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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王珠有⑥

 艾俊民的游子报 2023-03-13 发布于浙江

主编按语:《游子》报创刊十周年重点作品展示栏目推出的第六部作品是王红国先生的《我的父亲——王珠有》。在这部作品中,王红国先生以他父亲的日记为主线,夹叙夹议,讲述了他父亲光荣而平凡的一生。并以小见大,反映了在上世纪的火红年代,祖国的核军工人崇高的觉悟、优良的品德,让人感慨不已。这部作品是王红国先生倾注强烈感情的上乘之作,也是《游子》报不可多得的优秀作品。从即日起,《游子报》微信公众号将连续七期予以隆重推出,请矿友们关注——

我的父亲王珠有⑥
■作者:王红国
  1981年年底,父亲离开了干了10年的二工区,调到“知青办公室”担任书记。知青办不光要解决当年上山下乡知青的一些历史遗留问题,同时也面临着一个新问题。
  进入八十年代,矿区的生产日趋鼎盛,而人口也趋向高峰,尤其是六七十年代出生的矿二代开始长大,他们的就业问题逐渐显现出来并成为社会的难题。大家知道,我们的父辈们大多生育了三四个孩子,有很多家庭都只靠父亲一人的收入维系,孩子大了,生活的成本相应增加。况且那时的高考是很难的,只有极少数人能上大学,上了大学的就能解决今后的饭碗问题,而初高中毕业就进入社会的,又没有就业渠道。那时基本都是国营或者大集体单位,极少私人企业和民营企业,人口高峰自然就带来就业压力高峰。矿里也一样,除了努力考上大学,还有一小部分能招工顶替当上工人之外,多数年轻人就找不到工作。在家吃父母,父母负担重,没人管,社会也增加不稳定因素。
  生活成本大,就业压力大。生活离不开各种票证,什么粮票、布票、油票……很多东西都要凭票购买,光有钱不行。我家搬到邮电所那里时,父亲早已是工人中的最高级别——八级工了,工资也就90多元,经济条件也好不到哪里去。自从在知青办工作后,面对的就不是原来在生产工区的几百名工人了,而是要面对几千名待业青年和他们的父母。
  到家里来找父亲的人越来越多,邻居们都说,“老王,你可真忙啊”。母亲也常说父亲“你一个小萝卜头芝麻官也这么忙,吃饭都没空”。可不是嘛,那时候的干部真的忙,根本没空闲聊喝茶看报。所以那时候党群干群关系真是好的没话说。为人民服务,就是那个时代党员干部自觉履行的宗旨。
  为了补贴家用,母亲从老家批发来一些枕套床单被面之类的到附近老表村庄去兜售。都是靠步行走村串户,向西到过漫水桥一带,向北到莲塘、古城和261队,向南经沅头爬上石马山的布水村,再折向东经过游坊村到沙洲、红卫绕一个大圈回来。山里人穷,也卖不出多少东西。父亲也学着老家那边来的货郎担自己做了两个木格盒子,上面镶上玻璃,在木格里放上纽扣针线彩头绳皮筋等摆在球场边马路树荫下卖过。
  隔壁的赖叔叔很喜欢钓鱼,工余总爱骑自行车到芜头河去钓鱼,回来时总会分给我家几条。记得有一次钓回来一只裙边拖地的八斤多重的大甲鱼,怪怪,那身子有脸盆大,用竹棍去挑逗它,一口就把棍子咬断了。他家儿子(外号小赖子)平常也爱用小竹竿绑上鱼线到100多米外的小河边钓鱼,饵料用蚯蚓或绿头苍蝇,钓的鱼鲹条最多,油炸也可,熬汤也可,味道鲜美。他的钓鱼技术真不错,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我们就说:“我cè,你òu老卵。”
  来家找父亲办事的人多。有的是父母来,有的是小青年来,也有的是父母带着孩子来。目的只有一个:给个活干。这几年,我家的门槛似乎都被磨低了一层。
  记得有一次,住在黑风口边楼房的一个叫吕海的小青年,那天下午和其他两名青年来到我家等我父亲回来。父亲回来后他们就说要安排工作的事,父亲说要按各家的困难条件统一考虑安排,比他们困难的家庭有的是。说了一大堆道理也没说服他们仨。他们说,“王叔叔你不安排工作,以后我们就在你家吃饭”。我父母没二话,晚饭烧好了请他们吃,他们也不客气,拿起碗就装饭吃。吃完了抹抹嘴说明天还来。
  第二天吕海又来了,不过,是他父母陪着来的。他父母来向我父亲道歉,说孩子不懂事,净给领导添麻烦,还掏出两元钱和饭票给我母亲。我父母热情招待了他们,家长们坐在一起谈天。父亲劝他们不要责怪孩子,孩子要工作本也没错,是当领导的关心不够。吕海也很不好意思。
  后来,父亲让吕海发挥特长,给矿广播站写稿件,还把他安排在服务站做宣传工作。吕海干得很出色,也干出了成绩。后来,他当上了团委书记。
  1983年,我家又搬家了,山南分矿在老学校下面泉水窝那一片盖了三栋三层楼房(那里还有二十来栋平房),父亲分到一套房子,就在井边那栋红砖楼一单元二楼202室,房子也不大,一室一厅加厨房(不过大家都把厨房用来住人,楼下有统一盖的柴火棚当厨房)。
  居民用水用电还有住房基本不用花几个钱,这都是基础民生工程。八十年代初,矿里投巨资在矿田西部山坳里建成了白云水库,让大家喝上了更卫生的水。为了建设白云水库,一位水文地质工程师为此劳累而死,矿里还开过他的事迹巡回报告会。
  有一回,我和小伙伴们上福利楼工地瞎逛。到机修车间看工人们忙里忙外,车间门口的空地上堆着许多废垃圾,有成捆的车床加工零件车铣下来的金属丝,有长满黄锈的井下小矿车,有废旧机器,有没有轮胎的翻斗车,反正都是废铜烂铁。经常有附近的老表来偷这些废铁,矿里在小桥那的检查站设有卡点,在机修车间通往老化验室(就是石马山脚煤球厂和造纸厂雕刻厂那一片老厂区)那条路上也有工人巡逻卡点。我们也偷卸过小矿车铁轮子里的弹子盘(就是滚珠轴承)拿回家做滑板车。
  那一天,我们玩够了走到三厂预选车间路边时,我顺手从废铁堆里捡了一根断的小钢锯条,却不小心割到了左手食指。以为不要紧,可几天后就化浓感染肿得老高,整根手指都成了脓包。到山南卫生所去看,医生用剪子一点点把手指的皮全剪掉,手指就剩了红红的肌肉了。把护士都吓倒了。消毒敷药裹纱布,换了几次药半个月就结痂了。可见,工地的东西是挺毒的,还好,没被放射感染。现在手指上还留下一条疤。
  我家这栋楼共两个单元十五户人家。我们这个单元,一楼三户,头上一户湖南人,阿姨在公溪税务所工作。中间一户是上海人,男的在山南食堂,女的原本是知青,在江边村商店工作。后来他家搬走后移进来一户漂亮的江西寡妇家(丈夫井下事故死亡)。第三户四川人,男主人叫何健,在机电队工作,有二女一儿,分别叫何彩虹、何彩丽、何飞龙。
  二楼第一家安徽人刘继贤(长得又高又胖),有三儿一女,分别是刘军、刘冬、刘萍、刘强。第三家是四川人姓李,有一女一儿,女儿叫李红,儿子叫李德刚,都是工人。三楼第一家安徽人李明典(外号老迷糊),有一女二儿,分别叫李霞、李强、李刚。第二家湖北咸宁人姓陈,有一女一儿,住了一年就调回老家了。又搬来江西人王水荣,生有三个儿子(王建峰、王建芳、王建波),阿姨会做裁缝,王水荣九十年代初一跃而为三工区区长。起初是以工代干,后来转正,矿里下马后在莲塘退休办工作,和分矿长舒延春(音,住莲塘商店后平房)是老乡。王水荣和我父亲关系也很好。记得21世纪初时还来浙江我家玩过。第三家江苏人姓朱,小儿子朱云峰,他姐姐朱密芝长得十分漂亮。
  另一单元还有浙江温州人张根桥家,生有四个儿子,大儿子是聋哑人,下面是张小利、张小东和张小健。老大虽然聋哑但人很聪明,回温州后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娘子做起了生意。张小利后来也回温州开烤鸭店,如今已是大老板了。温州人王维妙医生家,夫妇俩都是医生。几乎天天可以在矿内大喇叭里听到医学保健类的稿子,广播员都会念“由山南卫生所王维妙供稿”。孩子王江、王正。山东人马新才家,回族,常放羊。孩子马彪、马树玉、马龙等4人。女儿马树玉相貌出众,后来嫁给了南昌一个家具厂老板的儿子。上海人高长林家(外号高喇叭,因其天天在门口高谈阔论,又喜爱在矿广播站供稿。有一独生女),另还有一家上海人(双职工,医生,有一独女)和浙江人名字忘了,还一户在维修队工作外号叫“老八点”。
  这是我在矿里的第五个家。1992年我离开矿里外出打工后,我就再没回过矿里。几年后,矿里把我的住址关系迁到了古城×区的x栋202室,就在古城学校不远处。但我从未去住过,挂个名而已。
  矿区有不少工人爱打猎,以前当兵时摸枪摸惯了,当工人还改不了。我嫂子的父亲洪叔叔也是个猎人,还兼屠夫的职业。不上班时就出去到山里转,野兔、豪猪、黄麂、野猪、穿山甲、林鸮、野鸡这些比较常见。他们猎人说在邹家山还打到过狼和豹子。洪叔叔有一回在3#竖井净化站那边的山里打过一只狼,枪里装上钢砂和钢条,一枪命中,滚下山坡,没死,人不敢靠近,又补一枪。捆好扛回来时狼还呲牙咧嘴呢。
  隔壁的刘继贤叔叔和李明典叔叔都是猎户,家里有几把自制的猎枪,装上钢砂火药就可以打野味了。他们经常约同伴一起去荒山野岭打猎,大清早回来。我还跟刘叔叔的儿子刘冬、刘强两个去老学校里面的山里打过猫头鹰,刘冬吃了后流鼻血。不过我也听说狼心、狗肺、兔子肝不能吃,据说会中毒,也不知这有没有科学依据?
  记得1984年,我初二期中考试后,班主任说要开家长会。我的成绩不理想,没脸叫家长来学校。父亲看了我的考试卷分数,并未责备。还是来参加了家长会。很多家长都认识我父亲,一问起我的分数,父亲也有点挂不住面子。
  班主任要求家长给孩子送一样东西。有人送钢笔,有人送书,有人送圆规三角尺,有人送衣服鞋子。那时永生牌和英雄牌钢笔是送人的好东西。父亲送我本他的工作本,并在扉页上写下“为四化而努力学习”。我当时看到这句话觉得有点好笑,父亲不愧是干部,说话写字都带有政治色彩。
  通过这次家长会,给了我思想上很大的鞭策。父亲这么优秀,我不能给父亲丢脸,一定要努力学习,为父亲争光。像矿里的优秀学生张广汉那样,最起码也要学学我们班里的优秀生肖淑芬、刘立民。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1984年上初三,我的学习突飞猛进,班主任崔要武在班上表扬我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每天早上的背诵课文,我都能应对下来。直到现在,初中学过的古文言文我还能背。也许这是父亲年年给我吃鸡心吃得记忆力不错的缘故。
  化学老师江香君对我也很好。数学老师黄清文特别照顾我,每天都会拿作业本给我辅导做错的题,让我的数学也有了提高。不过我最喜欢上政治老师“老法”的课和美术老师的课。美术老师是浙江美院毕业的年轻男人,留着与那个时代格格不入的长头发,他的油画非常棒,这也为我1992年后从事美术行业做了启蒙引导。
  有一次崔要武找到我,问我能不能搞到一捆8#铁丝,他家正装修要用。我想,老师请我帮忙我也不好推脱,就答应了。回到家跟父亲一说,父亲告诉我去找山南工地材料库的陈叔叔。果然陈叔叔给我带来一卷铁丝。交给崔老师,他挺满意的。在我心目中,父亲就是厉害,总能给我力量与信心。
  1984年冬那场雪很大。我记住了“瑞雪兆丰年”。
  1985年5月,父亲调任劳动服务站站长,统管山南家属待业青年的就业问题。找到家里来的人就更多了。
  从1987年3月起,父亲担任多种经营办公室主任。为了解决无业人员的吃饭问题,父亲和同事们想尽办法搞多种经营,开办了家具厂、雕刻厂、造纸厂、维修队、电工队、煤球厂、缝纫组、土方施工队、青年商店、面包房等,就近解决了一部分人员的饭碗。之后,开始与外界联系,对外劳务输出,组织待业青年成批地到外地工作。比如到鹰潭市开设建筑队、百乐门餐厅、百喜门大酒店,安排人员上岗就业。与总矿服务公司一起协调派遣人员到九江毛纺厂就业,派遣到新余钢铁厂就业,派遣到绍兴、上海、四川就业,到深圳原子能工业区、珠海和厦门就业,给矿里减轻了很多压力。
  父亲总是出差,回来时会给我们带些新鲜玩意和吃的,什么上发条会跳的青蛙、乒乓球拍、万花筒、陀螺。为了父亲工作方便,公家拉了条电话线到我家,工作起来也便于交流。那时电话还是奢侈品,私人是没有的,只有公家才有。在我们那片生活区,有两台电话,一台是父亲用的,一台是前面一栋楼住的王副矿长用的,他爱人是山南学校的老师,有一儿一女。
  别看父亲是个干部,可我们家的生活条件并不算好。有些人家都已经有了自行车,可我家直到1992年之前也没有买自行车。父亲在工地上班的时候,也都是每天走几公里路去。
  住在邮电所那一片生活区的时候,附近几百户人家可能只有两户人家有缝纫机。一户是马路边姓张的,他爱人做裁缝。另一户是邮电所后面那栋的上海人沈建,女主人十分漂亮,也是做得一手好裁缝,矿里很多人都穿过她们做的衣服。
  父亲调到知青办后,母亲就决定给父亲买一块表。那个年代手表是机械表,质量非常好,用几十年都没问题。但是手表很贵,一般人家是不会买的。母亲也想父亲上下班看个时间方便些。再说,父亲光是上衣口袋插两支笔能显示出是干部,手上没块表总觉得不够体面。
  1982年,趁着单位有个同事回上海探亲的机会,母亲托他买手表。他从上海买回来了一块男式19钻全钢机械表,上海牌,响当当的牌子,120元钱,也许是父母存了几年的钱才舍得买的。父亲退休回老家时,把这块表送给了我哥小俩口作为礼物。
  母亲还托人到上海给父亲买了双皮鞋,不过父亲并不常穿,只在节日或正规场合穿穿。父亲有次去南昌出差,买了几个假领子,就是像衬衫的领子但又没有下半部分的,外套套在外面还以为有衬衫穿着。
  1983年,山南商店要重新装修,所有物品都大清仓处理。那几天是人山人海疯狂抢购。父亲一直想给家里添置一台收音机。以前家里是有一台砖头大小的半导体,伴我们度过了快乐的童年,听小喇叭广播,听《岳飞传》,是我们最高兴的事。父亲找到熟人商店经理,到仓库里先下手为强花了45元钱买出来一台海燕牌台式收音机(有微波炉大小),那时候红灯牌和海燕牌是名牌货。这以后,我们哥仨和邻居小伙伴们每天中午都围坐在收音机旁听评书。
  1985年,父亲作为核工业系统优秀共产党员,到江苏的苏州工人疗养院为期两个月的疗养。从苏州回来的半路,父亲在杭州买了一台西湖牌14吋黑白电视机,花了450元钱巨款。
  刚上初中时住在四工区,那一片只有工程师刘迪光家有电视机,1983年春节晚会,他把电视机搬到窗口,我们邻居们就坐在门口看,感觉这电视真稀奇,里面的人又会动又会说话。工会买了台17吋大彩电放在河边那栋平房由专人保管,每天晚上都打开让居民们看。
  工会的大彩电可比刘工程师家的黑白电视好看多了,《霍元甲》《陈真》《加里森敢死队》《神探亨特》《聪明的一休》《血疑》《排球女将》《女奴》《封神榜》等等都是在小河边的工会电视室看的,坐在高大的枫杨和柳树下,凉风习习,剧情精彩,有时候还端碗饭从家里跑来边看边吃。
  我家有电视机的时候,我们那栋楼大多都有电视了。他们家的有金星牌、飞跃牌等。彩色电视机大家是买不起的,要千把元一台,不亚于现在的家庭去买辆迈巴赫汽车。不过看电视也不清楚,雪花点多,天线要摇来摇去定位,手放开又不清楚了。矿里就在山南与山北的界山顶上建了电视信号转播站,高高的铁塔架十几公里外都能看到。矿区人都踊跃参加义务劳动修建上山公路。我父母都去挖过土方。
  那个高耸入云的电视塔架我还几次爬上去过,四顾美好河山一览眼底,石马山的瀑布,巍峨的相山,雾中的芙蓉山,还有古城居民区,绘成了一幅清丽的图画。就记得第一次爬上电视塔的第一层圆盘时,感觉什么在晃悠,以为是塔架在抖,仔细一看是自己的双腿在抖,这腿也太不争气了,我都没怕它先怕了。可能是太高了吧。
  住在楼房之后,隔壁安徽刘叔叔家有辆28大杠永久牌自行车,好像是90几元钱买的,让我羡慕得要死。有时候让他们带着上福利楼洗澡,一路风景这边独好,尤其是回来在三厂车间下坡那几百米一路风驰电掣,好不快意。
  高中时,在山南球场工会大楼搞了次彩票摸奖,矿里第一次有这种新鲜事,2元一张,号码对上就有奖品。一等奖就是自行车。其它奖有脸盆、毛巾、香皂、牙刷、毛毯、毛巾被等等。大家都禁不住诱惑去碰碰运气,我和母亲也去了,我摸到了一床毛毯,也还不错。但我更羡慕能摸到自行车的人,因为我家缺它。
  后来学会了骑自行车,借了辆邻居的飞鱼牌去莲塘,从黑风口300多米长近乎60度的下坡路,风从耳旁呼呼擦过,吓得我捏紧了刹车把,一个劲打着铃铛,生怕冲到十几米深的峭壁下面去。等到下完坡才松口气,那感觉是又惊又爽。
  1986年暑假,我要上高二了。7月16日那天,碰到了倒霉事,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在家睡午觉时被竹席里一根隐藏的小绣花针扎进了屁股,连针头都看不见了。等父亲回来告诉他,父亲就带着我走到卫生所,那天王维妙医生值班,他查看了我屁股上的伤口,责怪我父亲为什么让我走路,走路时肌肉不停运动,针就会随肌肉纤维越扎越深。没办法,卫生所解决不了,就派了救护车把我送到了古城医院。当时已傍晚了,山南还有电影,看不成了。
  第二天外科主任梁医生来检查,然后去拍X光片,针已扎得离盆骨一厘米了,梁主任说很危险。第三天动手术,在手术室里,两个女护士把我裤子脱得精光,我脸一下红到了耳根,心想“完啦,我失身了,被女人看了”,只好闭上眼任人宰割。手术完后每天打五针消炎针,而且只能打一边,把我屁股打得肿得跟馒头似的。7月24日,一瘸一拐出院回家了,父亲每天都做好吃的给我补营养。
  父亲凶起来也凶的。1988年我高三,正是高考前最紧张的几个月。我和山南的四个同班同学每天晚上晚自习回家后都在一起复习功课,一般都到面包房附近马路下坡拐弯处平房的第一家同学家去复习。她家是江苏南京人。时间长了我父母不高兴了,有一天晚上父亲来把我拽回了家不准我之后再去,还问我是不是和女同学谈恋爱了?这都哪跟哪啊!我们在一起只是复习共同提高成绩。父亲见我不承认,就抽出皮带使劲抽我,疼是很疼,但我咬牙一声没吭,打死也坚决不承认!电影里地下党都这么做的。再说了,我性格文静内向,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个屁,女同学正眼都不敢去看一眼。像我这么又傻又憨的男生有哪个女生会看上我呀。都说“旁观者清”,难道父母看出了什么?
  家里一开始也没啥像样的家具。从1967年最初的用炸药箱作床架和桌子,到后来父亲自己做了几个小木凳,又买了几把竹靠椅。床很简单,几块木板一拼钉在一起,开始用稻草铺床,以后条件好了点,有棉絮褥子了。不过我睡觉不老实,总爱蹬脚,把被子褥子都蹬破了。母亲说我就是个贱命,用不得好东西。
  父亲请老乡杜承辉打了几把木折叠椅,直到今天这几把椅子还在用。又找木匠打了一套家具,那是在1982年。两副高低床,一个大立柜带镜子,一张八仙桌,一个五斗柜,一个书柜,一张条桌。又找篾匠编了三床竹席。然后订做了两个布艺单人软沙发和茶几。为了选合适的沙发布,母亲托人到南昌去买了凤凰图案的粉色布料。母亲自己又用钩针钩了一套白色沙发巾。那些年有沙发的人家还真比较少。1984年搬到楼房后又请人打了两张棕丝床,花了90元钱。
  说真的,一家五口人只有一间半房子,的确是很挤。起初我们还小,可以挤在一张床上睡。大了以后就要分床了,白天铁架小床收掉,晚上再铺好。矿里大多数人家也都这样过来的。比起我的同学李卫华来那还算好的了。我上初中时他家还住在老608队那的破房子里,高中搬到一厂全家还挤在小平房。
  我家是单职工家庭,靠父亲一人的收入是很难维持全家生活的。矿里双职工家庭不多。矿区人有不怕苦不怕累艰苦创业的优良品格,许多职工家属都在矿区开荒种地。房前屋后,山坡田野,只要不和老表抢地盘就行。
  还在我没上小学前,父亲就在离家不远处开荒了。山南学校坡下往里走,有不少开出来的菜地。其中有一块钻机孔的平地被父亲用来种地瓜,在老表稻田附近东一块西一块又开出几片小菜地,种上芋头、茄子、豇豆、辣椒、空心菜、青菜、苋菜、冬瓜、南瓜、番茄、苦瓜、丝瓜,反正常见的蔬菜都种过。父亲最喜欢带上我去菜地,或许是我比较勤劳吧。帮父亲扛把锄头拎个土箕还是可以的。父亲就挑担水桶,家里的尿桶快满了就可以挑去浇菜了。
  那时候种菜没有用化肥一说,都是家里锅灶烧柴的草木灰肥和尿肥,还经常去公共厕所的粪水池挑肥水。如粮站边的厕所、泉水窝服务站边上的厕所,我都去挑过。肥水很抢手,奇货可居,有时候还抢不到。家里养了鸡和猪的,也是很好的农家肥。
  种菜免不了长虫,靠青蛙、蜻蜓效果不大,大家也有办法,在菜叶上撒上生石灰粉,或者撒上点“六六粉”,虫就死翘翘啦。不过六六粉有毒,撒过后七八天之内菜是不能吃的。
  菜地也会长草,都用锄头刨净或手工拔除薅掉,不然草与菜争肥,菜就长不大了。现在的人除草懒得用人工,直接喷上农药草甘膦或者百草枯。治虫洒乐果、敌百虫和敌敌畏,反正都是化肥农药。
  感觉农家肥种的蔬菜水果味道特别纯正。也都是应季食品,不会说冬天还有西瓜吃。自从有了饲料鸡泔水猪大棚菜,人们就特别怀念小时候的农家味道。纯绿色无公害健康又环保,吃得放心。
  家搬到哪,菜地就跟到哪,有的原来太远的菜地就和别人调换,这样离家近省事。在职工食堂后山、邮电所小河边、黑风口下坡车库那都有我家菜地。
  附近的老表会来“偷菜”。提个挎篮走在矿区职工的菜地里,说是捡烂菜叶喂猪,看看没人,拔下好菜装在篮里,上面盖上烂菜叶。其实,我们矿区的孩子也没少去老表菜地偷菜。偷萝卜,摘柿子,敲板栗,拔毛笋,挖地瓜这些事,连我这样的乖孩子都经常干,连老表的杉树我都去偷砍过。现在,我仍自己种菜,传承了父亲勤劳朴素的家风。
  母亲毕竟是农村出来的,没有那么娇贵,也在菜地给父亲打下手。翻地磕土,平垄整畦,挑肥浇水都会干。我家有几块菜地位置偏远,一般是种地瓜,不用三天两头去收拾。但也有个麻烦事,就是山里野猪野兔山羊时常来偷食,野猪一来就到处拱土,把菜地拱得乱七八糟的,损失不小。
  种的菜足够解决生活了,家里还养了鸡和猪。邻居们都说母亲,“你都是干部家属了,还养猪啊”。可我们这个干部家庭也穷啊,不种地吃什么?靠父亲那点工资还真不够。我记得高二有一个学期开学交学费,父亲说家里没钱,跟老师说一下欠几天。一个月后才交上,搞得我在班里很没面子。
  一年养一头猪,到年底时出栏卖给来收购的老表屠户,收购价每斤2.8元。矿里菜市场都是露天集市,就上午一阵子。每个月15号是职工们发工资的日子,因此第二第三天是猪肉最好卖的时候。猪肉4.5~5元一斤,平时舍不得买,太贵。
  我比较挑食,很多菜不爱吃。父亲也宠我,每天去球场买菜前都要问我“今天想吃什么菜?”还经常提个竹菜篮到两公里外的莲塘去买,礼拜天不上班时就坐公共汽车上古城买。古城菜市场大、人又多,能买到的东西也多。
  父亲知道我喜欢吃啥,他总是很舍得花钱买。父亲本来就是个非常节俭的人,省下来的钱除了供养孩子,还要寄回老家。大概是一九七几年,父亲带了200元钱回家,在村东头空地盖了一间房,又打了隔壁一间地基,打算以后可能回来养老用。由于时间紧就回矿了,因为我们基本不回去,房子后来借给兄弟住。一拖二十年,等父亲再回去想要回房子时已要不回来了,两间房子只拿回半间。后来,他们旧房子卖了天价,我家却穷得叮当响。
  父亲就是这么个老实人。都说“吃亏是福”,父亲做人厚道,也吃过不少亏,可老天爷并未因此过于眷顾我家。也许,这“福”就是一种心里的坦然和知足罢。
  俗话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父亲的单位里也难免有“聪明”的人,为了争权夺位,也会暗中使绊。父亲从不溜须拍马做那种势利之人,他先后换了好几个单位,认识的人也多,也许在工作中过于坚持原则肯定会得罪一些人,先后几次有人写检举信给矿党委说父亲的坏话。最严重的一次父亲被停职调查,矿里还派工作组到外省调查。母亲很是不解,父亲这么一个老实本分的人也会被人诬告。而父亲则说,要相信组织,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几次调查都没查出父亲有什么问题,还了父亲一个清白。
  父亲的人品和工作表现党组织是有数的,因此,在矿里多年,父亲也获得了许多荣誉。小的有矿里的奖励,中的有江西矿冶局的奖励,大的有核工业部的奖励。加上在部队多次荣立二等功、三等功和其他荣誉,父亲的工作历程还是很光辉的。可惜的是,岁月久远,许多奖状证书都遗失了。
  父亲的下属都进入总矿当干部了,父亲很高兴,说那叫青出于蓝。至于对有些人靠溜须拍马上位,父亲说,人立天地间,无愧于良心,足矣。真正的共产党人是不计较个人得失的。
  下面列举一部分父亲从当兵到当工人阶段获得的荣誉。由于遗失了一些,父亲在七八十年代的由矿里授予的荣誉不太齐全,列举的是其中一部分。

  1958.12在普陀守备营被评为国防施工两级技术能手
  1958.12荣立三等功一次
  1959.5评为军事训练一级技术能手并获假日嘉奖2天
  1959.5荣立三等功一次
  1959.12评为国防施工积极分子,并参加全师劳模大会
  1959.12荣立二等功一次
  1960.1评为五好积极分子
  1960.1荣立二等功一次
  1960.5评为优秀射手
  1960.12评为施工积极分子
  1960.12荣立三等功一次
  1961.8评为五好学员,并区队口头嘉奖一次
  1961.12评为南京军区五好学员标兵
  1962.12评为团五好战士
  1963.1评为五好战士
  1963.12评为师优等炮手
  1963.12评为五好战士
  1964.1评为福州军区优等炮手
  1964.1国防施工受团嘉奖一次
  1964.12评为721矿五好职工
  1965.4评为721矿治安保卫优秀职工
  1965.12评为721矿五好职工
  1966.2评为矿五好职工
  1970.10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
  1971.1矿职工积极分子
  1971.11评为国防工办先进分子出席北京劳模大会
  1973.2721矿先进(生产)工作者
  1980.8721矿职工教育学校企业管理专业结业优秀学员
  1981.12721矿优秀共产党员
  1985.4核工业系统先进工作者,赴苏州疗养
  1985.10核工业部突出贡献荣誉证书
  1987.12721矿先进生产工作者
  1988.1矿先进工作者
  1989.4核工业江西矿冶局先进个人

  父亲工作到1991年底,因为要让大儿子顶替当工人,就停在最后一个工作岗位——工地生产调度室,到1992年初就办理了正式退休。本来父亲是还可以再工作几年的,为了孩子,他主动放弃了自己的工作。
  为什么孩子工作,父亲就要退休呢?事情是这样的。父亲劳心劳力为待业青年们寻找生活出路,想办法给他们一份稳定的工作,而自己的孩子却没有工作,父亲只能给儿子安排些临时性工作,电工班,油漆班,宣传报道员,3#竖井工地看守材料物资,后来又去外地打工了。
  1991年10月初,矿里开始传闻说有待业青年顶替指标。一时间五大分矿和三大厂的职工们都在议论此事。可以说,每家每户都有待业青年,这件事关系到每家的利益,所以大家十分关心。按照国家政策,国营单位职工退休后,有内部指标可以让孩子顶替。这也是对老职工辛苦几十年的一种补偿。
  721矿好多年都没有再大规模招工了。原来的新职工来源都是大中专院校、技校分配来的以及少量老工人顶替指标。要说最近一次大规模招工,那还是1970~1972年的几年间招的2000多名上山下乡知青,如今都过去近二十年了。
  招工,是指正式成为公家人,也就是“全民所有制职工”,铁饭碗。意味着一辈子的吃穿有了保障。和现在的招工不同,现在都是私营老板招打工人员,打工者自己没有权利,老板一句话就可以叫你滚蛋。
  1991年10月中旬,父亲说消息可靠,矿里确实要招工。这次是江西矿冶局划拨给矿里105名指标。并且说明,这是721矿最后一次招工了。
  父亲就赶紧到邮电局拍了封电报叫老大回矿等待招工。老大不愿回来,写了封信说自己初中毕业没文化,肯定考不上。他的担忧也有道理,这次招工说是不论初中还是高中毕业的,只要待业,就可以参加考试。那这样一来初中生肯定吃亏。
  父亲很着急,又连拍两封电报,叫老大务必月底前赶回矿里,不要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然后悔一辈子可别怨父母。老大这才于11月4日回来了。
  这些天,矿里人总在议论招工的事。猜测着参加考试的条件。1991年10月26日,正式文件贴在了721矿下属各处级子单位。内容有好多条,有一些可以照顾顶替的,比如是老革命、全国性劳模(核系统、国防科工委、国家级)。还有剩下的是能参加考试的人的条件。按照这些条件,家里有三个以上待业的可以去考一个。有一条又规定父母已符合退休条件,家里还没有一个男小孩参加工作的有一个已满25周岁的,可以照顾一个。但这个退休条件的年纪没写明,是50岁还是55岁?父亲到分矿劳资科去问了一下,人家也不知道。
  到10月31日,总矿正式张榜公布了这次补员招工的有关事项。山南的通知就贴在球场边的宣传橱窗里。一时间球场上站满了人。由于上次公告有许多不合理之处,不少人都很有意见,甚至发生了一些待业青年跑到派出所和机关办公楼去静坐示威,名曰“要口饭吃”。邹家山分矿一名待业青年在机关还打伤了人,被罚15天拘留。群众对处理结果十分不满。
  在众多压力之下,矿里认真听取了各方面意见,重新订立事项,许多处都做了改动。各单位人员统一到各派出所报名,重新登记。但同时明确规定:如果子女考上了,父母是在职职工的,必须退一个,也就是退一个顶一个,而且一律按病退来退休。这样一来,退休后退休金就会少很多了。父亲没多加思忖,直接去报了名。为了儿子,豁出去了。
  招工考试暂定在11月11日~16日的某天。山南分矿又贴出通告,统计了山南符合条件的家庭。家里有4个待业以上的有22户,3个待业的有43户。其中高中文化的又有十来个,这就给初中毕业的出了难题。
  大家在球场上七嘴八舌议论,估计总矿可能会给山南30个招工指标。除去够上照顾条件(不用考试)的二十来户,那么实际上通过考试能参加工作的人就只有六七个名额了。平均五个里录取一个,难度很大。
  我哥一点信心也没有。又是初中毕业,而且毕业都十来年了,学的东西早忘到喜马拉雅山去了。父亲倒是有信心,到别人家借来初中课本,又从办公室拿来近几个月的《半月谈》杂志(考政治课要考时事政治内容)。父亲说,叫老二给老大辅导功课,一定能考上。
  11月6日晚上,我到隔壁刘叔叔家玩,他家老二刘冬这次也参加考试。正巧碰上刘经龙来给刘冬辅导。刘经龙家住在老学校下面,离我们楼房也就二三百米。刘经龙没正式工作,去云南支教过一段时间,爱好文学,和我的高中班主任黄乐程是挚友。
  我家那栋楼有三人参加考试,另一人是温州的张小利(外号阿利婆)。我说我给他辅导,他说不用,有他弟弟张小东辅导就行。刘叔叔要刘经龙给刘冬辅导语文,请我给刘冬辅导政治和数学(就考这三门)。刘冬数学基础一塌糊涂,最基本的都做不来,我真怀疑他到时上战场会不会考“鸭蛋”?
  我哥开始并不认真复习,他根本就不抱希望。我说你和刘冬要树立信心才行。针对数学,我仔细研究了一下,估计会出哪些题,就针对性地辅导了些重点,叫他俩死记硬背下来十来道题。
  11月8日,山南球场又贴出来考生加分的条件,按照毕业年数、出生年数、劳动模范、井下工种这些条件逐年加分。我哥出生加10分,毕业加18分,总共可加28分。有个人他爸是三年劳模,就一下加了60分。还有人加44分的。
  我看了一下,家里三个待业的有42人,其中女生7人。加分30分以下的有24人,加30分以上的有16人。年龄大的有1964年生的,小的有1973年生的。家里4个待业以上的有21人。有5个人经群众举报审查,不符合报考条件,被取消了参加考试资格。据打听,山南可能有40个指标,毕竟山南是721矿第一大单位,人员众多。
  考试定在11月10号,考场选在莲塘学校高中部大楼。准考证已发下来了,我哥是第103号,刘冬是75号。上午考数学和政治,下午考语文。
  10号这天是星期天。莲塘学校门口人非常多。家长们都守在门外。学校两个大门口站着很多警察和联防队员,校园里也有一些警察把守。校门外停了许多汽车,是总矿派来监考的人员。
  上午11:30考完,众多人走在回山南的路上。刘冬直摇头说“不行”,我哥说数学难,我划的重点都考了,可他没记住。张小利说没希望了。政治题大多是法律常识。有个叫“曹易杰”的高中生都说不好考。我听了心里感到我哥有希望,大家都说难考,那就看下午语文发挥是关键了。我哥能行。
  父亲也一起来的,先在莲塘菜市场买了菜,然后和其他家长们边聊边等。这些天父亲很舍得花钱,老是花几块钱买菜(平时都几毛)。
  下午15:30,语文考完。作文是根据一则古文故事来写一篇文章。那则故事是说徒弟要谦虚,显然这应该是议论文体裁。我哥写对了。
  刘冬他们符合招工十二条的人是9个,录取7个。结果下午有一人没去考试,就成了8个录取7个,有的考生对自己没信心,或者上午没考好下午就放弃继续考了,错过了大好前程。这样看,刘冬还是有希望的。我哥他们符合招工第十四条的人本来有30多人,考试时有没去的也有最后一门没考的,这样就剩下28人,我哥希望也大了。
  成绩单说要到15号才能公布。父亲去打听了,说是考试卷拿到南昌去改了。
  15日到了,没公布。18日,也没动静。19日,没消息。父亲去黑风口山南办公大楼找熟人打探了一下,了解到了内情。原来,人在矿里参加考试的分数已改好。矿里外派到深圳打工的符合条件的那些人是在深圳考试的。父亲说,深圳那边有12人考试,其中山南的3人。结果呢,考试时他们12人围在一张办公室大圆桌上考,你抄我我抄他,考出的分数都很高。总矿为这事正不知该如何处理。如果按分数线排名,深圳的12人全能当上工人,显然不合理。矿里的其他家长们要是知道了内幕那还不闹翻天啊。
  父亲说,知道此内幕的人矿里没几个,所以群众都不知道分数公布一拖再拖的原因。最后,矿里决定把深圳的指标单独算,在这12人中把分由高到低选几个排名前几的上这样就公平。由此发布通知说第14条的由原来的10人抽出1个名额给深圳。这样一来,山南符合14条的人考上的几率又小了一些。当然,其他分矿也一样。
  1991年11月20日上午,父亲打电话到古城总矿机关找熟人打听情况,消息说总矿刚把分数单送到了山南,分数将在下午公布。
  下午两点,我感觉分数单可能贴出来了,赶紧往球场跑。半路上碰上前一栋楼的温州老乡华冬梅她妈张阿姨,张阿姨说“你家老大可以了”。我心里一紧张,又往下面走,又碰到隔壁的刘强(刘冬的弟弟)骑车上来,他说“你哥考上了”。
  我心怦怦跳,走到马路拐弯甘兴德家那里时(甘家搬走后房子给了河南职工住,他家压机器面条),老远就看见球场宣传栏那里人围的水泄不通。我正想往里挤看看分数,父亲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很高兴地说“考上了,考了第二名”。
  第二名?我简直不敢相信,使劲挤进去一看,我哥总分168.5分,语文64,政治57.5,数学19,加分28,总分排名第二。符合14条的最高的一个总分是183,那人是去年(1990年)才毕业的高中生,肯定比我哥厉害啦。但我真的没想到会第二。不可思议,心里兴奋极了。
  父亲红光满面,嘴都合不拢了。熟人一个个来问,父亲回答干脆“上了,第二名”。“哎呀老王,恭喜你啦,这下可好了。”“老王,恭喜恭喜,你儿子总算熬出头啦。”“王书记,你儿子沤结棍,考第二名。要给喜糖吃哦。”
  是的,父亲也沤高兴,正忙不迭地接受大家的祝贺。眼里放出光,脸上沧桑的皱纹也舒展开来。我在一旁看着父亲,那一刻,父亲就像个孩子一样。
  我和父亲回家走到一半忽然又想起什么,又下去看,刚才光顾着看自家人分数了没看邻居的。刘冬总分为81.5,数学“大鸭蛋”。张小利总分107。14条中140分以上的有七个,包括两个女的。这样看来九个指标中这两个女的是稳的了。另外还有两个男的,就是133分和128.5分的有希望上,其他的都没门了。张小利的分数差得太远。12条的共九人,包括两个女的。女的录取一个,还剩六个指标。结果有七个男的,刘冬只有81.5分,排在最后,看来他是没希望了。
  但是不一会又贴出一张通知,说其中一个姓张的(就住我家前面那栋楼)家里不符合招补条件,家中有一个还在上学不能算待业,就把他给刷掉了。这样一来就是六个人争六个指标,那刘冬就非常幸运的上了。考最后一名也能上,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神奇。
  刘冬他爸刘继贤叔叔去看分数时脖子伸得老长,脸通红,看来也很紧张。刘冬家人开始还紧张兮兮的,但半小时后看了第二张通知得知自己能上时也高兴极了。听刘冬说了一大通感慨的话,什么“再见了,维修队”,“当初老子待业时你们就不问,现在老子考上了你们就都来了”。他是指那些过路的大人,一见到刘冬就要喜糖。
  我哥数学才19分,这是我没想到的。我原本估计他能考40分,因为他说代数部分大多都做出来了,几何只做对一题。考试前一晚我还特意给他辅导了勾股定理和几何第二册,对他说肯定会有勾股定理的题和圆的切线的题。可惜的是过了一晚上他就忘光了。如果记住了,那就可以考第一名。考试分数的排名直接会影响到以后分配工作的岗位好坏。
  12条的有一个人考了199分,但他是加了30多分。这回山南招三个女的,从表中已经可以看出哪三个女的可以上了,男的也基本上看出来了。那些没有考上的,摇头叹气地走了。生活还要继续,铁饭碗端不到,就去找泥饭碗吧。父亲高兴地说:“走,去买点糖,给邻居同事们分分。”
  这次721矿招工,是最后一次。全矿一共招105名,这也是江西矿冶局照顾721矿,毕竟721矿地大人多。江西矿冶局不属于地方政府,不归江西管,它是核工业部的垂直管理单位,中央企业特别是军工企业都这样。江西矿冶局也不仅仅局限于管理在江西的核单位。以前管辖着江西的713、719、721、724矿和浙江的771矿,现在管理着金安、金瑞和衢州铀矿,以及江西核建、南昌凯利、南昌核通公司和六大居民社区。
  1991年11月24日,山南球场那贴出通知,排出了山南分矿38名招工考上的人员名单,让他们于25日下午到古城医院健康体检。按照招录流程,体检通过后就准备分配到适合的工作岗位去了。25号的体检还闹出个小插曲。前来体检的20来个女青年体检时碰到的是男医生。有个女生带头抵制,其他女生也坚决不让男医生检查。不得已,院方换了女医生。
  12月份,分配名单下来了,我哥分到三厂,隔壁的刘冬分到山南三工区井下。我哥高高兴兴准备上班了,这意味着今后30年有了稳定工作,更意味着退休后的生活也有了保障。而对父亲来说,意味着要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了,要和为之奋斗了28年的工作说再见了。
  1992年过完年,721矿生产又归于正常。父亲他们这些提前退休的职工们去办理了退休手续。父亲从古城矿干部处领来了猪肝色的硬壳干部退休证。
  由于工地生产繁忙,父亲退休后仍然在工地顶岗了几个月。之后本打算退休后种种菜颐养天年,但母亲一直催促父亲回老家。在矿里这次招工时母亲就在老家活动,想把全家户口迁回,理由是老家有前途,可以做生意。父亲一开始怎么都不同意,不想离开矿里,但拗不过母亲,就由她了。
  母亲在老家办理好接收手续回矿,催父亲办好了迁移手续。这就算要与721矿告别了。打包好家具,由山南运输队派出辆平板车装好车,与父亲一起运回了老家。临走时,邻居们都来送别。父亲握着他们的手,哽咽了。看得出,父亲对矿区的那份依依不舍的感情。

(未完待续)@原文刊载于《721矿游子》第22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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