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紫 檀 木 匣 子 涂 常 青 当我还处于懵懂的少年时代，就知道母亲珍藏着一个非常精致的用紫檀木做的小匣子，紫红色的木匣子被桐油涂抹得光彩照人。
听大人们说，这种木材非常珍贵哩，八百年才能成材，质地坚硬，纹理纤细，是做家具的上等材料，所以早已被人采伐枯竭。匣子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梅花图案，还有红戳和黑字，我尤其酷爱匣子上的拉盖、铜扣和造型奇特的长方形铜锁。铜锁随着岁月的久远，锁面上泛着暗绿色的锈斑，上面横着一根又细又长的簧，而钥匙则是前头带齿的小铜棍棍。
匣子里藏着什么呢？有几次我试图打开它，可母亲不准我轻举妄动，我便对着木匣子一遍遍地猜想，做着无边无际的美梦。几年后，我高中毕业，便响应号召，成了一名知青，上山下乡战斗在广阔天地里，在劳动和生活中与一位回乡女知青相爱了。当我即将成为一个农民的女婿的时候，母亲捧出那个小巧的木匣子，并递给我那把小铜棍棍钥匙，用眼睛示意我打开它。我庄重地接过钥匙，动作有些笨拙地扭开锁，拉开匣盖，屉里躺着一个绣花荷包，我听见自己的心音“怦怦”地直跳，气也喘得急促。荷包里面究竟深藏着什么哩，是戒指、耳环？还是项链、美玉？我几乎颤抖着指尖，屏住呼吸，翻开荷包：一包绣花针和一束五颜六色的绣花线，还有一把造型别致的绣花用的剪刀，最下面是一对用竹签做的花绷。这就是匣子中所有珍藏的秘密，我感到有些失望。母亲言语平缓地对我说：“这匣子是你外婆给我的陪嫁品，这一生，我就养了你一个，又没个女儿，现在我就把它传给你吧，望你好好保存。”我凝视着母亲，从她的晶莹目光里我读到了一个慈母对儿子深深的爱意，我想到小时候穿的一件件锈花小褂和外套，新学年开始背的绣花书包……母亲从衣柜里又翻出一摞布料，面带笑容地看着我说：“这是我平时闲的时候绣的，妈没别的本事，就把这绣品送给你，结婚时用吧。”我接过母亲手中的绣品，一一展示，上面绣着许多精美的图案。一对枕头上绣着娇艳欲滴的荷花和在水草中嬉戏的金鱼；那架子床上悬挂的长幅水帘，绣着恩爱的鸳鸯和富贵的牡丹……我拥着母亲，久久不愿松开。近五十年过去了，母亲早已经作古，一想起母亲给我的传家宝，心底就好似装块金，沉甸甸的想流泪。这普通的绣花工具，几乎构成了旧时代女子的全部资本，她们用伶俐和勤奋的巧手，织就着自己的生命，从祖宗那儿一代代沿袭下来，凭着一双能缝、会补、善绣的手在家里洞穿生活，织就岁月。 如今的时代，是个五彩缤纷，斑斓绚丽，令人眼花缭乱的世界。我的女儿也早已大学毕业，在特区的半月湾度假区某酒店做高级主管工作，是个很时尚很现代的“80后”的女企业家。现在她早已为人母了，所有穿的、用的，只要有钞票，都能搞定。而我这斑驳陆离的传家宝，还能够传下去吗？以上就是我唯一的表兄也是堂兄的七十三岁的人生经历，今年三月五日，在病榻上已躺了一年多的他，也作古了，那个木匣子至今还寂寞地睡在他家的衣柜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