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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艺术，贯通天地，周旋人伦，浑沦道器，整一内外，非执于一端、偏于一隅者所能梦见。然目下之种种中国艺术史，皆惑于一端、囿于一隅，故去中国艺术之真相远甚。念此怃然。乃试以世说通例，采众家之轶闻，董千年之纷纶，考万变之人事，彰不易之志义，裒为一集，名之曰《世说新语版中国艺术史》。不揣谫陋，请方家哂正。  1 【政事】刘寀漂泊不得志，曳裾侯门。一夕，大雪，拥九衢，阖户不出。平时过从谓寀旧雪来，今雪不来。后数日，友生候之，意其僵仆矣。因大叫出户，谓友生曰：“我阻雪不死，与若曹罢酒不出许时，拥褐坏屋下，无所为，得封事一通，可献天子，或有遇合，自此遂吐胸中霓矣。”同辈皆笑之。俄而上所陈事，宋神宗嘉叹而官之。 （《宣和画谱》 卷九） 按，刘寀其人所重者，仕途；其名流芳所关者，艺术。仕途，当世之荣；艺术，没世之名。《论语》：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没世之名，可不求而得者，唯道德与艺术乎？“饥寒常在生前，声名常在身后，二者不相待，此士之所以穷也。”（苏东坡《书渊明乞食诗后》，见《东坡题跋》卷二）  2 【言语】李公麟叹曰：吾为画，如骚人赋诗，吟咏情性而已。（《宣和画谱》 卷七） 按，“诗主性情，不贵奇巧。”（顾炎武《日知录》卷二十一）然公麟之奇巧，前无古人，后鲜及者。是为性情、奇巧兼备。奇巧不碍性情，性情无赖技巧，李生可谓天下一人。人皆以奇巧为性情之蟊贼，性情乃奇巧之勍敌，由斯观之，可谓固陋者言。  3 【栖逸】李公麟仕宦居京师十年，不游权贵门，得休沐，遇佳时，则载酒出城，拉同志二三人访名园荫林，坐石临水，翛然终日。（《宣和画谱》 卷七） 按，顾炎武曰：文须有益于天下。“文之不可绝于天地间者，曰明道也，纪政事也，察民隐也，乐道人之善也。”（顾炎武《日知录》卷十九）画亦须有益于天下。若公麟之画也，非能明道、纪政事、察民隐、乐道人之善者，然则于天下也何益之有？某曰：远俗物而人自静，人人自静则天下静，此画有益于天下之最大者也。白居易曰：“夫欲使人情俭朴，时俗清和，莫先于体黄老之道也。其道在乎尚宽简，务俭素，不眩聪察，不役智能而已。盖善用之者，虽一邑一郡一国至于天下，皆可以致清净之理焉。……陛下诚能体而行之，则人俭朴而俗清和矣。”（《白居易集》卷六十二，中华书局）苏东坡曰：“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浅深，不在乎强与弱；历数之所以长短者，在风俗之厚薄，不在乎富与贫。”（《宋元学案》《日知录》具录东坡此语）又曰：“形势不如德。”（《宋婺州本三苏先生文粹》卷十四，上海古籍）  武夷途中 刘墨 纸本 46×35cm 2022 4 【简傲】僧贯休，画罗汉状貌古野，殊不类世间所傅。丰颐戚额，突目大鼻；或巨颡槁项，黝然若夷獠异类，见者莫不骇瞩。自谓得之梦中。或曰：殆立意絶俗耳。（宣和画谱 卷三） 按，以似与不似论，则倪瓒画绝似，而贯休画绝不似。然求“绝俗”之志，其坚则一。此志一起，则世间纷纭万物欲紧缚漫束而不能，似与不似，顿如云之灭烟之销，何足论哉。另，东坡为文，得自梦中者亦不少，泛观《东坡题跋》，则有：《书梦祭勾芒文》（卷一）《记梦中论左传》（卷一）《书梦中靴铭》（卷一）《记梦诗文》（卷二）《记梦中句》（卷二）……另有一篇《书子由梦中诗》（卷二），乃记子由诗文之自梦中得来者。
贯休作品 5 【巧艺】曹仲元，江南李氏时，为翰林待诏。尝于建业佛寺画上下座壁，凡八年不就。李氏责其缓，命周文矩较之。文矩曰：“仲元绘上天本様，非凡工所及，故迟迟如此。”越明年乃成。（宣和画谱 卷三） 按，古人不语怪力乱神。文矩所谓、仲元所为，似欲神其技，炫人耳目以要名爵耳。真画者，混纶天地，周旋人伦，视万类为全体，措道器于一腕，笔运而神随之，何须矜夸自炫一至于此乎？黄宗羲曰：盈天地间皆心也，人与天地万物为一体，故穷天地万物之理，即在吾心之中，后之学者，错会前贤之意，以为此理悬空于天地万物之间，吾从而穷之，不几于义外乎？（《明儒学案 序》，转引自《中国学术流变》504页，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叶鸿平作品6 【豪爽】苏东坡酷好书画。见可喜者，时复蓄之。辄为人取去。而苏东坡不复惜也。人问其故，苏东坡笑谓曰：譬之烟云之过眼，百鸟之感耳，岂不欣然接之，然去而不复念也。复叹曰：于是乎二物者常为吾乐而不能为吾病。（苏东坡《宝绘堂记》） 按，清旷第一。潇洒第一。东坡曰：万事到头都是梦。又曰：长恨此身非我有。（《东坡乐府笺》卷二，上海古籍）又曰：“物之所以能累人者，以吾有之也。吾与物俱不得已而受形于天地之间，其孰能有之？而或者以为己有，得之则喜，丧之则悲。”（《东坡题跋》卷一“书六一居士后传”，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世人视身如金玉，不旋踵为粪土，至人反是。予以是知一切法以爱故坏，以舍故常在。岂不然哉。”（《东坡题跋》卷一“书南华长老重辩师逸事”，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身非我有，天地委形而已，况书画此等身外物哉。米芾则病乎此。故其书虽有风樯阵马之妙，终与逸品有隔。  7 【豪爽】萧照有《光武渡河图》。明林湄见之，乃大惊，曰：此图不合置之几案间，刀鸣马奋势如山。（《中国山水画史》199） 按，四明薛冈谓：“士大夫子弟不宜使读《世说》，未得其隽永，先习其简傲。”顾炎武曰：推是言之，可谓善教矣。（《日知录》卷十三“重厚”）以此揆之，则所谓“艺术圣经”《世说》者，当不合置之几案间乎？艺术本不关功名是非，而系于道德人心，最能发无用之大用者。王右军与谢太傅共登冶城。谢悠然远想，有高世之志。王谓谢曰：“夏禹勤王，手足胼胝；文王旰食，日不暇给。今四郊多垒，宜人人自效。而虚谈废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今所宜。”谢答曰：“秦任商鞅，二世而亡，岂清言致患耶？”（《世说新语 言语》）  8 【文学】宋徽宗御制《雪江归棹图》成。蔡京为之目曰：“天地四时之气，不同万物生天地间。随气所运，炎凉晦明，生息荣枯，飞走蠢动，变化无方。莫之能穷。皇帝陛下以丹青妙笔，备四时之景色，究万物之情态于四图之内，盖神智与造化等也。”（《中国山水画史》162） 按，蔡京谀辞滥语，自不足信。东坡《题渊明诗》云：“陶靖节云：'平畴返远风，良苗亦怀新。’非古之隅耕植杖者，不能道此语。非余之世农，亦不能识此语之妙也。”（《东坡题跋》卷二，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又，杜甫《云安县》诗云：“两边山木合，终日子规啼。”东坡见之，叹赏曰：非亲到其处，不知此诗之工。（《东坡题跋》卷二，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群山皎洁，万类萧索，雪江之清，舣客之孤，徽宗果知之乎？或曰：范仲淹未及登临，而《岳阳楼记》之遽出也，天下人心为之摇荡。可谓必有鬼神假范手以主持其间。然则宋徽宗，亦有鬼神附其龙体欤？
吕三作品 2022 9 【轻诋】文墨交游之士多护王维者，如杜甫谓之“高人王右丞”。顾炎武闻之，詈王曰：天下有高人而仕贼者乎？（《日知录》卷十九）  10 【假谲】中书舍人韩熙载以贵游世胄，多好声伎，专为夜饮，虽宾客揉杂，欢呼狂逸，不复拘制。李煜惜其才，置而不问，声传中外。颇闻其荒纵，然欲见樽俎灯烛间，觥筹交错之态度不可得。乃命顾闳中夜至其第窃窥之。顾目识心记，图绘以上之，名曰《韩熙载夜宴图》。盖韩耻为之相，故以声色自污。（见《宣和画谱》湖南美术出版社1999年12月 页151） 【补录】顾闳中作《韩熙载夜宴图》。李氏虽僣伪一方，亦复有君臣上下矣。至于写臣下私亵以观，则泰至多奇乐，如张敞所谓不特画眉之说，已自失体，又何必令传于世哉！一阅而弃之可也。（《宣和画谱》 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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