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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头条]曹祥增的诗《​再见,箕中​》

 黄石新东西 2023-03-09 发布于湖北

再见,箕中

曹祥增

1

我,一个人

带着自己的名字,走过岁月

已经忘了经过了多少旅途,多少渡口

多少认识和不认识的人

这个多雨的夏天,我的人生赶去跟你的人生接头

暗号应该是路边的一个石刻

站立中

天是阴的,街角的杂草绿得正好,门上的条幅很红

离那年我们的分别很近

我脸上的皱纹与此刻的心情隔着20个刻度

像石块上堆积的风尘

仿佛一个都市与一个村落的距离

已经记不起多少真名真姓

而我准备一个整雨季去洗净你

用雷声喊你的名儿:箕中

直到你的铃声叮叮当当,打开有我的记忆

2

一路往北,掠过三纲五常的女生宿舍

我不是小偷,专偷女生的隐私

不是情圣,赶在月下柳梢寄给某人一轮圆月

更不是流氓,冒着男生的醋意打碎宿舍的玻璃窗

窥视别人还未发育成熟的梦

我只是一个过客

顺便捡回一片玻璃、瓦片

那些堆积的瓜子壳、果皮和吃剩的口香糖

那些消化枯躁的书本和催生青春懵懂的记忆

它们干净、香甜,算是校园里最神秘的物质

存放在这栋两层楼房里,有着大箕山一样刺眼的雪光

为了不被误会,我宁愿伪装

伪装成宿舍前的一棵梧桐树、一堵围墙

只要不被上班级头版头条

我甘愿成为拾荒者

当学校的戒律、老师的说教一遍一遍响起

我仍然沿着十几级台阶逃亡

内心就像这一栋破败的宿舍

仿佛上课铃声响起,叮叮当当

3

站在阳光下写诗的人

无法摆脱年幼无知的宿命

走在一片茂密的花圃丛中

想起曾经把一只苍蝇读成英文

把厕所当成美利坚或英格兰

我的存在就是一张白卷

资质很轻,容不下那些书本和作业

甚至怨怼孔孟老庄从未下架

写诗的人相当于厕所走廊的一只蟋蟀

站在命运的路口

我的心脏只能依靠光和电发动

词汇和公式从窗口吐出,韵律模拟寒风的跌宕、流淌

当诗在黑夜里守望远方

世界和影子一样,变得温柔、细腻,没有棱角

一轮圆月挂在天上,像帝王的冠冕戴在我头上

四野沉寂,宿友鼾声绵绵

谁会在乎一个年少的躯体,夜色下瑟缩的树影

弹奏出无声的悲伤

谁会在乎一只蟋蟀

触角和肢节对着臭气与寒风的预知和敏感

对着满天的朝霞和优胜者的笑脸

以及若干年后依然分不清自己和星星

时光的刷子擦过黑板

梦想白了又黑,黑了又白

铃声叮叮当当

多少人皇榜及第、多少人沦落凡尘

写诗的人,或许从未回来

4

我抵达的大箕中学

已近孤本,沦为街头小贩的繁华租界

垒石成楼,那些课桌椅组成的方块魔方

而今安在?

墙壁老花了眼,梧桐树掩饰了岁月

我的脚步何时缺少了那根橡皮筋

就在这幢建筑的深处

住着我的少年,它有着岁月的荒芜

一个人,两个人,十个人,六十五个人

姓氏已经空座,在傍晚的余光里走得久远

只有我在寻找,一座浑身写满字的山

和一幢有学问的楼

说话时古文的,道德经的口吻

那时我在未知的某个角落

仿佛又回到蛋壳里,外面坚硬,内心柔软

等一位师者,等她的母性,用磁性的朗读

把我们唤出来:杜梅、莲花、权英、彩虹、三红、卫芳、细燕……

世界开始有了天空、云彩、大地和山林,有了时间和座标

我们继续从一张表格的房子里抖落出来:

维雄、茂华、国强、志清、兴海、洪波、树贵、强胜、曙光……

仿佛我们刚刚出生,仿佛我们一夜长成,仿佛活出了全世界

在通往青春的大门口,我竟迟到了一分钟

抬头望见,一个女生长成郭富城的模样

禁不住迸发出压抑了十二年的童心

全班同学报以热烈的掌声:

报到,报到,箕中我来了……

铃声叮当,我不再是童年的一只羊,我是狮身人面像

5

黑板旁边,已经拼贴出三十一个省

一个标语跨越整个大中国: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前排同学天生就是语文学霸,仅凭两根麻花辫子

就能在诗词句章里荡秋千,飞上蓝天

后排同学长得像高原,他对着星座图苏格拉底之冥想

一挠头发,就冲出太阳系到了外宇宙空间

左边同桌,她用泡泡袖连裙裹住声调

元音和辅音组成流利的步伐,漫游南沙群岛

右边同桌,专跟几何图形较劲

他的三角尺像一把锯子,轻易地把一座迷城锯开

笑出的声音拖着长长的辅助线

由于我的智商和我的身体一样

只是一根火柴棒,如果没有老师的教棒敲击

只好将自己沉默得像耶路撒冷,等窗外的绿皮火车解放

又或者,将自己的眼睛继续睁得大大的

虽然看不见前途,也要挨到下课铃声赶上

叮叮当当,谁可以将我的灵魂和肉体重新组装?

6

备好玻璃灌头瓶装的泡菜

肩扛大米,头顶一张竹床或木板的天空

此去十里八乡,万水千山

钻多少隧道,过多少桥梁

才能从乡村到梦想

把火车不停的那些铁轨都叫醒

都挺不起压弯的脊梁

一个少年走在人生的路上

那些汗水、步伐写下足以压垮比身体还重的方程式

当他失语或者咒骂,天上的飞机打了个喷嚏

那些泡菜开始在瓶中长出白云

那些汗水和大米加快出卖自己

众山在演讲,两条岔路拉勾许愿

他天空前程远大,忘却了

自己绞痛的胃,忘却了荷尔蒙在灌头里发情

火车从眼前扬长而去,

歌声里传出折折叠叠的呼吸

村庄渐行渐远,教学楼越来越清晰

英语、数学、化学,加上奶奶挥别的手

还有今晚十斤大米换回的几张饭票

三五天后白开水泡米饭、发霉的干菜

统统放进六天五夜的床板辗碎

或者装进被窝,把梦想抱得温暖

铃声叮叮当当,一个少年走在人生的路上

苦难像一只疯羊,放开饥饿的角和蹄子

他不知道往哪个方向飞

风一直朝着箕中方向吹着他的破衣衫

是去炼狱也是去灵山道谷访道修仙

7

我是冬天里最敬畏饭票的人

在每一张饭票变成米饭,进入我的身体之前

我总是吟诵古兰经文: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顺便把父亲在田地里摘种的禾苗和汗滴也念一片

我希望吃下去后,自己不成长大米、长成黄金

所以,我珍惜饭票就顺便珍惜书本、时间

冬天容下了季风,容不下

一个读书写字的少年

那些饭票屯积了生活的热爱

我每抽出一张,就象搬出一个神灵

它让我饥寒的胃燃起温暖

也让我有力气消化那些文字、定律和试卷

以致于我常常成为全班最后一个排队吃饭的人

由于珍惜,我有时不敢轻易花销一张

就象奶奶过年把鱼肉放在神龛供奉

自己美美地吃着干薯片

所以,我的抽屉里藏满了红薯

我每啃一口,就避开一次窗外的眼线

仿佛做贼心虚的鼹鼠,深得真传

每一次作案,就看见饭票飘飞的来生

而就在某天,一些饭票真的长了翅膀

飞到了我的书桌上、课本里

没有姓名、没有记号、也没有声响

我被一群善意的微笑包围

铃声叮当,我从冷冰的座位上站起

一群伙伴用筷子敲响饭盒:

维雄、茂华、远锐、国强、志清……我的好兄弟

还有那个女生活委员某某某,至今我还在努力想起

8

我习惯一个人,把学校、马路、商店

铁路桥,以及车流人行抛开

仿佛把后半生抛在一边

从大箕中学往西,往北,穿过岔路口

不到十分钟就抵达花岗石厂

我习惯去这里读书、发呆,也莫名其妙地想起你

这些大理石有的从我的湾子运来,有的从大箕山就地取材

当机器开始轰鸣,我质问试卷以及你究竟是什么命题

我大声叫喊,朗读,直至花岗石打磨出田园画卷

我更习惯住在花岗石垒成的城堡里

像活在安徒生的童话里,撇开小镇和乡村的时候

我的头发凌乱,眼睛闪亮,外面雪花纷飞,满世界是你

铃声叮当,我还没有准备好

那片海,住在城堡里的王子还没有来

我爱学习也爱故乡,也爱我的破衣裳,那个泡沫多么美丽

9

当青春期碰上一些诗词

便有了花开的声音,只要一打开《雨霖霖》《如梦令》《蝶恋花》……

那些文字就像花粉,有着致使蜂蝶晕迷的力量

它使一个终日伏桌大睡的男生,突然有了

崛起的能量,在老师唾沫纷飞的空气里

与某个女生“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

一些纸条,像子弹

在课桌与人与书本之间穿墙而过

没挡住的,“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挡住的,“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

面对一群外表稚嫩、内心早已千古恨、万古愁的学生

文字的粉粒,裹挟着青春的荷尔蒙,邂逅了欲望的三聚氰氨

老师用黑板擦重重地敲击讲台:今天不好好学习,明天回家放猪羊

纵使这样,一些花粉也会飞出教室寻找另一半……

当太阳爬到公元1992的某个夏天

学校的布告栏里张贴着某个高年级的男生和女生被勒令退学

一些同学睡前饭后把一则八卦新闻解读成阿咏和清照

却怎么也读不懂那颗粉粒的力量,如何让一个女生腹部隆起

于是,男生和女生不再单纯

仿佛一夜成为仇敌,课桌的边缘成为楚河汉界

以至于目光不经意遇上,一道闪电

会烧红一张或两张脸,而那些文字、英文、定理

也莫名其妙地像野兔,当一个人微笑不经

意昙花一现,也折磨得终日惶恐不安

于是,我们进入一个漫长隔阂的岁月

发奋读书,天天向上,直到把夏天读成元旦

某个晚自习后,某个男生偷偷向某个女生送了一张贺年卡

另一个男生一大早在被子上画了一张地图

大家群起而攻之,用嬉笑,用羞赧,用《雨霖霖》《如梦令》《蝶恋花》……

铃声叮当,也用老师那句经典:今天不好好学习,明天回家放猪羊

10

去建军家的路上,江南的丘陵憨憨的

昆虫唱了一公里小夜曲

雨是省略号也是逗号

我和茂华、国强、远锐像风,一路春天

大地也是母性的,捧着五个少年

她宽大为怀,把我们娇惯成罪犯

我们的兽蹄辗过庄稼,青蛙也不敢作声

到达建军家里时,身上布满土豆、蛋豆、莴苣、洋葱

以及泥土、残叶、树影,还有远处纠缠不休的马达声

建军是天才的主人,他用谦恭、真诚、友善

为我们做一顿幸福的晚餐,也咒骂“开水泡莓菜”以及上帝

茂华火候正好,将数理化生添油加醋,并用筷子把我们列成等式和正楷

远锐多么贤惠多么腼腆,生火时咳嗽也带着香气和油烟

国强的声音像极了辛弃疾,他举起一杯白开水,我们都成了兄弟

我正经历一场革命,采摘青菜的时候

在童年到青春期的路上带回一个鬼影,像极了土豆的叛逆

在汤水中翻滚、死不悔改,还一不留神吓坏了邻居门前的一只狗

我索性连同那个漂亮女生一起放进锅里

铃声叮当,箕中此时正眠,人生多么麻辣烫

11

给我一个夏天,一片麦田

给我二十年时间,让我回到大箕中学

大箕中学是一个集中营,我们是青春小分队

我们从这里出发,去收割黄金岁月

往南,是我家、三红家、中德家和权英家

往北,是你家、庭华家和红霞家

我们队形南南北北,沿着公路蜿蜒起伏、也随着田野方块整齐

抵达每一家时,我们向长辈问好,也向庄稼弯腰

我们不愧为箕中的骄子,像麦子初露锋芒,全世界都被我们照亮

夏日的麦穗充满火焰

我在中德家的庄稼里发现他父亲被麦浪淹没

我跑过去接过镰刀,他一把把我推开:读书人不要种庄稼

在权英家的田头地边

你和红霞、三红向溪流和小鸟学习自由和单纯

我和军军、庭华、洪波、兴海伏在菜叶上

向昆虫学习如何热爱家乡和祖国

在红霞家时,你和红霞抚摸着她父母的合影照片

以及提及的那些分分合合的泪滴

我在想那些麦地,那些麦子和麦秸

在那里分别,一定会在那里重逢

到你家时,麦地还是麦地,还没有开发成旅游盛地

我们表情原生态,动作行云流水

伏下身去就成了麦子,挺起胸膛身上就挂满了麦粒

军军和我竟然同时成为最勤劳的收割机

麦子一片一片臣服,一捆一捆地迁徒

我们互不服气,汗水在下雨,脚步比风还跑得没有痕迹

你给我们递毛巾、茶水,望着我笑的时候

我的身体摆脱了麦地,摆脱了地心引力

军军似乎心思更加机敏,吃饭的时候

他向你爸举起一杯白酒,一口把麦地装进肚里

我想起在我家,麦子已提前割尽,都没有

一方象样的桌椅、一顿象样的茶饭可以留住你

我一时劳累,被安置在你的床上蒙头大睡

等我醒来,已经是四十岁

你已不复安在,麦地已不复安在

据说洪波不小心翻看了某某女生的手帕两人几十年没了联系

据说兴海和你们从鹿儿山游玩回来后他就没了踪影

据说我们的小方队解散后此地就成了九古神奇……

铃声叮当,我们从箕中集结,到达青春的麦地,惊觉了夏虫鸣叫的你

12

躲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照亮文字的人

最渴望星星都变成太阳

尽管那些文字将眼睛灼伤、胀得脑瓜疼痛

为了分数,也得拼了命熬成猫头鹰和大熊猫

通常,你、艳群、红莲最早到教室、最晚离开

到了备考期,训峰、庭华、曙光、利华、合前、永剑这些懒羊羊

也加入到读天文读地理读星星月亮的行列

分数不愧是可望而可求的奶酪和馅饼,只要我们嘴巴肯动,就可以充饥

通常,你、我、文龙、茂华、强胜上演武林盟主争霸赛

斗意最酣时,你、我、文龙三人同时全校并列第一

接着,诸多猛将后来居上,合前时常逃课也能混世魔王、数理化满分

兴海、曙光、东澜火箭上升,一直升到名牌大学,志清成为博士

也通常,你和我一起讨论交流,读书写字

背对黑板,背靠大箕山,对着我,对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有时我请教的问题像窗户上的那只麻雀,充满诡计与天真

阳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绵长,空气里充满糖份,我希望学业和青春一起没完没了

为了让分数经得起阳光的烤晒,校长法官一样大手一挥

广阔的操场上就布满了课桌椅,我们头顶天脚踏地

在知了、梧桐树、跑道、火车的轰鸣以及老师往来巡视的脚步筑成的考棚里

攻城掠地,争夺功名,你遗忘了我,我隔绝了你

最终,分数将我们分成三六九等,我和你

高中时分成一座小城的两半,此后你在黄河以北,我在长江以南

学校用分数划分阶级,社会用钞票划分阶级,人用心灵划分阶级

铃声叮叮当当,无论你我相隔多远,我们都在书写同一张试卷

13

1992年的冬天,我穿着军绿大衣,裹着白绒围巾

沿着小镇路边向前走去

寒风把我吹成怒发冲冠的将领

迷雾把我妆成地下党

我紧握拳头,仿佛举起镰刀斧头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我疾走在结冰的路面上

国强跟在我身后,组成霹雳双雄

我们朝着路边的一个小诊所走去

那个小诊所也向我们走来

1992年的冬天,我的脚步声像射出的子弹

匆匆越过一个又一个商铺饭店、火车的绿皮车厢

国强在我耳边历数一个敌人的罪行:

开药丸多收钱,看病时摸女生的脸,还脾气暴躁脸色不好看

我们一路向前,经过摩托轿车,经过穿校服女生的时候

我站起来象个汉子,喊出声像个男人

“大刀向鬼子的头上砍去……”

此时,雾气迷散,山河破碎

小诊所的门像棺材盖嘶丫打开

像我的心扉和体温,视死如归

1992年的冬天,我离开学校向小镇路边的小诊所走去

迷雾蒙在脸上,女生的惊叫落在脸上,疾驰而去的摩托轿车轧过脸上

我的檄文还没开始念,遗嘱还没写,镰刀斧头还没来得及举起

对一个老骗子、老流氓的仇与恨还卡在喉咙和眼泪里

一个老头儿挥起的拳头劈在我的脸上

国强像长城堵在面前:“可以了,你老人家打这么久可以了吧”

我依然坚定地向前走过去,向前走去,把那个小诊所挤在马路边

火车才停止了轰鸣,水田才重现了瞳孔,道路才畅通了神经

铃声叮叮当当,这个世界病得不轻,“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14

对于假期,我的定义是包袱

有人把箕中包在里面,背回家,然后住进去

继续培训班、理化生,语数外,天昏地暗

有人把它当作良药,杀鸡烹肉,把太阳也吃个精光,然后蒙头大睡,用来治疗偏头痛

很多同学家靠近大冶城关

把自己连同村庄一起包在城市里

打猪草、割谷、插秧、挖红薯,也逛街、看录像

把电视剧、游戏机、扑克牌包在书本里

也把新衣服、明星照、公园、餐厅种在庄稼地上

返回时,书包一层一层打开,教室里到处是霓虹灯和鲜花

我是假期的包袱,矮小、瘦弱

包在箕中的课桌里,水南湾的石头山里

我很幸运,不顾及作业,全心全意服务碎石厂

那时1992年,我13岁,身体长出另一个我,他力量无比

搬石头、挑水,也偶尔抡钢锤、推石斗车

把书本装进脑子,把石头装进生活,车轮辗过贫穷与脊梁,青春一天七块钱

有时我推着石斗车,眼睛里含满泪水

老板的催促与谩骂声,机器的轰鸣声,还有山崖里

隐约传出的碎石声和车轮声,使我的肌肉有了颠簸的节奏

后来假期结束,我想起那个爆破手不幸被炸成碎片

就不由自主地做一个动作,甚至一听到机器轰鸣

就猛地对奔波了一天的躯体说“快跑”

现在想来,我们都需要一段假期

包裹自己,或者勤奋,或者慵懒,或者快乐,或者苦难

只要不是一张白纸,只要地球还被踩在脚下

无所谓都市与农村,无所谓幸福与落难

铃声叮当,你我各奔东西,时光按下回车键

相遇时我感到彼此很健壮,怀念时闻到了火星的芳香

15

我怀搀着一个玻璃瓶去看你

在青春年少的南风里

去那个你再也熟悉不过的地方

那幢离我家五里的楼房 离我一米的课桌

分离24小时1440分钟86400秒的时光

足以让地球转动一周

足以从前世奔赴今生

我没有百宝箱 没有高富帅

连一顿萝卜白菜的饭票也没有

我只有这个玻璃瓶子,它空空如也

但也坚固,晶莹,纯净,闪耀光芒

我平时用它装水装泡菜

也装我对你的倾诉和一些小秘密

现在我用它装满野草莓

你不知道也无须知道

这些野草莓,离箕中往南五里

在一个叫五岭的丛林里

像一些文字酸甜,鲜明,隐蔽

我忘乎所以,藤蔓、荆刺、毒蛇和狼嚎

总是纠缠我,手臂上裂开的伤口刻骨铭心

太阳压着头顶的时候,我想起

七十高龄的祖母卧床不起

正需要野草莓缓解饥渴或者治愈一场大病

你不知道也无须知道

我将自己紧握,坚如磐石

当夏风吹进身体,我的眼神出逃和叛逆

心脏像玻璃瓶里的草莓瞬间熟透

我怀搀着一个玻璃瓶去看你

在你熟悉再不过的地方

离你的课桌一米,你不知道也无须知道

你将自己掩盖在书页里 背影摇晃着世界

人们像婴儿无休止喧闹

为了不惊扰,我像空气

像只蚂蚁驮着屯积了整个世界的食物

独自私奔,生死别离

铃声叮当,你像前世今生

渐行渐远,时光的玻璃瓶碎了一地

野草莓依旧漫山遍野

那个少年还在原地,空空如也

16

那个老师,在教语文

看上去多么诗意和博爱

他用衣服把孔孟穿成三层,刻意显露出

最底层隐秘而凸出的部分,仿佛学问也是阳性

在挪移百步之后,讲台便成为帝国

从杜甫的胡子讲到范进的八股文,从李清照的酒气讲到

女生新妆的刘海和青春痘,讲到男生的斗殴事件

他有很多词汇伸向女生的身体

也有很多眼神分出对优生和差生的爱与恨

他似乎忘记了是在上课不是在游行

他的野性在身体的颤动中

手中的半截香烟发挥得云淡风清

而在那个最奴性的年代

我们被书桌、课本和教室以及师尊道严的学说禁锢

叛逆的基因在几个女生和男生身上萌芽

他们不堪身体和心灵被分裂异地

选择从宿舍、课堂哭喊和逃散……

铃声叮叮当当,我们还是一群孩子啊

书本打开又关上,仿佛世界很光彩

17

我的青春只剩下模糊的背影

一节课还未开始另一节已曲终人散

而我和箕中的关系

至今还是一个懵逼的处境

与这所学校疑似有缘,但做不成朋友

纠结了二十年,也用尽一生

终究没有修成正果

那些光影的色彩与声响,酸甜,苦涩

疼痛,或者辛辣

如果说出来,是爱恨情仇

是韶华洗尽,是一切成空

这样耗下去,人生的残山剩水

将跟随这所学校一起拆迁

多想把自己打包,寄回到从前

那时年纪尚幼,怀抱宇宙

活在星星与月亮的国土上

活在正负离子相连的那朵云上

写于2014年6月27日至6月28日,修改于2022年3月22日


曹祥增,男,生于7O年代末。在《中国青年报》《经济日报》《教师报》《湖北教育》《星星诗刊》《诗潮》《绿风》《诗林》《青年文学》《风流一代》《新作家》《湖北诗词》《小说林》《深圳诗人》等国家、省、市主流纸媒发表诗歌、散文和短篇小说300余篇。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法律顾问:刘太平  向其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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