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氏家族与乾隆中缅之役

乾隆中缅之役（1765—1769）是乾隆自诩的“十全武功”之一，颇引人关注。目前，已取得不少研究成果①黄祖文：《清乾隆年间中缅边境之役》，《四川大学学报》1988第2期；庄吉发：《清高宗十全武功研究》，第269～324页，中华书局1987年；王巨新：《清代中缅关系》，第58～107页，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何瑜、张波：《清代中缅宗藩关系述论》，《江海学刊》，2007年第2期；冷东：《18世纪暹罗吞武里王朝与清朝及缅甸的关系》，《东北师大学报》，1999年第4期；赵玉敏：《清代中前期的中缅宗藩关系述论》，《大连大学学报》2012年第1期。。这些成果对乾隆中缅之役的起因、过程、结果和影响都有较为深入的研究，但对清富察氏家族在这场战争中的牺牲和贡献，关注尚少。本文拟聚焦富察氏家族在乾隆中缅之役中的作用、失误，以及对清代中缅关系的影响，做深入探讨。

一、乾隆中缅之役发生的背景

中缅之役是清乾隆年间与缅甸贡榜王朝进行的一场战争。缅甸位于中国西南边外， 1044年蒲甘王朝（1044—1287）建立，才成为统一的国家。元朝初期，忽必烈曾遣兵征缅，蒲甘王朝不久灭亡，缅甸陷入诸邦林立状态。明朝开国后，在缅甸设宣慰司以“羁縻”之，“间亦尝修贡赋”②昭梿：《啸亭杂录》卷5《缅甸归诚本末》，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13页。。至16世纪东吁王朝（1531—1752）建立，缅甸再次统一。国势渐强的东吁王朝向东侵略南掌、暹罗诸国，向北扩张势力，吞并明初所设的木邦、蛮暮等边外土司，自称“西南金楼白象主”，成为晚明西南边患。明将邓子龙、刘綎率兵攻破阿瓦，缅甸国王莽应里“由是不敢内犯”③魏源：《圣武记》卷6《乾隆征缅甸记上》，长沙：岳麓书社，2011年，第265页。。顺治十八年（1661），吴三桂率兵入缅，缅甸慑于兵威，将奔窜至缅甸的永历帝朱由榔送出，清军遂班师。④赵翼：《皇朝武功纪盛》卷3《平定缅甸述略》，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33页。但此后，清缅关系冷淡，清对缅政策谨慎而被动，由此导致缅甸不断扰边。乾隆初年，东吁王朝式微，政局动荡，内乱不息，缅甸木疏土司雍籍牙乘机起兵，自立为缅甸国王，建立贡榜王朝（1752—1885）。贡榜王朝继行前朝扩张政策，一度称霸中南半岛，并不断向云南边境拓展。但缅甸王朝的小规模侵扰，始终未引起清廷及地方政府的高度重视。乾隆三十年（1765）十月，缅军数千大举侵犯云南普洱府，边境一日数惊。云贵总督刘藻命云南提督达启派总兵刘德成、参将何琼诏、游击明浩分兵堵御，中缅之役全面爆发。①《啸亭杂录》卷5《缅甸归诚本末》，第121～122页；《圣武记》卷6《乾隆征缅甸记上》，第266页。

二、乾隆中缅之役中的富察氏家族

乾隆中缅之役，始于乾隆三十年（1765）十月，至乾隆三十四年（1769）十二月结束，断断续续进行了4年。据不完全统计，富察氏家族有8人参加了这场战争，身份职责各有不同，在战争中的战场作用也不尽相同。

（一）担任参战清军主帅

中缅之役曲折，乾隆皇帝曾四易主帅。然在这4位主帅中，就有2位出身富察氏家族。

第一位主帅是刘藻（1701—1766），山东菏泽人。历官太常寺少卿、陕西布政使、云南巡抚、云贵总督等。乾隆三十年（1765）十月，缅军大举入侵普洱时，刘藻任云贵总督，自然也就成为了征缅之役的主帅。但刘藻不谙军旅，调度乖张，所派三路御敌之军，皆为缅军所败，屡遭乾隆皇帝斥责。不久，乾隆皇帝即决定革去刘藻总督之职，继续“留滇效力”。刘藻心情抑郁，于乾隆三十一年（1766）三月三日夜，忧惧自刎。②王钟翰点校：《清史列传》卷23《刘藻》，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1745页；《啸亭杂录》卷5《缅甸归诚本末》，第121～122页；《圣武记》卷6《乾隆征缅甸记上》，第266页。

第二任主帅是杨应琚（1696—1767年），汉军正白旗人，出身官宦家庭。雍正七年（1729），杨应琚由荫生授户部员外郎，历官甘肃布政使、署河东河道总督、陕甘总督、东阁大学士等。久任封疆，多所历练。刘藻被革职后，杨应琚调补为云贵总督，办理云南军务。乾隆三十一年四月，杨应琚抵达普洱。时天气渐热，瘴疠大作，缅军渐退。云南官兵乘机收复孟艮、车里、整欠，侵入普洱府的缅军完全被肃清③《啸亭杂录》卷5《缅甸归诚本末》，第122页；《圣武记》卷6《乾隆征缅甸记上》，第266页。。杨应琚志得意满，召集文武官员商讨对缅战事。腾越州副将赵宏榜，早年曾为波龙银厂厂丁，“习缅事”，“首陈木邦、蛮暮各土司愿内附，缅酋势孤易取”④《啸亭杂录》卷5《缅甸归诚本末》第123页。。杨应琚“信其言”，无视永顺镇总兵乌尔登额等将领的坚决反对，遂令传檄缅王，号称已调兵50万云集边境，如若不降，即发兵进讨。缅王闻信，亦派兵数万，沿大金江溯流而上，攻击前进。此时，赵宏榜已领兵数百攻占蛮暮、新街。新街在铁壁关外，濒临大金江，为中缅互市之所，边贸繁盛，战略地位重要，由此顺江而下，数日可达缅甸当时的首都阿瓦。九月，缅军乘船突至，包围新街。赵宏榜力战，相持两日一夜，众寡悬殊，焚烧器械辎重突围，由间道退回铁壁关，缅军数万尾随而入，直逼陇川虎踞关。杨应琚闻警胆落，竟至谎报战绩以掩饰调度无方⑤《啸亭杂录》卷5《缅甸归诚本末》，第125～127页。。而此时的缅军虽屡屡获胜，但主力远在暹罗作战，无法及时调回，也愿乞和罢兵。乾隆三十二年（1767）正月，杨应琚奏，缅军屡被惩创，情愿息兵归顺，蛮暮新街向为中缅互市之区，恳请“俯准赏给贸易”⑥《清史列传》卷22《杨应琚》，第1654页。。乾隆皇帝对其让地退兵之策，深以为鄙，予以严斥后将其革职，调伊犁将军明瑞担任云贵总督，经理军务。

前两位主帅的失败，使乾隆皇帝把实现他战略意图的希望寄托到了富察氏家族官员的身上。第三任主帅明瑞、第四任主帅，傅恒都是富察氏家族的子孙。

第三任主帅明瑞（？—1768），姓富察氏，满洲镶黄旗人，一等公富文之子，乾隆皇帝孝贤纯皇后之侄。乾隆十四年（1749），由官学生承袭世爵，后历官户部侍郎、伊犁将军、云贵总督等。平定准噶尔、回疆之乱，亲与其役，作战勇敢。乾隆三十二年三月，杨应琚获罪罢职，遂命明瑞为云贵总督，经理军务，“相度办理”①《清高宗实录》卷780《乾隆三十二年三月乙丑》，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乾隆皇帝在上谕中专门明确了明瑞此行的职责：“专为进剿缅匪，调度军营”②《清高宗实录》卷780《乾隆三十二年三月乙丑》。，希望明瑞扭转大局。

明瑞于乾隆三十二年（1767）六月，抵达永昌，积极筹办进兵事宜，集兵计约2.6万人，议兵分两路，明瑞率主力由宛顶、木邦一路攻击前进，参赞大臣额尔景额从猛密攻取老官屯，两军会师阿瓦。③《啸亭杂录》卷5《缅甸归诚本末》，第136页。经过3个月的准备，似已万事俱备。九月二十四日，永昌大雨滂沱，三昼夜连绵不绝，明瑞率军出发，道路泥泞，行军缓慢。十一月二日，出宛顶。十日，进占木邦，军容严整。命参赞珠鲁纳领兵防守木邦，俾为声援。明瑞率军继续进攻，渡锡箔江，至蒲卡，始遇缅军前哨。十二月初，进至蛮结。该地地势险要，缅军在此修建了16座营寨，“固若金汤”。明瑞指挥清军奋勇冲杀，破缅军4寨，其余12寨缅军逃遁。明瑞在这次战斗中，身先士卒，目中枪伤，但仍指挥若定。数日后，伤势稍愈，随即整军前进，顺利地推进至象孔，距阿瓦仅有70里之遥，目标近在眼前。但千里跃进，军中粮食匮竭，官兵疲乏，已成强弩之末。陷入困境的明瑞探听到猛笼囤有缅军粮食，地近猛密，攻取此地既可得到军粮补充，又方便打听猛密一路清军的消息，遂决定放弃进攻阿瓦的计划，转攻猛笼。然而缅军从被俘清兵口中得知明瑞的不妙境况，遂发起反攻，对明瑞紧追不舍，在章子坝追上了明瑞军队。自是无日不战。清军且战且走，明瑞、观音保等轮番殿后。年底，明瑞攻占猛笼，军粮得到补充，就地度过除夕，部队稍得休整。④《皇朝武功纪盛》卷3《平定缅甸述略》，第36～38页；《圣武记》卷6《乾隆征缅甸记上》，第268～269页。乾隆三十三年（1768）春节刚过，明瑞决定取道大山，由木邦退回云南境内。缅军跟踪追击，紧紧咬住明瑞不放。撤退至蛮化时，明瑞为摆脱缅军追击，巧计设伏，歼敌数千，予以重创，但仍无法甩脱追兵。⑤《皇朝武功纪盛》卷3《平定缅甸述略》，第36～38页；《圣武记》卷6《乾隆征缅甸记上》，第268～269页。

由额尔景额率领的另一路清军，乾隆三十二年（1767）十月出虎踞关，进军猛密。十一月十一日，抵达老官屯。十二月，额尔景额军中染瘴身亡，其弟额尔登额受命继任参赞大臣。清军屯兵老官屯数月，久攻不克，总兵王玉廷阵亡。乾隆三十三年正月，明瑞已陷缅军重围，军报断绝，乾隆皇帝命额勒登额前赴应援。于是，额勒登额从老官屯撤兵，移驻40余里外的旱塔。缅军尾随而至，额勒登额畏敌如虎，复绕道小陇川，退回虎踞关，⑥《清史列传》卷20《明瑞》，第1661页；《啸亭杂录》卷5《缅甸归诚本末》，第137～138页。完全打乱了由猛密一路清军牵制缅军的战略部署，使缅军得以全力围攻明瑞。缅军为截断明瑞归路，分兵围攻木邦，云南巡抚鄂宁急调额尔登额应援，但却七檄不至。乾隆三十三年（1768）正月十八日，参赞珠鲁纳大营被围，五更时分，珠鲁纳自尽，木邦失守⑦《清高宗实录》卷804《乾隆三十三年二月辛未》。，明瑞归路被彻底截断。二月十日，明瑞行抵小猛育，缅军不下四五万人将明瑞军包围，明瑞令诸将率军士乘夜突围，亲带领队大臣观音保、扎拉丰阿，总兵哈国兴、常青、德福，以及侍卫、亲兵数百人殿后，自夜及晨，血战于万敌之中，力竭阵亡。

乾隆中缅之役的第四位主帅是傅恒（？—1770），姓富察氏，满洲镶黄旗人。出身显贵，孝贤皇后是其亲姊，与明瑞为叔侄关系。傅恒一生位居权力中枢20余年，也有战场指挥经验。明瑞败绩，乾隆皇帝命傅恒赴滇经略兵事，阿里衮、阿桂、伊勒图为副将军，舒赫德为参赞大臣。乾隆三十四年（1769）四月朔，傅恒至永昌。九日，至腾越，与阿里衮、阿桂、伊勒图三副将商量进军事宜。傅恒认为：缅甸贡榜王朝的首都阿瓦，位于大金江之西，若从锡箔方向进攻，缅军可隔江据守。腾越州西有戛鸠江，此即大金江上游，过江即是猛拱、猛养，明代王骥征麓川时，曾追击思机发至此，江边尚有王骥留下的石刻。若取道猛拱、猛养，可径达木梳。木梳是贡榜王朝的发迹之地，由木梳步骑陆行可直抵阿瓦城下。于是，确定大兵渡戛鸠江而西，偏师从猛密沿江而下，水陆并进，往来应援。部署既定，七月二十日，傅恒与副将阿里衮率主力从腾越出发，集舟结筏，西渡戛鸠江，十日毕济。大兵长驱直入，“所历二千余里，皆不血刃而下”，猛拱、猛养投降，献牛米犒师。猛拱、猛养，非缅甸腹地，未置劲旅布防，遇到的最大敌人就是恶劣的天气、崎岖蜿蜒的山路。时逢夏季，气候变幻无常，“忽晴忽雨，山高泥滑”，行军困难。傅恒亦在途中生病。九月下旬，阿桂造船百艘，所调闽、粤水师齐集。于是，出蛮暮江，缅军列船扼守大金江口拦截，阿桂击败之，缅军头目受伤毙命，遭受重创，“江路无阻”。十月朔，伊勒图接应傅恒回到蛮暮，两路会师，顺江而下，所向披靡。十一月，进围老官屯。缅军早已于此结营，防守严密。炮轰、火攻、穴地爆破诸法无所不用，皆不能奏效，“军阻旬余不得进”①《皇朝武功纪盛》卷3《平定缅甸事略》，第39～40页；《圣武记》卷6《乾隆征缅甸记下》，第271～273页。。阿桂派战舰50艘，封锁江面，断绝运输孔道，使其不能运入粮械，缅军方始气馁，缅军头目诺尔塔致书“恳乞解围”。时清兵多染瘴气，“日有死亡”，阿里衮卒于军中，傅恒患腹泄未痊，诸将争劝撤兵。傅恒遂向缅军提出撤兵的三项条件：第一，上表乞降纳贡；第二，还被俘清兵及被羁留缅甸的内陆之人；第三，不得侵扰清朝土司边境。派哈国兴前往缅军军营谈判，达成协议。乾隆皇帝这时也已意识到，这是一场不可能完胜的战争，瘴乡绝徼，不宜久留，同意撤兵。乾隆三十五年（1770）二月，傅恒禀命班师，结束了旷日持久的中缅之役。②《清高宗实录》卷847《乾隆三十四年十一月丁未》。三月，傅恒抱恙回京，安居调理，但已药石无效。七月，病卒。③《清史列传》卷20《傅恒》，第1491～1495页。

（二）任前线部队指挥员

除上述2位主帅外，抵达前线担任指挥员指挥作战的富察氏家族成员据考有4位。

1.福灵安（？—1767），姓富察氏，傅恒长子。乾隆二十一年（1756），授三等侍卫。乾隆三十一年（1766）十一月，云贵总督杨应琚病重，受命前往诊视。因福灵安“素所谙习”军务，乾隆皇帝复命其“驰往军前”④《清高宗实录》卷776《乾隆三十二年正月乙亥》。，如实奏报。福灵安不负所托，查明杨应琚谎报战功，掩败为捷，⑤《清高宗实录》卷781《乾隆三十二年三月戊子》。使乾隆皇帝了解到其时中缅之役的真实情况，杨应琚得到应有处罚。乾隆三十二年（1767）四月，福灵安受命署理永北镇总兵，⑥《清高宗实录》卷782《乾隆三十二年四月辛丑》。驻守龙陵。缅军侵犯猛卯，令副将哈国兴驰援，将其击退；又带兵进攻木邦，中途染瘴，未能痊愈，六月中旬身故。⑦《清史列传》卷20《福灵安》，第1497页；《清高宗实录》卷788《乾隆三十二年七月丁卯》。

2.明亮（1736—1822），姓富察氏，满洲镶黄旗人，祖李荣保，父广成。乾隆十八年（1753），指为多罗额驸。历官銮仪卫銮仪使、宁古塔副都统、成都将军、四川提督、伊犁将军、都察院左都御史等。⑧《清史列传》卷二十九《明亮》，第2215～2230页。乾隆三十三年（1768）二月，因征缅之役急需水师兵丁，任命明亮为参赞大臣，带领熟悉水性、会造船技术的吉林兵疾驰云南。⑨《清高宗实录》卷840《乾隆三十三年二月乙丑》。到达后，编入战斗部队序列，任领队大臣，归副将军伊勒图指挥。乾隆三十四年（1769）九月十八日，伊勒图与阿桂占领新街后，向哈坎进军。哈坎峻岭深丛，“凡坎上可登之路，皆立长卡”。二十六日凌晨，伊勒图分三队攻取，明亮率领一队，个个奋勇争先，缅兵“弃卡窜走”，打开了通往猛养的道路⑩《清高宗实录》卷843《乾隆四十三年九月戊申》。。

3.博清额（？—1785），姓富察氏，满洲镶黄旗人。乾隆十七年（1752），授兵部主事，后历官户部员外郎、兵部侍郎、理藩院尚书等。乾隆三十四年（1769），以军机处章京随傅恒赴缅作战，立有战功，进爵一级。乾隆三十五年（1770），授正蓝旗满洲副都统。①《钦定八旗通志》卷145《博清额》，文渊阁《四库全书》第666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384页；《满汉大臣列传》卷17《博清额》，《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续编》第7辑，台北：文海出版社有限公司，1974年，第610页。

4.观成（？—1808），姓富察氏，满洲镶白旗人。乾隆二十七年（1762），升前锋校，后历官长沙协副将、四川提督、成都将军、西安副都统等。乾隆三十三年（1768），以前锋校跟随副将军阿桂征缅，因功升护军参领。②《满汉大臣列传》卷24《观成》，第812页。因其职务不高，史籍对其作战表现缺乏记载。

（三）参与后勤保障工作

后勤保障是军队战斗力可持续发展的基础。在征缅战争中，富察氏家族有2位官员参与了后勤保障工作。

1.良卿（？—1769），姓富察氏，满洲正白旗人，乾隆七年（1742）进士，历官户部主事、贵州布政使、署贵州巡抚等。乾隆三十四年（1769），因“执法婪赃”，贪污受贿，在贵阳处斩。他生前也曾参与中缅之役的工作。乾隆三十二年（1767）六月，代理贵州巡抚，受命督办贵州境内的台站事宜，多所用心。为适应战争需要，对贵州驿站管理体制及各站的马匹配备进行了改革、调整，保证了云南前线军事信息传递的畅通无阻③《满汉大臣列传》卷13《良卿》，第470页。。他还就增强征缅部队的战斗力提出了建议：贵州兵极能走险耐瘴，请求招募5000人，练习枪炮、藤牌，以备征发送往云南，适应中缅边境山地战、丛林战的需要。乾隆皇帝曾表扬他办事“尽心”④《清史稿》卷339《良卿》，中华书局，1977年，第11079页。。

2.富显（？—1769），姓富察氏，满洲镶红旗人，曾官漕运总督。乾隆三十四年二月，以副都御史随大学士傅恒征缅，至云南后，受命与护军统领伍三泰等赴野牛坝，负责造船。初秋之时，完成造船任务。伍三泰、富显俱以染瘴病殁⑤《满汉大臣列传》卷36《富尼善》，第1259页。。

三、明瑞兵败阵亡与傅恒和议班师之检讨

乾隆中缅之役并非缅甸史家和英国史家认为的，是一场清朝对缅甸的侵略战争，⑥［缅］貌丁昂：《缅甸史》，贺圣达译，云南东亚研究所，1983年，第158页；［英］戈·埃·哈威：《缅甸史》（上），姚梓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3年，第454页。而是清朝明显带有自卫性质的边境战争。这场战争的起因是缅甸连年侵扰清朝云南边境，乾隆皇帝派兵深入缅甸境内，意不在其土地和人口，而是欲“犁穴诛渠”，给缅甸贡榜王朝以惩罚性打击，达到永靖边陲的目的。⑦《清高宗实录》卷795《乾隆三十二年九月戊申》。当然，这场战争也非如乾隆皇帝所言，是其“十全武功”标识之一，因为它是一场未能取胜的战争。刘藻、杨应琚是失败的，明瑞也失败了，傅恒虽说是和议撤兵，但不过只是草草收场而已。⑧《清史列传》卷24《哈国兴》，第1793页。当时清朝正处全盛之时，虽贡榜王朝也是缅甸历史上的强大王朝，但其国力自然无法与清朝相提并论，有必要检讨清朝失败的原因。

（一）明瑞兵败阵亡的检讨

明瑞出身名门世家，毫无纨绔之习，已属难能可贵。据赵翼《皇朝武功纪盛》记载，明瑞具有许多优秀将军的品质：亲冒矢石，意志坚强，体恤士卒。战术指挥能力也很强，自宛顶出境，占领木邦，袭取象孔，深入缅境千余里，未尝败过一仗。后因孤军深入，军需断绝，不得不决定退兵。从象孔至小猛育又相距千余里，粮食匮竭，外无援兵，士卒连日作战，疲惫不堪，犹有蛮化之捷；小猛育陷入重围，身自殿后，大部分官兵得以突围，陆续进入宛顶，兵员损失竟只有十之一二，前后进入宛顶的清军官兵万余人。乾隆皇帝征讨缅甸时，颇具史才的赵翼在阿里衮、阿桂军中“参军事”。他对明瑞有极高的评价。①《皇朝武功纪盛》卷3《平定缅甸述略》，第41页。但其败在何处值得探讨。明瑞败亡固然与外在因素有关，如乾隆皇帝用人不当。猛密一路清军的统帅本为额尔景额，但在其染瘴身亡后，额勒登额被任命为参赞大臣，与云南提督谭五格一起继统其军。额勒登额虽久历戎行，然为人气度狭隘，无大局观念，畏葸退缩，久攻老官屯不下，未绕道前进，策应明瑞。后又在未告知明瑞的情况下，退兵旱塔，坐视观望，致使明瑞孤军深入，被缅军围堵。再后来，缅军为截断明瑞一军之归路，分兵进攻木邦，云南巡抚鄂宁七次飞催额勒登额“速为援应”，仍然缓慢行军，“置将军明瑞于膜外”②《清高宗实录》卷804《乾隆三十三年二月乙丑》。。但明瑞作为清朝征缅军队的主帅，也犯有致命错误。

第一，未明确自己的指挥位置。明瑞作为清朝征缅大军的统帅，本应身居中军之帐，运筹帷幄，统揽全局，但他明瑞则自领木邦一路，悬军深入，身先士卒，奋勇直前。在蛮结战役中，即目受枪伤，险些殒命。永昌为清朝征缅之役的前线指挥部，坐镇于此居中调度的应是明瑞，而实际上，则是云南巡抚鄂宁，其地位和威望皆不及明瑞，不免调度不灵，额勒登额七次违命即为显例！

第二，缺乏战略思维，“失于轻敌”。明瑞征缅之军由四部分构成：京师劲旅、四川标兵、贵州标兵、云南绿旗兵，共计2.6万人。明瑞与鄂宁兵分两路：一路由虎踞关出境，出猛密进攻老官屯；一路由明瑞率领，出宛顶，直捣贡榜王朝都城阿瓦。两路相互策应，会师阿瓦。清军的用兵逻辑是：两路深入缅境，缅军必然集中兵力堵御，保卫阿瓦。因此，在兵力布局上，永昌只留军数百，“以运军粮”，另留1000余名防守杉木笼等地，其余可用之兵，尽行派往前线，导致后方兵力空虚。当缅军欲攻占木邦，截断明瑞归路，鄂宁无兵可调，木邦失守，明瑞的败亡就不可避免了。乾隆三十三年二月，明瑞被围，时刻关注战局进展的乾隆皇帝，已感形势之严峻，他在鄂宁奏折中批示“去岁朕及尔等皆失于轻敌”③《清高宗实录》卷804《乾隆三十三年二月乙丑》。，表明了当前与过往对缅作战失利的原因！

第三，一意孤行，没能博采众将建议。蛮结大捷，战果辉煌，彰显了清军的战斗力，但清军攻战已久，军器日渐减少，粮饷不足，被装缺乏。领队大臣观音保、扎尔丰阿等将领皆认为此时若继续深入，前路茫茫，建议乘胜退兵，在木邦稍事休整补充后，再整军而进。明瑞对此忿然道“汝气馁否，非夫也”④《啸亭杂录》卷5，第137页。，断然否决了暂时退兵建议，结果领军到达象孔时粮尽，不得不就粮猛笼，几乎把清军引入绝路。

第四，未能识破缅军诱敌深入、坚壁清野之计。明瑞领军一路凯歌，至蒲卡方遇缅军前哨部队；蛮结之战，缅军结寨16营，明瑞只攻下4营，还有12营未能攻下，缅军宵遁，悄然撤离；明瑞轻松拿下天生桥渡口，未有大的伤亡，但沿路村寨焚毁，杳无人迹，找不到粮食。这些异常现象都未能引起明瑞的警觉，其执念进攻战术，给缅军采取诱敌深入、坚壁清野提供了机会。果然，刚至象孔，缅军便在明瑞军队断粮之际开始反攻，明瑞因过分自信而落入缅军圏套，由主动进攻转为被动防守，直至兵败，教训不可谓不深刻！

（二）傅恒和议退师之检讨

傅恒和乾隆皇帝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君臣关系，他们之间私谊很深。乾隆三十三年（1768），乾隆皇帝命大学士傅恒往云南经略军务，并作《言志诗》：“征缅非人事竟乖，重资经略重臣差。待之一岁无消息，慑以三军或畏怀。中止诚难存国体，边防欲靖岂兵佳。伫期指日大勋就，后舞前歌振旅皆”。诗中流露出了乾隆皇帝派重臣傅恒南征缅甸的无奈：前面的几位都失败了，中止征缅战争，承认失败，又有损国家颜面，不得不让傅恒远赴云南，挽回局面。诗中表达了对傅恒的充分信任，并希望傅恒高奏凯歌而还。乾隆三十四年（1769）二月，傅恒启程赴滇，乾隆皇帝在太和殿设宴为傅恒及出征将士壮行，席间赋诗，诗句“必能合众成城奏，早具牵牛袒肉降”，对傅恒此行充满了必胜的信心。四月，傅恒至腾越，时云南天气炎热，乾隆皇帝对傅恒十分牵挂，赋诗书于扇面，寄赠远在腾越的傅恒：“大端应悉记，细务不辞亲。世上谁知我，天边别故人”①《清史列传》卷20《傅恒》，第1491页。，把傅恒视为心灵相契的故人。乾隆三十五年七月，傅恒卒，乾隆皇帝哀痛至极，亲至灵前祭奠，并写下悲伤的诗句：“平生忠勇家声继，汝子吾儿定教培”②《清史列传》卷20《傅恒》，第1496页。。

但傅恒也和他的前几任中缅之役的前线最高指挥官一样，损兵折将，未能达到朝廷预期的战略目标——直抵阿瓦。和明瑞一样，傅恒面对的是缅甸历史上最强大的且奉行扩张政策的贡榜王朝，这虽是败因之一，但傅恒自身也颇多失误。

第一，漠视自然规律，逆时而动。滇缅地区，春夏多瘴，人畜触瘴，易生疾病。霜降以后，瘴气始消。出兵时间一般都选择在九月以后。而傅恒为了给缅军出其不意的打击，提前两月出兵，愿望是好的，但有违自然，故付出惨重代价。如前所述，行军之时大雨滂沱，连绵不绝，官兵在雨中行军，多生疾病。虽未遇劲敌，但恶劣的天候差点摧跨众将士，傅恒自己也因之遘疾。

第二，傅恒选择的主力进军路线纡远误时，未能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傅恒率军渡戛鸠江而西进，收降猛拱、猛养。但猛拱、猛养非缅甸腹地，缅军均未设重兵把守，新街等地才是阿瓦北面的屏障，为缅军重点防守之处。傅恒与阿桂会攻新街时，已到十月，迁延3月余战机已逝。

第三，用兵拘谨，不谙“兵无常势”之道。傅恒攻克新街后沿江而下，进围老官屯，鏖战月余，毫无作为。此时，不如分兵，以偏师围困老官屯，主力兵锋直指阿瓦，给缅甸国王懵驳造成心理震慑，使其首尾难顾，纵不能取胜，也会赢得战略上的主动，进而体面结束战事，在老官屯的消耗战正中缅军下怀，兼使清军伤亡惨重。

第四，用兵调度有误。乾隆皇帝认为滇省绿营兵恇怯懦弱，不堪使用，故清征缅骑兵、步兵多调自京师、东北、贵州，水军调自福建，外省兵丁对滇缅地形不熟悉，水土不服，难以适应战场，自然影响战斗力的发挥。

结语

对于乾隆皇帝来说，中缅之役并不值得炫耀，因为清朝付出了巨大牺牲：封疆大吏刘藻自刎、杨应琚赐死，明瑞战死，傅恒染瘴病亡，征缅主将无一善终，其他各级军官死于此役者也为数不少，如阿里衮，扎拉丰阿，观音保，珠鲁纳等。官兵染病、伤亡的数量，几达数万。战争支出也非常浩大，仅傅恒指挥的中缅之役就花费白银1300万两③《圣武记》卷6《乾隆征缅甸记下》，第273页。。清朝撤兵以后，缅甸并未奉表输诚纳贡，不仅如此，中缅之间纠纷不断。清朝责其不贡、不遣还被留缅甸之人，缅方要求送回其猛拱、蛮暮、木邦三土司④《清史列传》卷24《哈国兴》，第1793页。，无法达成一致，迄至乾隆五十五年（1790），中缅之间宗藩关系才完全确立起来。可以说，这是一场未能取胜、得不偿失的战争。对于富察氏家族来说，也损失巨大。富察氏家族有三位高官死于这场战争，富显在野牛坝督造战船时染瘴而亡，明瑞战死小猛育，傅恒染病南徙回京后不治溘逝。但正是历此次战争后，干戈方化为玉帛，中缅边境经济、文化交流渐趋繁盛，不再烽烟四起，终进入和平时期。纵观此役，富察氏家族做出了重大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