐下来品着先前沏好的茶,他向我讲起来他要见我的理由。他十分诚恳地说:“也许您不知道,是您为我埋下了一颗理想的种子,让我在人生的道路上如虎添翼。”我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不解地问:“过奖了吧,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他打开了话匣,开始向我讲述起那些历历往事。他告诉我在课堂上讲叶圣陶的《多收了三五斗》联系到张养浩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诗句,拓宽了学生们的视野;讲莫泊桑的《项链》时讲到一篇出色的作品要有栩栩如生的人物,还需要有一个令人拍案叫绝的故事。《项链》这种让人大跌眼镜的结尾就体现出了一个大作家出色的功力;他讲我带他们去看电影《青春万岁》回学校的路上给他们讲王蒙的成名作《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还讲到王蒙的朦胧文学代表作《风筝飘带》《夜的眼》等等,让他们产生了对作家的顶礼膜拜;他还讲到我第一次评讲他的作文时对他文章丝丝入扣的点评让他激动了好几天。他边讲这些往事,边比划出我当时眉飞色舞的姿势,深深地感染了我,让我仿佛回到了那青涩的年代,那个文学青年的我又来到了一批嗷嗷待哺的学生面前。

那天我们边喝茶,边攀谈,两个多小时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他告诉我高考他尽管没有如愿以偿地读中文系,被湖北中医学院录取,但依然热爱文学,他深情地向我讲起一段爱情的故事: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一家地级市中医院,在这里,他遇到了一个心仪的女孩,是医院的一名化验员。他说,这位女孩长得非常漂亮,是当时医院当之无愧的院花。他很快作为众多的追求者之一,开启了爱情的跋涉之旅。他给这个女孩子写诗,模仿戴望舒的《雨巷》写出像丁香一样充满哀怨的姑娘。他写散文,写朦胧的细雨的遐思,写黄昏晚霞的瑰丽……靠文章他杀出重围,获取美丽女神的芳心。

他的故事还在延续,结婚后,美丽的妻子与他提出对赌,她考本科,要江浩明考研究生。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江浩明在妻子的鼓舞下读完研究生又读博士,他取得博士学位的同时,妻子也取得硕士学位,两人双双调入省城,现在江浩明已经成为省中医院的骨科专家了。他十分虔诚地对我说:“我所有的成就得益于与文学结缘,这就是我总希望见到您,迫不及待向您倾诉的理由!”

从那次分别到现在已经有十多年了,我们成为名副其实的忘年交,他回仙桃来看望我,我去武汉与他相聚已成为常态。他依然在坚持业余文学创作,主要写散文,每写一篇他便发给我。我也时常把我的作品发给他,我们分享着这些文学作品,不断地进行着灵魂的碰撞,品味着一种至高至诚的师生情谊。

(四)

从恢复高考制度伊始,同类的学校与学校之间,同校的同类班级之间的竞争便成为一种常态。作为初中,为了提高所在学校或班级学生考入市重点中学或中专的升学率,我当时所在的城关二中每年都对前来要求插班的学生进行一场考试,并将其中优秀的学生分配到各个重点班。1984年8月,学校将插班生考试最高分的一名学生分到我的班上,他名叫汪晓明。

这名学生是从外县考过来的,小伙子穿戴十分寒酸,瘦弱不堪,看上去就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但学习认真刻苦,成绩不同凡响。进班后几次周考和第一次月考都名列前茅。

大约是他进班后一个半月的一个早上,他主动找到我,结结巴巴地对我说:“刘老师,我不读书了,今天回汉川去,特意来向您道个别。”我十分诧异地问:“为什么?”他低下头,沮丧地告诉我,他家里父亲早年去世,家里有四个尚没成年姐弟,全家仅靠体弱多病的母亲支撑着,太拮据,已经没有钱供他把书读下去。见他一脸无奈,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我问他:“你还想读书吗?”他不假思索地说道:“想读!”我十分恳切地对他说:“那你就不要回去了,安心到这里读书吧,以后你读书生活的费用全部由我来承担!”

有了我的经济上的支持,汪晓明同学学习更加刻苦,考虑到他家庭条件太窘迫,在充分尊重他本人意见的基础上,我为他做出了考中专的选择。没有悬念,他顺利考入荆州农校。中专三年,他的学习及生活费用依然由我接济,他以优异的成绩结业分配回仙桃一个镇上的农技站工作。

如果当年他初中三年级辍学,他的人生的境遇也许只是一个农民,或者是一位常年奔波在外的农民工。所幸的是知识改变了他的命运。参加工作几年后,他与一名教师组成了一个幸福的家庭,不久共同拥有了一个男孩。他始终没有忘记我这位老师,三十多年了,每逢春节都会来看望我,2021年10月,汪晓明大学毕业后在深圳工作的儿子在仙桃举办婚礼,他热情地邀请我参加,并且要我作为主婚人在婚礼上致辞。我没有推辞。

那天,我刻意着了正装,走上主席台,当时,我很激动,拿起话筒,我对两位新人说道:“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每天都有无数个精彩的故事在上演,你们喜结良缘就是今天发生在人间的一个精彩的故事,我为你们的结合表示深深的祝福。借此机会,我还要告诉你们,有些故事看似偶然,实际上蕴含着必然,你们一定听说过你父亲人生命运逆转的传奇,进而对当年慷慨解囊的我无比感激,其实如果当年你们的父亲不是在那个班级中成绩出类拔萃,我是断然不会向他伸出援手的,这就是偶然中的必然。今天你们步入结婚的殿堂,幸福的生活在向你们招手。但你们的人生刚刚起步,我希望你们在经营好小家庭的同时,还要努力学习和工作,只要拥有了真本事,我相信这个世界同样会向你们伸出橄榄枝,让你们的人生更加美好!”

我的一番简短的说辞赢得了台下的一片喝彩。

教师生涯对于我来说,是一段短暂的人生经历,那时我正风华正茂,青春勃发。时光的流逝没能冲淡我对那段人生经历的记忆。加上每年都有学生来看望我,他们的到来时常勾起我对那些人那些事的回忆。让我不由自主地思考教师这种职业的境界。我以为,作为一名教师,从低到高 ,应该有三种境界:最基本的境界为教书,即古人所云授业、传道、解惑。按照教学大纲的要求,将知识传授给所教的学生。第二种境界是育人,教师的责任不仅仅要教学生知识,还需要为学生立德,让学生弃恶从善,明辨是非,成为一个诚实、守信、善良、孝廉,具备良好品德之人。第三种境界应该是最高的境界,即引路。它在教学之外,一名拥有大智慧的教师完全有责任为正处于混沌时期的学生指点迷津,明辨方向,设计人生,引导学生走向人生良性发展的康庄大道。

我想,时下如果每名教师能兼具这三种境界,那这个世界一定更加美好!

                                  图片/网络

 

作家简介

刘景岗,湖北仙桃市人,中文专业大学本科,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从事过中学教育,做过市委机关文字工作,担任过镇及市直机关主要职务。在市人大副职岗位上退休。其间在多家省级以上刊物上发表小说、散文数十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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