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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林原创】赤峰知名作家刘国星原创短篇小说——《烈焰腾空》

 赤峰蒙辽风雅颂 2023-03-09 发布于内蒙古

烈焰腾空

小编语:小说极富现实意义,以儿童视角透视了成人世界。在“金钱”这只无形的手的操控下,友情、亲情皆变得那样脆弱甚或虚无。小说采用了时空交错及对比的写法,一边是友情、亲情,一边是金钱被市场吞噬带来的“高压”。当这内在与外在实在不可调和时,只能走向毁灭……小说读来显得惊心动魄。

    去乡下姥姥家,五岁的红孩竟然独自玩耍了一个星期。小家伙钓鱼、游泳、登山、钻林子。踏踏实实地践行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理念,仿佛变成一条鱼一只鸟了,仿佛变成一根草一朵花了。红孩喜笑颜开十分尽兴,一点也没扬沙子,这倒出乎姥姥姥爷和城里妈妈的意料之外。可在返回石头城里的家时,红孩却找不到“门”了,先前的好心情也屏闭得一干二净。当然,这不怨红孩,原因是石头城的变化太大了,用地覆天翻或天翻地覆形容都是不为过的。红孩记得七天前离家时,石头城里的地面还是扑扑腾腾的泥沙地,今天却铺盖上亮亮堂堂的红纹砖。踏在上面格登格登的。红孩新鞋踏新砖,感觉很不一样的,有点板,迟迟疑疑不敢迈步了。像客人了。再细打量,整个石头城的格局仍旧没变,还是东西北三面环形门店,上下两层,上层卧室、厨房,下层柜台、门店。门店手拉手的,像闺蜜。红孩家里原先窗户是钢窗,门是推拉门,而今自上到下换成玻璃砖,样式也改为落地式,成了透明的墙。气质上高贵大气,气氛上热烈含蓄。这样,人踏进石头城,就突然象闹着玩被人推上舞台。众目睽睽地睐你,谁不手足无措?玻璃的脸孔反射着暖暖的阳光,明晃晃的,红彤彤的。也是一副的热烈含蓄,高贵大气。正北方悬挂起宽大的电视墙,张也阿姨长长的红裙带覆盖住整个屏幕,她微仰脸庞,半举纤手,呈标准的四十五度角,嗓音清脆地正向世界表白,我的心情是多么豪迈……好一个光声影世界!都不像红孩的家了,都另一个世界了。严格一点讲,红孩是被震住了,有点手足无措,或者说呆若木鸡,类似于舞台上卡壳忘词了。

    红孩看到熟人了,可却没成想闹个大臊猫。是时,玻璃墙里“吐”出一个人来,红孩兴奋地大叫秀秀阿姨!谁知秀秀却只转转纽扣般的眼珠子,掏出手机捂在耳朵上,没有踌躇和迟疑,就又流入明晃晃的玻璃墙里。红孩是一万个不理解,她,她咋不理我哩?七天,七天秀秀阿姨就不理人了。红孩的心里波涛澎湃,又搔脑袋又嘟嘴,目光盯住秀秀消失的方向,仿佛要在那方向里扯拽出答案。她,她还是秀秀妈哩!红孩惆怅疑惑的目光尚未收回,就被玻璃墙里走出的妈妈搂住了。妈妈肯定也真切地看到了刚才的一幕,她的眼睛也顺沿红孩的目光盯视过去,没有疑惑与惆怅,却是斩钉截铁的冰刀雪剑,像长刺,毛茸茸的,都蝎子了。红孩越发感觉到不对劲。红孩搂住妈妈的脖子,她俩,她俩可是闺蜜啊!她可是我的秀秀妈啊!泪水渐渐盈满红孩的眼眶,外面的世界就模模糊糊看不清了。

    闺蜜是啥?闺蜜是个对你上妆卸妆都知晓的人。别人可能只看到你的正面妆,就感动你的光鲜了,一味地对你表扬、羡慕,翘大拇指。可不能让他们知道你卸妆后的尾巴和小辫子,知道了,他们一把就会抓住的,抓住就不放了,就牛掰了。闺蜜不这样,她喜欢的,是你“这一个”!,她在你的光鲜处能发现暇眦,指出缺点与不和谐,让你冒出来的得意忘形及时遁回到窍子里。闺蜜还尽职尽责地担负医生和护士的工作,在你的背面,缝缝伤口,上点云南白药,把你的背面往光鲜的一面打扮着、引导着。不容易的。秀秀和妈妈是同学,也是石头生意上的伙伴,二十多年了,是嘎纯嘎纯的闺蜜啊!红孩记得那天去逛街,妈妈和秀秀手挽手,肩并肩,一副砸断骨头连着筋的样。红孩蹦蹦跳跳跟随其后,嘴巴美滋滋地舔拭手中的风车棒棒糖,看风儿吹拂她们的脸庞,掀动她们的披肩长发,一掀又一掀的,像两簇燃烧的黑色火焰。秀秀和妈妈不同那些新潮女子,那些女子的衣服很“露”,叽叽喳喳的,能赚回头率的。秀秀和妈妈却稳重大气,发尖衣褶间,有种说不出来的熨帖平整。秀秀说要买啥?只要报出货名,妈妈就会报出大板街里至少三家品牌店,货好价高地分析对比一番。秀秀张双大眼睛瞧妈妈,做倾听状。一半在听,但更多的是在欣赏了。及至妈妈说完,秀秀激动地紧握妈妈的手,革命同志般摇啊摇,嘴里叹,好,好。我算是站对了队伍,跟对了人啦!妈妈捶她一下,她拥妈妈一把,两个人格格地笑作一团。溢蜜啦!秀秀和妈妈走进店里分开帮,就象鱼儿游进了海,一圈下来,她俩又像装足载的卡车,没发出吱呀声,却都“堆”满了。发卡、面膜,洗面奶、洗发膏、护肤霜……空不出手了。胳膊上、肩膀头子遍布包带子,身体藕断丝连地炸撒起大包小包。秀秀歪头望望妈妈,妈妈歪头望望秀秀。很俏皮的。都挺努力的。突然“扑哧”笑了。妈妈说,女人,女人就该对自己狠一点。秀秀庄重地点了头,都像视察的大领导了,显然也是同意的。收银阿姨手指风车般点数票子,脸腮处镶嵌着一对好看的酒窝窝。看来也达成共识了。很好,成“众”喽!都队伍喽!女人就该对自己狠一点!出店门返回石头城,两个对自己狠的女人,兴致仍不减,就瞅到红孩了,一副的坏相出来了。秀秀和妈妈蹲身围裹住蹦蹦跳跳的红孩,胸前柔软的部分顶住他,对粉个嘟嘟的小脸蛋展开了进攻。这个左脸“嘣”一下,那个右脸“嘣”一下,要红孩叫妈妈。欺负人啦!红孩窘迫的不行,却只对妈妈这头叫,对秀秀那头叫阿姨。秀秀哪能依呢!欺负人啊!秀秀放下包,抱住红孩连亲带挠痒,叫不叫?小犊子儿,叫不叫?红孩鱼羔子般打挺挣扎,连声讨饶,好阿姨好阿姨。妈妈拉扯劝红孩,快叫,快叫。红孩最后还是叫了,叫了秀秀妈!秀秀高声应着,兴奋了,抱起红孩转圈圈,又重重地亲几口。没家里没外头的了,引得几个路人都停住看稀奇。这时,妈妈说了一句文不对题的话。妈妈说,我手头还有二十个,你要用就先拿去吧!秀秀放开红孩,愣了愣,蓦然拥抱住妈妈,两个对自己狠的女人搂在一起了,一脸的感天动地,一腔的肝胆相照。

    红孩睡午觉时,被电话吵醒了。红孩从电话里也渐渐明白了秀秀和妈妈分崩离析的原因。妈妈正在走柳似地打电话,红孩听出电话那边是当火车司机的爸爸。爸爸生一把蓬松的大胡子,一年四季通红着鼻头好象总过冬天。爸爸回家总会给红孩带回大包小包的好吃的,泡泡糖、方便面、果冰、雪糕……红孩喜欢依偎进爸爸怀里,抚弄爸爸的胡子,软软的,痒痒的,像乡下的麦苗和青草。爸爸很享受的,眼睛微闭,都半睡眠了。红孩打量着爸爸,咀嚼着,鼻孔里时不时飘过爸爸身上好闻的汽油味。电话里,妈妈气愤中夹杂些许控诉,提起裤子就不是她了,她宣布破产了。电话那头没动静,红孩想象出爸爸正在手捻胡子,撮牙花子。迟疑了一会儿,那边说,你,你们这是“作”啊!破产后面的“话”,就是不还了,你懂吗?妈妈带着哭腔说,谁也没有前后眼,谁能想到行情这样啊!电话那头斩钉截铁,自作自受,你看着办吧!妈妈哭着说,这可咋整?她连个欠条都没打啊!喂,喂喂喂!你他妈个水货!妈妈摔下手机,才看到大睁眼睛的红孩,妈妈一把就把红孩搂起来,妈妈像溺水者抓住了一棵稻草,抓住就不放了,红孩,就你好,就你好。红孩看到妈妈好看的眼睛里汩汩地流淌泪珠子。红孩觉得有点疼,有点不适应,但他暗暗咬牙没有挣,只任妈妈那样搂着,只任妈妈说着,就你好,就你好!

    刮了一场大风,石头城里的玻璃墙落下一层厚厚的灰尘,却没有人拂拭。宽大的电视墙播放早间新闻,养奶牛的老大爷通红着眼睛,一桶一桶地倒牛奶,镜头对住他,记者问是咋回事?老大爷拭拭泪水,话竟说得很顺畅,可能是有股怨气顶着吧!老大爷说,奶商不收奶,说是饱和了,牛出奶不挤不行吧!挤又没有储存设备,只得倒掉。过几天,不行就得杀牛,草料也供应不起啊!呜呜……红孩看老大爷说到杀牛时,胡子和腮肉颤抖了一下,仿佛扯拽住啥了,“扑嗵”一下竟跪倒在地了。仿佛杀牛比杀他自己还伤心。红孩的心也跟着颤抖起来,他莫名想起姥爷和姥姥,幸好他们没养牛。再看那白花花的牛奶,蜿蜒曲折地在田地里流淌,像冬季里的一条条蛇,缩头缩脑,终究还是僵在地上了。红孩颤抖起来的心就有了一种痛,丝丝拉拉的,像锯子在推拉。石头城里的店主们当然不是没时间,而是都窝在店里搓麻将。表面是休闲的,哗哗啦啦的,骨子里却是一副的着急麻花。那天妈妈说完“就你好”后,象是自言自语,唉!比他们急的是银行里的利息,分分秒秒都在涨,可现在石头城里,卖货的比买货的还多,没生意,咋还哩?唉,前几年,生意好时,钱挣得容易,“万”都不是“万”了,是“个”, 借你二十万说成借你二十个,“个”比“万”简单清楚多了,手指头脚指头就能掰扯清楚。大家风风火火去银行货款当本钱,有的甚至借下高利货,哪家都欠百八十“个”的。可现在押在货里,套牢了,都在脖子系上死结了。呜呜……红孩的心也悬起来了。七下八上,八下七上。

    爸爸几个月没回家了,前几天打电话还接,后来竟然关机了。妈妈气愤地说他“躲”了,不免要抱怨几句的。过后,也总开脱说不怨爸爸,靠他的工资,下辈子也还不清亏欠的。出来进去的只有红孩和妈妈,陪伴他们的还有一柜台一柜台的石头。石头不语,默然地发光。都有观望的姿态了。这些石头是从矿山买回来的,本是顽石,可经过妈妈和秀秀们的手,带上了他们的灵气和体温,一下子野鸡变成了金凤凰。身价不菲。石头历尽风霜雨雪,才汲来透明本质。石头遇遭雨后彩虹,才撷来缤纷色彩。它历的一遭可能要换算成人的几十遭、上百遭。秀秀和妈妈是要经过清洗、雕刻和抛光的。清洗是磨掉日升月落的尘封,雕刻要唤醒石头前世的记忆,而抛光就是给了石头一张行走尘世的身份证。说它跟黄金、人民币等同可以,说它与一辆车、一栋楼划等号也是可以的。可那是昨天。现在看,石头褪去金灿灿的光环,被打回原形了——还是石头。无论在山上,还是在柜台里。再也没人愿意看它和把玩它们了,它们也恢复了石头的本来气质,那就是亘古长久的“沉寂”。它们的沉寂带动红孩家里的气氛也是一片沉寂。妈妈从早到晚用刷子沾起石腊油,一遍遍地拂拭石头……块块石头立在透明的柜台里,像出浴少女般,袅娜氤氲。红孩记得,每每来了客人,妈妈才打开柜台灯,让这些美石露出真颜的。而现在,妈妈迫不及待地打开灯,一遍遍地看。妈妈给石头都取了名字,这块叫“夕阳红”,那块叫“水草花”,从头看到尾,一块也不能落下的。都像侍候月子了。妈妈还拿过小本子,从头至尾地核定它们的身价,时而皱眉,时而展颜。躲在楼梯角的红孩抱住喜羊羊,眼睛盯住妈妈,心也随着妈妈的皱眉展颜而起起落落。妈妈一把拉过他,你看,你看,这是紫云、这是鸡血、这是彩冻……巴林石位列中国四大印石之列,咋说哩,世界鸡血在中国,中国鸡血看巴林……喜羊羊四仰八叉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红孩不摇头也不点头,他看见妈妈的眼睛里一闪一闪的,像有一团火。红孩憋得脸通红,都要哭了。

    妈妈和红孩猝不及防地走进秀秀的店里时,秀秀脸上闪过一丝吃惊的表情。妈妈出门时对红孩说,凭啥?她欠咱钱,躲咱,咱偏要去看看她。咱就当去串个门儿。说这话时,红孩看见妈妈的眼里又沁出一股冷气,冷得他也跟着抖了一下子,觉得她都不象妈妈了。红孩本心想不去,可那里拗得过妈妈。爸爸那天电话里说,没条子,法律不承认的,秀秀要坏了良心,你就“认”吧!妈妈就哭了,肩膀一颤一抖的,还打噎。秀秀大白天的却拉起窗帘开着灯,客厅的茶几、沙发、柜台、石头,都罩了一层淡黄色的光芒,有股神神道道的气息浓重地弥漫开来。红孩注意到,几个月没见,秀秀阿姨好象真变了。人瘦下一圈,好看的眼睛也起了黑眼圈,下面凸起了眼袋,皮肤和秀发也仿佛失去了光泽,蒙上一层尘灰似的。穿得却很“露”,胳膊和大腿闪烁着白皙、圆润的光泽。秀秀还是慢慢站起身,说去取水果。妈妈却三步并作两步抢过果盘子,我来!秀秀立在当场,脸上漫过一层胭脂红。妈妈哗啦啦放水洗好水果,手脚麻利地放在茶几上。眼睛有意无意地瞄秀秀,好象期待着什么?红孩还在打量,秀秀的脸色渐渐变成腊黄,秀秀让请红孩吃水果,坐在沙发上的红孩动手要拿,却瞥见妈妈的眼光硬冷地阻止他,于是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场里仍旧没话,默着。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红孩记得妈妈和秀秀阿姨以前见面会手拉住手的,说啥都叽叽喳喳的,都是喜笑颜开的。红孩木呆呆有点傻了,喘气都有点不顺了,有点憋。妈妈顺手拿起桌子上的纸巾,一遍遍擦拭果盘里的苹果,果皮红得耀眼,都欲滴了。擦第二遍了,秀秀仍立在那里,眯眼看看窗台的日影,说,我去做饭。妈妈又抢了先,说,我来。秀秀越发地看不懂,妈妈好象不知道做啥,可秀秀阿姨一想做啥,妈妈反而就知道做啥了,就抢了。妈妈炝了锅,叮当叮当地做了一碗打卤面。秀秀愣愣地盯住面,又挪挪眼珠,说,吃吧!红孩看看妈妈,妈妈目光还是老样子。妈妈显然没期待到自己想听的话,手却从钱包里摸出一张五十元的票子,冲秀秀晃晃,放在茶几上。屋里旋即静寂下来,到处乱蹿着尴尬的鬼影子。秀秀象是坚持不住了,脸色苍白,身子晃几晃,影子在墙上长长短短,然后慢慢转身走向楼上的卧室了。妈妈目光冷冷地送她,一言不发。十万个没想到,两个对自己“狠”的人,两个闺蜜,今天竟然唱出这幕哑剧。红孩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觉出残酷了。这时,妈妈抄住他的手往门口走,红孩耳朵里却分明听到,楼梯处突然传来叽里咕噜人体滚动的声音。秀秀阿姨!红孩哭喊着转身要去搀扶,妈妈却捂住他的嘴,飞快地把他带出门外。

    秀秀在宣布破产时,她的家庭也随之破裂。家庭仿佛是被金钱普照的热带植物,一旦失去金钱,冷风、沙砾全一股脑地冲进来。椰子、芭蕉、棕榈,哪能抗住零下三十度的严寒呢?没有,没有的。那天凌晨,秀秀的丈夫马良挎起大包小包,领着哭哭啼啼的儿子,毅然决然离家出走。荣石斋的大老周和武强拉住劝阻。兄弟,咋能走这步?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啊!马良激动得拍手打掌,脚底的泡都是自己走的。她二十四岁下岗,我没离吧!因为还有希望。可现在她四十岁破产,啥啥都押进去了。成死棋了。我要跟她,我儿子那辈都得要饭吃,那有出头之日啊。我当初劝她别投资太大,她不信啊!说你一个水暖工没脑子没眼光。现在好,现在她是步子跨得太大了,扯着蛋了吧!马良突然看见大老周的脸上也慢慢凝聚成一汪“苦”。尴尬了。大老周笑笑说,我这真是一身的脓包疥------还给别人治外科呢!马良轻轻挣脱开,一高一矮两个人影,飘出了石头城。秀秀那时整个人都瘫软下来,脸啊、胸啊、胳膊腿啊,全都挂下来了,全都失去了气息,仿佛都死了。秀秀说,要是“卖”能还上钱,我就去“卖”!

    红孩哭泣着走在自家的楼梯上,红孩心乱的不行。他要嚷一嚷,可阳光白花花地穿透窗子的遮挡,弄得整个店里斑驳陆离,好象在本来凌乱的心情上,又覆盖上了一层凌乱。厚障壁了。刚进了屋,眼前的一幕,让他如麻的心情结上了死结。家里沙发上横躺竖卧着二个大汉。天热,露出他们胳膊腿上的龙虎刺青。那条青龙张牙舞爪,踏驭祥云,在右边那位的胳膊上绕玉柱呢。那只白虎血盆大口,自左边那位的肩胛处怒吼纵跳,追捕猎物。为首的龙哥怪眼翻翻,嘴巴里子弹般射出一个瓜子皮,跟虎哥说,我说大姐讲究吧!不可能躲吧!虎哥扯扯嘴角,嘴里“操”了一声。愣怔的妈妈脸上竟堆满了笑。妈妈说,哪能呢!屋里满是烟味,地面布满瓜子皮与水果核,熏得红孩喘不过气来。龙哥对妈妈说,倒杯水吧!等你等这一上午。妈妈沏上茶,露着八个牙,站在那里,不错眼珠地看着他们。一副的小心翼翼。龙哥吞一口,虎哥吐一口,烟雾慢慢升起来,在屋顶凝聚着。两人还嗑瓜子,“喷”一个,“喷”一个,瓜子皮像长了翅膀,在阳光烟雾中自由飞翔。龙哥说,做饭吧,到饭口了。妈妈“哎哎”地答应着,下了厨房。妈妈冲红孩摆摆手,暗暗叮嘱他去小卖店里拎回几瓶啤酒,放在门后头。果然,龙哥虎哥在吃饭时说,大热的天,来瓶冰镇啤酒。妈妈答应着,拿过酒。龙哥打量一眼红孩,粗声粗气地说,这是红孩吧!红孩吃了一惊,这人咋认识自己?妈妈哎哎地答应着,脸色煞白。那龙哥打了几个嗝,说,姐,咋都是讲究人,给你三天时间,还钱!妈妈脸露难色要说啥!可两人早站起身,杂杂乱乱往楼下走,脚底下的瓜子皮发出吱吱呀呀的破裂声。龙哥一直擎着手臂,不说再见,而是强调那“三根指头”,慢慢消失在二楼的楼梯口。妈妈一下瘫坐在地上,红孩扶住妈妈,烟味酒味刺激的他直反胃。红孩一分钟也不想在家呆了,他还想去乡下,去姥姥姥爷家。红孩觉得太憋闷了。

    姥姥姥爷居然来了,妈妈强装欢笑,却打不起精神。姥爷和姥姥安慰说,没事,没事。那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妈妈又哭了,那二十个,可是你们的养老钱。姥姥拍着她的背,我们土埋半截了,要钱有啥用?早晚那钱都给你的。姥爷也说,我们能动弹,饿不死的。嘿嘿嘿……红孩却扑进姥爷的怀里,像块膏药粘住了他。姥姥看看地面上的瓜子皮和水果核,说你们还没吃吧!姥姥下了厨房。姥爷扫地,妈妈仍旧流泪,红孩听她叹气,唉,时间是回不去了。唉,咋整哩?红孩看着钟表上的时针、分针、秒针,看它们转圈子,走过去又返回来,可一细想,其实它们从来就没返回来,它们在欺骗,它们不是圆形的,而是线性的。好事坏事都在看不见的这根线上行进,咔嚓咔嚓的,是义无反顾,是不舍昼夜。

    石头城夜里出大事了。龙哥虎哥去找大老周收帐,先是握住手,同志般地说到限了。大老周爽快地答应让他们晚上拿条取钱。龙哥虎哥又变成了特务,拎住大老周的领子威胁别耍滑头。大老周笑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俺不能不讲究。龙哥虎哥笑笑说,操,你敢!晚上,龙哥虎哥敲开门,见大老周西装革履地躺在沙发上恭候。龙哥虎哥等了半天没动静,上前一摸原来已气息全无。虎哥发现大老周腿边的黑提包,打开细看竟全是冥币。龙哥撕扯了欠条,说人去债空,两清了。龙哥还让虎哥把那冥币点燃了,说钱还是你在那边花吧!大老周你可他妈的真讲究!

    武强说,大老周是个干净人。那天,他早早起来理发、洗澡,弄得清清爽爽的。晚上还去饭店吃了自己喜爱的涮羊肉。唉,走了,走了。

    石头城的格局设计得相当讲究-----东西北三面的门店相互都能看得见。搞买卖呢,要得就是个知己知彼,信息通达。玻璃墙恰恰体现了这一点,它的透明让石头城晶莹剔透,一览无余。即使是折射光线,也能让彼此一眼看穿。可在暗夜里,玻璃墙却放大了无边无垠的这种漆黑,让人都有沉入地下几层的感觉。整个石头城恰如一口深井,幽暗、神秘,深邃曲折而不可预知。是暗夜里的那束光一闪一闪地晃醒红孩的,红孩坐起身却未见妈妈的身影,显然她和姥爷姥姥都被“光”吸引过去了。红孩顺沿窗口的明亮往下瞧,竟是秀秀的门店起了火,门前聚焦了一群人,指指点点。火光里,妈妈三两步拨开人丛冲进去。人群象起伏的浪,前排的手拉住手,挡住后面的人,只见姥姥和姥爷发疯似地冲撞那墙,每每跌落在地。红孩的心悬在了嗓子眼,红孩看见一个火人扛着一个火人走出门外,风助了势,火苗子蹿呀蹿的,都成了舌,向那无尽的黑暗舔啊舔……人群炸了,玻璃墙见到了火的光明,一下子又反射过去了,整个石头城都是那两个燃烧的火人,一个“火人”,放下另一个“火人”,两个竟然紧紧地抱在一处了……烈焰腾空,整个石头城都燃烧了,一片火海。

    那个烈阳炙烤的夏天,已然两月未落雨,田地裂开指头宽的缝子,柳树的叶子提前蜷缩在枝头,地下的土被阳光吸去了水分,旱风吹来就扑扑腾腾飞上天……红孩大睁双眼坐在乡村的烈日下,一句话也不说。姥爷和姥姥要带他钓鱼、游泳、登山、钻林子,他不去。大胡子爸爸拎着大包小包的好吃的,风尘仆仆来劝他吃,他也不吃。他只是张着空洞的嘴巴,流着涎水,死死地盯住面前惨烈的阳光。姥姥姥爷和爸爸把他挪到暗影里,他又会执拗地挪回来。爸爸哭着说,这孩子完了。完了。姥姥姥爷也哭,他们站在红孩的旁边,用身体为他遮挡着荫凉。呼呼呼,红孩不时地嘟嘴做鼓风状,他的脑海里燃烧着石头城里的无边大火,这场火很可能要燃尽他的一生……

作者简介:

刘国星,作家、编剧、副教授,内蒙古作协会员。已在《延河》《朔风》《草原》《当代小说》《短篇小说》《黄河文学》《佛山文艺》《北方文学》《散文选刊》《山东文学》等百余家报刊杂志发表文学作品百万字。著有小说集《乳香飘》、《八骏图》、《鸡血王》等。发表电影剧本《第一书记》、《苏鲁锭奇情》等,多次获奖。

本期图文:韩磊

本期编辑:于洋

本期审核:逸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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