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老姐夫种菜。 说他老也真老了,眼看往八十走的人了,腰背多少显出点驼。说他不老又不老,蹬着他那旧三轮一兜子劲转在路上。 “我们都是老油田了。”他不无自豪地说。“什么'老油条?’”我惊奇了。他笑着解释不是油条是油田。他们是成建制转业建设大油田的老兵,现在成千人和家属都住这附近几个大院。我去时,他指着院里那长进云彩里的白杨,骄傲地说那都是自己指挥人栽的,路边那几棵干脆是亲手栽的。当时不过镢把高,“萌针鬼细的”,几十年过去长成这样子了。白杨树干上都长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似乎要说出什么话来。站在他的作品下面,他反而成了小孩子,不知道是辉煌还是凄凉。
老姐夫的南瓜品种,老家有的有有的没有。那种叫媳妇头的,长着长着就歪了头扭了脖子,一笑倾城十分婉转千般袅娜万分娇羞。有一种在老家叫砘子南瓜的,算盘珠一般造型完美。这两种老家是有的,我怀疑是捎或拿来的种子。家属随军后,回家少了,他就把对老家的思念种在了地里。有一种葫芦形的,这是老家没有的。他拨开野兔般鼓起的草,说这下边才叫人偷走一个。“偷就偷吧,拿家去不也是给人吗?只是该说一声,叫我最后看看它跟着谁走了。”老姐夫竟然笑了,但是能听出那种伤感。种什么能种出感情来,仿佛那种出的东西成了他自己。我想说跟你打招呼还能叫偷吗?咽回去了。
回到他那家,老姐姐与我的老伴正说得热闹,见他就直呼其名快去做什么,这么个曾经的营连级军官,就这么被老婆点名一般吆来喝去也不冒火,真有涵养。悄悄试问 ,他说是自己当兵时人家在家如何不容易,地一把家一把上有老下有小的。仿佛也是有战功的人。“咱老家人就这吧,粗喉咙大嗓,嘴孬心好,你也知道的。”他说。
自己种菜自己不吃,主要是为送而种,这种生产方式不知道如何定性。初想觉得滑稽,再想觉得神圣,他这是在收获一种精神,一种心理需求,是一种很高的境界。顿时觉得老姐夫像年轻时一样高大起来。 回来后就切那南瓜,比木头还硬,那就砍,又怕伤了手,最后是劈。蒸出来,又面又甜,有一种栗子味道。把种子带回老家分送,再回去已经长出来了。豆角就赶紧吃赶紧晒,一直吃过年——也送给邻家一点。 前年冬天,老姐姐病了。我们去看望,老姐夫那大葱已经下来,说是送战友不少了。问我要不要?我说当然要,在城里四五块一斤呢!装了好几捆,姐姐仍然嫌我懒,逼着老姐夫再填两把进去。 老姐姐与病魔抗争了好久,终于走了,老姐夫被女儿接走,再后就是疫情,大概那小菜地种不成了。 我与老姐夫的关系是这样的。我老伴与他老伴是姨姊妹,亲的。我们就是“一条船”了。他老家是东姚的,到北京后打听出认出来了,亲得很。老姐姐当年身高树大,自己能推石头盖房,平整土地是好劳力,为家庭为集体做过不少贡献。“我也上过红旗渠呢!”她很自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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