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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斌||晓东书店

 晨雨声工作室 2023-03-10 发布于甘肃


2023年第023期||总第933期

艺海风│933期


晓东书店

李维斌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下地种田还是继续上学读高中?这也是一个问题——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中师中专落榜的少年们大都像哈姆雷特一样拷问过自己的灵魂。遥想当年,我们就是在郑智化略带哭腔的歌声里收拾心情重整旗鼓,用加重自行车驮了面粉和洋芋蛋,从四面八方齐聚县一中。“擦干泪,不要问,至少我们还有梦”,身处喜怒哀乐可以瞬间切换,像弹簧一样被挤压之后很快又能恢复弹性的年龄段,我们真的就像水手一样再次扬帆起航,去追逐自己如同星星点灯般的彩色梦幻。

     有梦真好!梦想是青春不变的信仰,那时候我们的梦想单纯而明确,隐秘而伟大,梦想让我们坚信读书绝对可以改变命运,绝对可以让本该穿麻鞋的我们穿上皮鞋。然而令人痛心的是酷爱读书的少年郎在那个年代里除了教科书外几乎无书可读,一本《新华字典》都可算得上财富的象征,文学书籍以稀为贵,教辅资料尚未流行,我们只好将课后习题翻来覆去地刷,好在期末考试前老师会用蜡纸手刻并用手推式油印机印制试卷,那纯手工制作的试卷以及刺鼻的油墨味至今令人低徊不尽。

     在课外读物荒芜的日子里,唯一可以安慰人心的就是校门口的晓东书店了,书籍门类齐全,布置考究,崭新洁净的店面,绿底白字的招牌,里里外外都散发着一股洋气。晓东书店算是小县城最早的个体书店,也是除新华书店外仅有的书店。在市场经济大潮波涌浪卷,小县城被裹挟着发生急速裂变的年代,老板王晓东应时而变,为我们适时地提供了一方可以仰望精神星空的殿堂。如今想来,是晓东书店不离不弃,温情陪伴了我们漫长而寂寥的三年时光。

     我们把逛书店巧妙安排进空虚而无趣的周末。其实真就是逛逛而已,因为囊中羞涩。只逛不买是件极其尴尬的事,店员异样的目光会刺得我们周身发烫。如同大江大河,源头都没什么两样,巨大的差别总是发生在后来的后来,没有校服的时代,我们这些寄居生身上都有着毫无二致的身份标签:浓重的乡音和用煤油炉做饭留下的浓烈气味。煤油燃烧散发出来的烟气是我闻过的最为顽强执着的气味,经过时间的沉淀它早已浸入我们浑身每一丝纤维每一块肌肤,挥之不去拂之还来。攻击性极强的煤油味与新书特有的香气格格不入,更彰显出我们的与众不同。逛书店一般性的收获是在匆促之间记住一些书名、作者或其中的片言只语,因为逛的时间越长,店员的目光就越是意味深长,其结果是一本心仪的书往往会惹起我们的单相思,以致牵肠挂肚很长时间。高中时某本书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旗帜,旗帜就是方向就是力量,指引并支撑着我们誓把冷板凳坐到底,誓把苦行僧般一穷二白的寄居生活进行到底!

     思念一本书的感觉真的很好。在爱书的少年眼里,每本书都有姣好的容貌美妙的线条甚至扑面而来的浓郁而悠长的体香。如果说梦想与热情是青春永恒的主旋律,那么为一本书魂牵梦萦夜不能寐,整天被一种诗意而纯粹的渴望牵引并激荡着,是我青春的石火光阴里最最动人的交响曲。可惜的是,高中毕业后的我深度思念过很多有形无形的东西,唯独没有书,岂不悲哉!

     当然,相对便宜的月刊或季刊,偶尔也会咬咬牙狠狠心购之而后一睹为快。我印象最深的是《小小说选刊》,32开本,手掌般大小,有如小家碧玉,但小小说里有大世界,从中我明白小说也可以是浓缩的酒精、压制的饼干,于短小精悍里寄寓人生万象。也是从那时起,读小说写小说成了我重要的业余爱好。至今,我依然记得当时的小小说大家孙方友、侯发山、王奎山、侯德云等人的名字。我的以吆牛耕地为题材,发表在一家省级刊物上,可算作我波澜不惊人生中屈指可数的几件盛事之一的小说《福娃爷的四分之一日》,应该就是当年倾心阅读“小小说”的结果。其实我这里忍不住想炫耀的是另一件事:暑假里我在耕地之余坐在埂塄边上苦读《小小说选刊》的场景引来过很多村人的密切关注,麦牛爹就以我为参照物,经常给儿子进行暴风骤雨式的理想教育,理由是和我同岁的麦牛既不好好念书,竟然还不会耕地。

     经常买到的还有《辽宁青年》和《星星诗刊》。前者适合晚自习后秉烛夜读,通俗而大众的内容往往引发大男生关乎男性话题广泛而深入的大讨论;后者则完全是受了我们班主任的影响,班主任是当时西北文坛知名诗人,最难忘记的是不教语文的他经常给我们布置像诗一样恍惚迷离的作文,还喜欢在班会上用极度诗化的语言整顿纪律,对粗通文墨的我们来说造成资源的极大浪费,因为对于诗歌而言,当时我们的水平仅停留于感受意境层面。在诗一般的青春里读《星星诗刊》,我们中的大多数其实和我一样属于装点门面附庸风雅的那一类,不过从青涩到成熟,读诗于无形中熏陶渐染了我们的性情却是不争的事实。话说回来,我最佩服的还是我们数学老师,佩服他竟然集数字的理性与文学的灵感于一身,在若干年后创作并出版了一部40万字的长篇小说,得知这一消息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当年的他本就是一位藏而不露的文学青年,当年的述而不作也一定是为了蕴蓄力量以待有朝一日喷薄而发。

     老师们和晓东书店一起,感召着我们徜徉书籍的海洋,萌生簇新的理想,磨炼试飞的翅膀,同时我们对书的神圣感崇敬感也与日俱增。在晓东书店里,我们除了蹭书便是对着那些大块头的典籍仰视膜拜,但我们绝对不会去偷书,或者还像孔乙己那样寻出“窃书不算偷”的借口,哪怕动一下偷书的念头,都觉得是对高尚书籍的莫大亵渎。我们宁可在月黑风高之夜去锅炉房偷点煤,顺手在管锅炉的老头那儿牵出个糖酥饼来。

     我一直觉得读书是件神乎其神的事,犹记诗人的班主任讲过的一句话:读书能容纳和转化生活中的一些东西。信哉斯言!读书稀释了人世间诸多痛苦,读书本身又是另一种疗愈。读书,不仅可以在风口浪尖助我们寻觅道路,拨正航线,还可以让我们在某些不知所措的境遇里找到对时间、对世界、对生命不同的表达方式。在茫茫的人生旅途中,我始终将读书作为生活的常态,在谋食的种种不易里亦步亦趋艰难掘进,从很年轻到年轻,再从年轻到如今的不那么年轻。虽不免马齿徒增之感,却也不能说毫无长进。

     然而,读书又不纯粹是上品乃至极品,我们须对“惟有读书高”的古训保持高度警惕。那年月晓东书店将我们渴望读书的欲望无限放大拉长,可身无长物的我们却只能望书兴叹,如今有了读书的诸种便利条件,很多人却因为眼疾和颈椎问题无法长时间阅读,正所谓“有牙板的没锅盔,有锅盔的没牙板”,何其无奈!我们遭遇的困境与先辈读书人刘禹锡如出一辙:“废书缘惜眼,多灸为随年。”不得已放下书来只是为了爱惜眼睛,经常艾灸也极有可能是因为颈椎退行性变。如今的我稍一摇头,脖子就立马嘎巴作响,仿佛是不宜读书的严正警示,又仿佛是未老先衰的深沉叹息。

     更为严重的是,低下头读书,放下书来又不懂得低头,这两个固化的极端动作使颈椎和脑袋均不堪重负,我就是因为此二种恶习读坏了脖子,也读坏了脑子。我喜欢坚持一些所谓的底线和原则,有时候近乎偏执甚至不可理喻,于是经常被列入另类异端享受特殊待遇。比如有段时间不经意间就连续收获了书呆子、常有理、昧心贼、白眼狼、不孝子等等美名,细究一下都与读书脱不了干系,食书不化,进得去出不来,不懂读以致用的操作主义,像极了我骨瘦如柴且每况愈下的躯体,几十年来不知白白糟蹋了多少粮食。我可是真的把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尽管如此,我依然要打心底里感谢书,感谢晓东书店,感谢将我引入书山学海的师友,亦要感谢那段栉风沐雨如饥似渴拼命读书的岁月!

     前些天高中同学小聚,微醉的我们难免地忆苦思甜一番,某甲说如同我们的肉体,小时候的营养不良会限制后续的发育成长,当年读的书真太少啦;某乙说起跑慢了,冲刺就显得苍白无力,自己高中那会儿都没读过《唐诗三百首》;某丙乘着酒意发挥说要是当年有现在学生娃的套题可刷,自己说不定能考上清华……那一刻我就突然想到了晓东书店,幸好有她,使得我们贫瘠而单薄的青春略显富足与丰腴,如同走夜路,因为有了星月交辉的陪伴,我们少了些许寂寞与孤单。

     之后我在有关晓东书店的记忆碎片里仔细披拣,居然扒拉出不少,虽都是细碎之事,却也可堪一记。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李维斌,甘肃陇西人,供职于陇西县教育系统,中学高级教师。热爱写作,有散文、诗歌、小说等见诸报刊与网络媒体。

 



艺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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