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灵毓秀普光岩
严明清
普光岩，位于宁化县泉上镇泉上村西郊。上世纪七十年代，生命中注定的一次邂逅让我走进了它。在那里的朝朝暮暮虽然短暂，但它却象一块温润的玉石，至今还系挂在我的心田。
1975年7月8日，那是我高中毕业到泉上大队林场插队的第一个劳动日，任务是普光岩整地做畦。走出知青点往西约300米有个小山坳，坳口横亘着一个小水坝。从水坝北侧的台阶拾级而上，一个“官帽椅”形状的山坳赫然映入我的眼帘。正对着的西面是高高隆起的喀斯特地貌。它奇峰突起，峻峭壁立，岩壁上方镶嵌着一个圆圆的洞口。整座岩体树木苍翠葱茏，岩芽岩笋鳞次栉比。岩脚可见两个台地：高处为坪地，种着黄花菜，一畦畦整整齐齐绿油油的，在绿肥红瘦的黄花的点缀下，流淌着几分诗意；低处是两丘田，牛刚犁过，新翻的泥土黒黝黝的，一波一波象扭曲的麻花。再往下就是农业学大寨新修的小水库了，水面约30亩。正好是汛期，水位很高，水里泛着深蓝。山坳之北是一座山，山上长满了松树和杉树，生机勃勃、郁郁葱葱；半山腰挂着一条通往山里的路，路边裸露的山壁象一条黄色的彩带，若隐若现地缠绕在翡翠般的绿色中；山脚一排梯田，还在分蘖的水稻刚封了行，在艳阳下疯长，一丘丘绿意盎然。在西面岩体和北面这座山的结合部，有一沟壑。沟壑中怪石嶙峋、草木丛生，古木苍天、落叶盈尺。沟底有一山涧，涓涓细流、汩汩流淌，细语呢喃、浅吟低唱。山坳之南是低缓的小山峦。山冈上依然是松杉混杂，它们相依相伴、联袂而立，俨然一群为山坳遮风挡雨的卫士；半坡以下是林场开垦的一层层条壕状的柑橘基地，种苗已吐新绿，孕育着开垦者的希冀；山脚一条路，往里走是种满茶叶树的小山垅，穿过它来到西面岩体的背后，就能登上普光岩，钻进山洞，站在洞口拥抱东方冉冉升起的太阳。
环山抱水，面迎朝阳，普光岩具有得天独厚的山水佳境。一日清晨，我信马由缰独自漫步在水坝之上。只见水面如镜、雾霭层层；林隐山岩、岚掩林秀；涧流潺潺、曲径幽幽。初阳之下，一幅云蒸霞蔚、色彩斑斓、绚丽多姿的水墨山水，宛若人间仙境。难怪明末先贤李世熊谓此地“环山若圃，万石皆玉，犹所谓瑶之圃耳。”圃珖之岩，实至名归！
沧海桑田，流逝的岁月告诉我，这里曾有一座沐风栉雨、历史悠久的佛门古寺。据李世熊《宁化县志》记载，古寺“始建元至正间，万历初毁而重建。崇祯间修佛殿。康熙七年，僧人岳尽撤而鼎新之，开建丛林，搜洗山骨，棱棱露爽，益开生面。”可见，康熙七年之后，古寺幡然一新，容光焕彩，别开生面。令人叹惋的是，我来之日，古寺身影已然遁迹，见到的是瓦砾黒土之上诉说着哀怨和伤感的“绿肥红瘦”。现在想来，那星星点点摇曳的黄花除了几分诗意, 似乎还传递着古寺命运的信息。后来，我在泉上公社的大院里，见到了普光岩寺的真容：古寺牌楼属明清客家风格，双檐庑殿顶，斗拱飞檐，酷似大鹏展翅。朱漆的门柱，海蓝色的斗拱，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正脊与垂脊安放着形态各异的鎏金脊兽：正脊上的望兽造型夸张奔放，表情生动可掬；双檐八角上的仙人走兽迎风翘首、飘飘欲仙。牌楼之后是大雄宝殿，木制明代建筑。1967年，普光岩受“文革”冲击，在一些向善人士的护佑下，牌楼及大殿整体搬迁到了公社作为干部职工宿舍才得以躲过一劫。改革开放后的1982年，随着党的宗教政策的落实，牌楼及大殿始得完璧归赵，重新回到普光岩的怀抱。
钟灵毓秀，厚重的历史告诉我，这里曾有一位硕学鸿儒伟岸的身影。先生名为李世熊（公元1602——2686年），字元仲，宁化泉上人。他少负奇气，生平喜爱读书，于书无所不窥，六经诸子百家靡不贯究，年八十读书恒至夜分始休。在先生自著的《宁化县志》中，有这样的记载，普光岩“双壁雄寺，负气争高，颇似武夷之茶洞。壁前有石台，台上有精舍，额曰：'石巢'，李元仲读书处也。中额曰：'读自然书'。”先生酷爱“石巢”，自题一咏：“故面还幽壑，被萝霭大云；泉言砭耳痼，风发濯林氛；不採烟霞粕，重删冰雪文；掠奇如味酒，气调别馨氲。”他把在石巢读书视为泛舟自然，品味美酒，陶醉在清灵纯美的大自然中博览群书，陶冶刚毅高洁的意志品质。
先生读书独好韩非、屈原、韩愈。秉承韩非《孤愤》之情性，他愤世嫉俗、卓尔不群。先生中翰不任、贡试不赴，“小人硁硁、羞与同列”，“拣尽寒枝不肯栖”，自号“寒支”。汲取屈原《离骚》之精华，他铁骨铮铮、忠心不二。清兵入关、数次征召，先生抗节不化、拒不受命，冠名书斋“但月庵”，終身誓为“明一人”。恭奉韩愈《师说》之衣钵，他诲人不倦、传道授业。先生馆业石巢、为学治史，广交高儒、教学相长。在石巢，闽籍文学家曾异撰潜心授业；陕西布政司参政、“汀南异人”黎士弘与其叔黎振三师承先生，畅游书海。更为令人仰瞻的是先生把自己的学识与气节倾注于一生的著述之中，写就了自己人生的辉煌：《钱神志》展示的是货币知识、经济运行、经济伦理和人生哲学，有人称道：这样题材的专书在中国历史上只此一部，在世界上也是罕见的；《物感》是我国第一部学习伊索手法的作品，开我国寓言创作一代先河；《狗马史记》无情讽刺和谴责官场无耻之辈及其丑恶行为，被清廷列为禁书；《堡城记》是继北宋李诫《营造法式》、明代计成《园治》之后，中国城市规划与建筑学的综合性论著；他83岁 独立编撰完成的《宁化县志》，被史学界誉为中国古代著名“两部半”史志之一，为国家图书馆和欧美、日本等国收藏。此外，他的《奉行录》、《史感》、《寒支集》、《六行录》、《经正录》等传世之作无不为世人所赞誉。数风流人物，李公荣当翘楚！
光阴荏苒，白驹过隙。初见普光岩已近半世纪，但那石岩，那古寺，那伟岸的老人，却时常萦绕在梦里，久久不见久久见……
2022年12月3日于厦门金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