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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外画史上，古典主义画风反复出现。欧洲画史上提到古典主义，人们首先想到古希腊，古希腊美术分几何、古风、古典、希腊化四个时期，古典主义时期主要是公元前5世纪，现存多为瓶画（红绘），还有壁画（古罗马时复制的）、插图（参见拙作《从古希腊瓶画看古希腊插图艺术》，《装饰》2006年第10期），雕塑、建筑等。古希腊古典艺术是古希腊艺术的黄金时代，各门艺术都达到了顶峰，摆脱了东方影响，形成了自己特色，写实与理想（典雅、宁静）互相平衡，既写实传神，又富于诗情画意，而且还是以线造形。古希腊古典艺术影响深远，此后古典画风一直不断。古希腊插图艺术  古希腊插图艺术
欧洲画史上曾有三次古典主义艺术高潮，第一次高潮就是上述古希腊，第二次高潮是文艺复兴，第三次高潮是19世纪初的新古典主义。纵观欧洲近代画史，15世纪是古风，16世纪是古典，17世纪是巴洛克，18世纪是洛可可。16世纪是文艺复兴的鼎盛期，是欧洲古典主义艺术的第二个高潮。欧洲文艺复兴就是以复兴古希腊罗马古典文化，来创造新兴的资产阶级新文化，就是借古创新。意大利是欧洲文艺复兴的中心，16世纪意大利艺术中心由佛罗伦萨转移到罗马，罗马艺术开始影响意大利及整个欧洲，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18世纪法国洛可可艺术兴起。 达芬奇素描
拉斐尔素描，曲线造型，全是圆圈 16世纪意大利文艺复兴出现了三杰（达芬奇、米开朗基罗和拉斐尔），三杰的共同特点就是古典主义画风。他们都是人文主义者，都讴歌人文主义理想，但他们的理想是靠客观理性来表现，而不是靠主观想象来创作，理想与理性互相平衡，情感与自然互相平衡，主观与客观互相统一。既不像以前15世纪那么唯美，也不像以后17世纪那么激动，而是强调客观理性，尤其是达芬奇更是强调科学，这一点不如拉斐尔强调美化，更符合古典主义美学，对后世影响更积极，更大（英国拉斐尔前派并不反对拉斐尔的美化，而是反对后世对美的理解太甜俗了）。三杰素描，以线造形，写实传神，非常精彩，与此同时的德国的霍尔拜因素描也很精彩，也是用线造型，这也是古典主义画风的一大特点。这些特点在李公麟的画上也能看到，而且11世纪的李公麟早于16世纪欧洲文艺复兴。
欧洲古典主义艺术的第三个高潮，是18世纪末19世纪初兴起的新古典主义画风，以法国大卫、安格尔师徒为代表，尤其是安格尔，是最美的古典主义。安格尔多画肖像、人体、希腊神话，其画曲线造型，委婉生动，孕育生命活力，犹如音乐中的旋律，他说：“在一切形中，最美的是圆形”，所以他的画上有很多圆形。他比较侧重线条、造型（形象）、素描、构图，非常清楚，不像后来的浪漫派、印象派更重视色彩、光线、笔触，模模糊糊的。安格尔的画光线柔和，色彩近似平涂，简洁明了，非常柔美。他讲求写实，讲求细节，但更讲求美化，他的写实是理想化了的写实，其画很美，装饰性很强，艺术水平很高。整个看上去，典雅精美，宁静庄严，很像东方绘画情调。他是大卫的学生，但更崇拜拉斐尔，他继承了拉斐尔的古典主义，开创了19世纪法国新古典主义，他以前的画是再现（客观、写实）的，他以后的画是表现（主观）的，他的画是主客观完美统一。安格尔古典主义影响深远，例如影响到德加、雷诺阿、毕加索等大师。安格尔素描有些像李公麟白描。伟大的德国哲学家黑格尔（比安格尔大10岁）提出了艺术史上的3种类型，即象征（再现、写实）型、古典型和浪漫型，象征型是精神内容（主观、意义）小于物质形式（客观、自然、形象），是写实的，再现的；古典型是精神内容（主观、意义）等于物质形式（客观、自然、形象），互相平衡，互相统一；浪漫型是精神内容（主观、意义）大于物质形式（客观、自然、形象），是表现的，写意的。其实早在千年以前（8、9世纪），中国唐人张藻就已提出“外师造化，中得心源”，黑格尔的象征（再现、写实）型就是“外师造化”，浪漫型（主观、精神）就是“中得心源”，而古典型正是二者互相结合，即“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古典主义画风就是主客观互相平衡，互相统一。李公麟的画也是主客观统一。纵观中国佛教美术史，大致可分四个时期，即六朝隋唐、宋、元和明清这么四个时期，犹如“起、承、转、合”，也符合中外美术史的普遍规律，即古风、古典、巴洛克和洛可可四个时期，这四个时期可对应“起、承、转、合”。1，六朝隋唐时期（3~10世纪），是“起”，也就是古风时期，主要有六朝曹不兴曹家样、顾恺之、陆探微、张僧繇张家样（以上六朝四大家）、初唐阎立本、盛唐吴道子吴家样、张萱、中唐周昉周家样，吴家样和周家样影响到五代宋初。2，宋代（10~13世纪）是“承”（继承，并且精进），也就是古典时期，主要是北宋李公麟（11、12世纪）开创了宋风佛画，并影响了夏、辽、金、元。李公麟是宋代古典主义画风的代表。3，元代是“转”（转变），也就是巴洛克时期，主要是阿尼哥、刘元师徒二人，开创元风喇嘛教佛画。（以上我都有专文论述，中国文化基金会网站、公众号）。4，明清是“合”（综合，集大成），也就是洛可可时期，中国佛教美术开始走向衰落。李公麟（1049~1106年，11、12世纪）是北宋大画家，安徽舒城人，出身官宦家庭，自幼饱读诗书，家中收藏很多字画，从小受到艺术熏陶，受到良好教育。他科举、官场还算顺利，活得很超脱，一直不忘山林之乐，但晚年多病，50岁辞官归隐，住在家乡龙眠山庄，自称“龙眠居士”，可见他信佛。李公麟是个大文人，接交的自然也都是大文人，诸如王安石、苏东坡、黄庭坚、米芾、王诜等，都属文人书画家，他们互相影响。所有这些都造就了李公麟儒雅内敛的文人品格，李公麟受到文人画影响，诗、书（书法）入画，苏轼赞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李公麟也是这样，讲求诗情画意，黄庭坚赞李公麟，书（书法）中有画，画中有书（书法）（“画之关钮透入书中，则书亦透入画中矣”）。但李公麟又与文人画不同，始终与文人画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是李公麟的高明之处。他多才多艺，人物、山水、花鸟都画，他学画抓住了两个最重要的环节，即临摹与写生，他广泛学习顾恺之、陆探微、张僧繇、吴道子、周昉等人，综合前人，开创自己，是借古创新。他写生注重观察默写，路过马厩，细心观察，“不暇与客语”，所以他画的马是画史上的经典。他更关注社会人文，观察世道人心，更是细致深刻，他画的人物可见民族、地区、阶层（阶级）、性格、气质、文化、贵贱等特点，很有个性，写实传神，富于生活气息，当属现实主义，而细致严谨，文静典雅，其中包含他自己的审美理想，又属古典主义。李公麟现存作品几乎都是白描，有的略施淡彩，形（形象、体积、质感）神（神气、精神）兼备，都靠线条来表现，这是很难的，其白描简洁明了，一目了然，线条丰富多变，又能统一于某种线调之中。他将书法韵律融入画中，书法用笔，潇洒自如，表现出很高的艺术水准。李公麟白描有组织（动词、名词）、韵律和节奏，这是音乐三要素。李公麟使白描成为一个独立的画种，在中国画史上影响深远，当时（11、12世纪）及后世有很多人追随他，而后人摹本又是我们今天研究李公麟艺术的宝贵资料。以线造形，写实传神，正是古典主义画风的一大特点，上述希腊瓶画、拉斐尔和安格尔素描都是这样。
李公麟擅长画道释画、历史画、马等。李公麟是个儒者（人文主义），认为画画要有劝诫，“立意为先”，“以谕世教”，讲求寓意，这也是古典主义的特点，他画过《免胄图》、《九歌图》、《孝经图》等，《免胄图》属于历史画，画郭子仪将军免胄会见回纥将领，“结欢誓好”，宣扬民族团结，双方分布左右，构图左右均衡，互相对比，互相衬托，相得益彰，画上人物聚散有致，主要人物非常突出，现藏台北故宫。《九歌图》、《孝经图》属经典的插图，可见李公麟还是个插图大师，这一点也难能可贵。李公麟的佛教绘画，写实传神，细致严谨，充满生活气息，非常世俗化，完全中国化了，属现实主义风格，与大唐佛画浪漫主义迥然异趣，唐画比较主观，宋画比较客观，可以说是李公麟开创宋风佛画。李公麟宋风佛画现存两件，都是《维摩诘》。《维摩诘》画印度居士维摩在家修行，深通佛法，他体弱多病，释迦牟尼佛派文殊菩萨前去问疾，二人论辩佛法，引来很多人听讲，维摩居士病容依几，侃侃而谈，道行很深，令文殊钦佩不已，说明修行佛法不一定非得出家，在家也可修行，深得中国文人欢迎，李公麟也非常认可，画了好几幅。
李公麟《维摩诘》，现藏北京故宫 
李公麟《维摩诘》局部 
李公麟《维摩诘》局部 
李公麟《维摩诘》局部 
李公麟《维摩诘》局部
李公麟《维摩诘》局部
李公麟《维摩诘》局部
李公麟《维摩诘》局部
李公麟《维摩诘》局部
李公麟《维摩诘》局部
李公麟《维摩诘》局部
李公麟《维摩诘》局部
李公麟《维摩诘》局部
李公麟《维摩诘》局部
李公麟《维摩诘》，现藏日本 李公麟《维摩诘》现存两幅，一横一竖，横的在北京故宫，竖的在日本。日本立轴上只画二人，维摩居士及其侍女，一坐一立，一老人一美女，互相对比，互相衬托，相得益彰。故宫那幅横幅上人物众多，文殊菩萨与维摩居士分布左右，双方分庭抗礼，势均力敌，构图左右均衡，有些像上述《免胄图》。维摩、文殊分别坐在两个方榻上，其余环绕之，左边文殊菩萨一方，是神界，但神都人化了；右边维摩居士一方，是人界，但人都神化了，总之两边神、人不分，菩萨像仕女，窈窕多姿，罗汉如高僧，很有个性，都已中国化、世俗化、生活化，这就是现实主义风格，而画风写实传神，细致严谨，文静典雅，主客观统一，非常成熟，又与古典主义画风一致。李公麟画的菩萨、仕女与当时（11世纪）风行的周昉周家样仕女不同，周家样仕女只画上下眼睑（皮），上重下轻，非常简洁，而李公麟画菩萨、仕女，在周家样上下眼睑基础上，还增加了上眼泡和下眼袋，更加丰富，细致，真实，更接近生活，是典型的李公麟李家样宋风仕女。周家样仕女很胖，李家样仕女不那么胖。如果说唐画属古风，那么宋画就是古典，宋画不如唐画简练概括，但比唐画细致严谨。这就是古典与古风的区别。画史上说李公麟画过许多菩萨和罗汉，可惜都没有流传下来。首都影响地方，内陆影响外藩，这是中外美术史上的普遍现象。11世纪李公麟活跃于北宋首都汴梁，先是学习吴家样和周家样，后在唐画的基础上，加以综合，改造，改吴家样动为静，改周家样胖为适中，更重要的是李公麟注重观察，写生，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主客观统一，从而开创了写实传神，文静典雅的宋风佛画，可称之为“李家样”。李公麟是宋画大家，《宣和画谱》赞他，宋画第一，“前有曹（曹不兴曹家样）卫（卫协），后有李公麟”，孙承泽（清初鉴赏家）赞他，空前绝后。12世纪李公麟“李家样”作为北宋首都样板，很快就风行全国，李公麟画的菩萨、罗汉直接影响了宋代菩萨、罗汉造像。甚至还影响到朝鲜、日本。（参见拙作李公麟系列，中国文化基金会网站、公众号）。12世纪堪称“李公麟世纪”（还可包括11世纪后期和13世纪前半），李公麟李家样影响深远。总之，李公麟几乎具有古典主义画风的所有特点，也像黑格尔所说，精神内容（主观、意义，寓意）与物质形式（客观、自然、形象）互相平衡，主客观统一，是中国画史上非常典型的古典主义艺术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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