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Mar. 14.2023  ▽ ▽ 落发是一件很漫长的事，并非僧人剃度在刹那间了无忧愁。头发本就是一种尘世的愁绪，越长越愁，越多越难。 给孩子戒奶后脱发不止，家中的花因为少时照料，常常落叶，我捡拾那些残破的植身，俯首时常见落发与叶纠缠，便叹万物一源，这屋檐下的花花草草都是人的缩影，而与它们每天相见的人事不过是我的人事，因此共情难抑，我们都一样烦乱于世。 僧人修行之前首先要做的事就是削去头发，象征意义是不问红尘事。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关系，古人对头发更加重视，此举一出，便是彻底与血缘脱去了关系，从此伴佛终身，不再与俗世沾亲。他们每日礼佛修行，毫无阻碍，内心空灵，人间烟火的琐碎都为他们开路。 所以你看，修行不苦，修行是逃避做人的责任，相反担起这份责任才苦，纠缠在红尘中的磨难，一桩一件都比庙里的木鱼罗乱。 或许，曾经寺宇庙院香火鼎盛的原因，不过是收留了太多失魂落魄的人。他们有的曾追求卓越，有的追求圆满，有的延续家中的习惯，总之都被俗世牢牢困住。最终理想之国破灭，支撑魂魄热烈存在的星光陨落，他们才断送了前程，摇曳至佛门。或许，他们并非在败落的那刻生出了信仰，只是从前的信仰崩塌，不得不寄居圣光之下。  想来，这世间没有真正宽容的宗教，能毫无顾忌地收留落难的人，且为他们留有退路。大多数信徒在踏入另一番人世间的时候，都要做出无悔的牺牲，坚定地放弃曾经的一切，才能被真诚地接纳。可见人创造出来的宗教，最终还是带着人的秉性，一群人心中的正道，也不过是世世代代的落魄，堆叠出来的无路之景。 如果说佛门的修行是斩断一切与红尘的联系，那么我肤浅地认为这种修行毫无阻力。人活一世，磨练总是发生在江湖的最深处，并非旷世之外，山林之中。正如落发是一件缓慢的过程，是日日所见的唏嘘，夜夜感叹的失意，是从旺盛到衰落的寸光漫漫，是难以追回的往事放逐鳞鳞细浪。 长发易落，却永不会落绝，长发日夜纠缠在枕，因荣枯有思而自生修行。 如今的我，定居在海浪彻夜的波涛声中。偶尔隔窗望海，只见茫茫天地除了无际的苍穹再无其他。云雾怅然与山斜，临海伴灯犹如人间一梦。很多个安静的瞬间，我都觉得自己站在世界的尽头，背后是城市里万家灯火的喧嚣浮躁，眼前则是漫无边际的宁静与孤独。  这颗星球是被人类点亮的，可至今仍有未被发现的领域，那些未知大部分荡漾在海浪的中央，暗夜里频频咆哮如雷，声音正来自于那遥远的深渊。 如果把世界地图摊成薄纸一张，那么我所在的土地正是一个国家的尽头、一片海域的末端。虽然这里人情如故，没有人觉得被世界抛弃，可我面对天光云影对海而立时，却发觉川静似太古，日长如年。流年簇浪，万事都在自己的节奏里生长或败落，人醒似醉，个个活于隐墙。 时常觉得，自己是个带发修行的人，与日夜脱落的长发同生，从未离开尘世半步，却也从未真正踏足过尘世。年幼时觉得无牵无挂，日月关注着自己的感受，觉得那些人和事都虚伪到浮夸。可如今牵挂的人越来越多，曾经视为珍宝的感受已轻盈难捕，每日被俗事填满，渐渐发现原来将经历付诸眼下的事物，才能在毫不刻意的未来收获肉眼可见的踏实。与修行之人日复一日扫叶、提水、砍柴、做饭一样，不把修行放在心里，静静做事，自然修身养性，安定如佛。 当我不再时时关注自己感受的时候，瑟瑟尘路自煎前程，云水行尽忧愁。相信手中的事物与脚下的栈道从不会辜负赶路的人，来去自有定数，载载功名不过半纸，世界的尽头涛声不绝，而我在自己的信仰中带发修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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