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原精舍诗编年笺注稿》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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涛园宅超社第六集，题听水斋图，寄怀弢庵师

前后听水斋，夙醉涛园咏_（1）。梁髯日下还，示图抉幽夐_（2）。天开嫏嬛窟，众象迭相孕_（3）。石罅篁万竿，嵌影作瘦硬_（4）。泻瀑酣笙竽，晨夕满卧听_（5）。吾师一往怀，久与鱼鸟盟_（6）。伏居三十载，读易泯悔吝_（7）。草堂聚英灵，抱古寄孤兴_（8）。馀事把吟毫，百家归韵胜_（9）。世议起安石，强诀狗九聘_（10）。绵蕝文太平，微哂待季孟_（11）。最后置讲幄，耆德薄海庆_（12）。循廊睨横流，俄顷移大柄_（13）。拍手覆人国，简策斯未信_（14）。岁历弛羲和，维斗落槛阱_（15）。一寸启沃心，九天以为正_（16）。称喾道齐桓，耿耿临千圣_（17）。退庐灯火繁，合眼家林映_（18）。泉声洗噩梦，泪点晓枕凝_（19）。倚伏自关天，出处安若命_（20）。作痴从卧游，馈榼领霜鬓_（21）。

【笺注】

四月十五日（5月20日），从北京南归至沪的梁鼎芬（详见0152《送梁节庵还焦山》）招集到涛园即沈瑜庆（详见0261《沈观察瑜庆饮集墩湖阁子》笺注）寓宅作超社第五集，因携带陈宝琛（详见0668《实甫由闽寄新刊诗卷，次其卷中与陈韬庵阁学师唱酬韵，却寄》笺注）《听水第二斋图》，故为诗题，不限韵。陈三立因作此诗。听水第二斋，为陈宝琛所筑。光绪十一年（1885）陈宝琛被部议降五级调用，适正家居守制，遂不复出。光绪十三年（1887）于福州鼓山灵源洞下的喝水岩旁绝壁壑谺中建一小寮，颜曰“听水”，所谓“水声在山，清澈剽厉，寒暑昼夜，备诸声响”洗心涤耳，喧极生寂，故公晚年以'听水’自号焉。”光绪三十四年（1908），陈宝琛又于家乡永福小雄山得元末王用文（翰）友石山房遗址，其子孟敭（偁）的读书处，因之而筑“听水第二斋”。“其地幽潭密竹，面对飞瀑，声如壑雷，较之鼓山为尤胜也。”（以上见张允侨《闽县陈公宝琛年谱》。）

此诗通过观画，着重描写了陈宝琛再次出山的为官经历，赞颂了他不以个人出处为意以及对清室的耿耿忠心，诗末也暗寓希望其回乡优游隐居为好的微意。

（1）“前后”二句：一前一后两个听水斋，过去就醉心于涛园歌咏的诗篇。

    “涛园咏”，指沈瑜庆咏听水斋与听水第二斋的诗。见沈瑜庆《涛园集》卷三《弢公听水第二斋落成……》。

（2）“梁髯”二句：梁大胡子从京师回来，展示图卷，突出了它的幽深的风貌。

“日下”，指京都。古代以帝王比日，因以皇帝所在地为“日下”。《世说新语·排调》：“荀鸣鹤、陆士龙二人未相识，俱会张茂先坐。张令共语……陆举手曰：'云间陆士龙。’荀答曰：'日下荀鸣鹤。’”徐震堮校笺：“日下，指京都。荀，颍川人，与洛阳相近，故云。”

“幽夐”，幽深；深邃。唐段成式《酉阳杂俎·天咫》：“游嵩山，扪萝越涧，境极幽夐。”

（3）“天开”二句：如老天开创了嫏嬛藏书的洞窟，孕育出相连的众多景象。

“嫏嬛窟”，又称“嫏嬛洞”，简称“嫏嬛”，神话中天帝藏书处。《字汇补·女部》：“玉京嫏嬛，天帝藏书处也，张华梦游之。”

（4）“石罅”二句：石缝中长出万竿竹子，竹影嵌在石中，更显瘦硬的风姿。

“石罅”，石头的缝隙。唐韦应物《同元锡题琅琊寺》诗：“山中清景多，石罅寒泉洁。”

（5）“泻瀑”二句：瀑布奔泻，如笙竽酣鸣，早晨和晚间躺卧斋中，倾听满耳。

“笙竽”，笙和竽。因形制相类，故常联用。竽亦笙属乐器，有三十六簧。《礼记·檀弓上》：“琴瑟张而不平，笙竽备而不和。”

诗的前十句，描写了图中所见听水斋的风景。

（6）“吾师”二句：我的老师对此一往情深，长久在这与游鱼飞鸟结盟为友。

“一往怀”，犹“一往情深”，谓对人或事物具有深厚的感情。语出《世说新语·任诞》：“桓子野每闻清歌，辄唤奈何！谢公闻之曰：'子野可谓一往有深情。’”

“鱼鸟盟”，谓与鱼鸟为友。宋刘克庄《水龙吟》其四：“与柴桑樵牧，斜川鱼鸟，同盟后、归于好。”明许相卿《夜客对雨》：“盟深鱼鸟便林壑，病中烟岚痼肺肝。”

（7）“伏居”二句：藏身埋名居住了三十年，研读《周易》，无视世间的灾祸降临。

“伏居”，隐居，藏身埋名居住。《雅堂文集》卷二《书启·与徐旭生书》：“伏居海隅，久闻高义，云山千里，未克趋承。”

“三十载”，指从光绪十一年（1885）至民国三年（1913）近三十年。

“读易”，阅读《易经》。此句用《晋书·王湛列传》：“兄子济轻之，所食方丈盈前，不以及湛。湛命取菜蔬，对而食之。济尝诣湛，见床头有周易，问曰：'叔父何用此为？’湛曰：'体中不佳时，脱复看耳。’济请言之。湛因剖析玄理，微妙有奇趣，皆济所未闻也。济才气抗迈，于湛略无子侄之敬。既闻其言，不觉慄然，心形俱肃。遂留连弥日累夜，自视缺然，乃叹曰：'家有名士，三十年而不知，济之罪也。’”

“悔吝”，灾祸。《易·系辞上》：“悔吝者，忧虞之象也。”唐杜甫《送李校书》诗：“每愁悔吝作，如觉天地窄。”“泯悔吝”，无视灾祸，不以灾祸为意。

（8）“草堂”二句：草堂聚集着杰出的人才，怀抱古代理想，寄托孤独的心绪。

“英灵”，指杰出的人才。唐王维《送綦毋潜落第还乡》诗：“圣代无隐者，英灵尽来归。”

“抱古”，怀抱古代理想。宋林景熙《有感》：“逢春感孤羁，抱古来众吠。”

“孤兴”，孤独无伴时的心绪。《文选·陆机〈文赋〉》：“或托言于短韵，对穷迹而孤兴。” 李善 注：“迹穷而无偶，故曰孤兴。”

（9）“馀事”二句：正事之外从事把笔吟诗，百家的思想都归之于高雅的诗篇。

“馀事”，正业或本职工作之外的事。《庄子·让王》：“帝王之功，圣人之馀事也，非所以完身养生也。”

“百家”，指学术上的各种派别。《荀子·解蔽》：“今诸侯异政，百家异说，则必或是或非，或治或乱。”

“韵胜”，犹高雅。明宋濂《同虚山房记》：“若霖（傅若霖）恬淡而好读书，皦皦霞外，诚韵胜之士也。”

从第十一句“吾师一往怀”到第十八句“百家归韵胜”，描写了陈宝琛在听水斋优游山水、读易和吟诗的生活情趣。

（10）“世议”二句：世人言论要启用这谢安石一样的人才，曲顺多次征聘，勉强告别了听水斋。

“世议”，世人的评论。南朝宋鲍照《代白头吟》：“人情贱恩旧，世议逐衰兴。”

“安石”，指谢安，字安石。陈郡阳夏（今河南省太康县）人。东晋时期政治家、名士。屡辞辟命，隐居会稽郡山阴县之东山，时士大夫曰：“安石不出，其如天下苍生何！”

“强诀”，勉强告别。明梁兰《留别》：“春色催行客，江头强别君。”

“九聘”，多次招聘。《笠翁对韵》下卷：“九聘对三征，萧何曾作吏。”“狥九聘”，曲顺多次招聘。

（11）“绵蕝”二句：制定礼仪典章，作文来粉饰太平，微笑地对待与人差不多的待遇。

“绵蕝”，亦作“绵蕞”，《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载，叔孙通欲为汉高祖创立朝仪，使征鲁诸生三十馀人，叔孙通“遂与所徵三十人西，及上左右为学者与其弟子百餘人为緜蕞野外”，习肄月馀始成。“緜”为引绳，束茅以表位为“蕞”。后因谓制订整顿朝仪典章为“绵蕞”或“绵蕝”。此指陈宝琛在宣统元年初奉旨至京奉派会同礼部总理礼学馆事宜，兼综赚订。

“文太平”，“文致太平”之省，作文章粉饰太平。出处《公羊传·定公四年》注：“春秋定、哀之间，文致太平。”

“微哂”，犹微笑。《剪灯馀话·贾云华还魂记》：“娉无言，惟微哂而已。”

“季孟”，指春秋时鲁国贵族季孙氏和孟孙氏，比喻犹伯仲之间，谓不相上下。唐罗隐《途中逢刘知远》诗：“吴楚烟波里，巢由季孟间。”

（12）“最后”二句：最后置身在天子听讲的地方，年高而德劭，称赞声直到海边！

“讲幄”，讲帷。指天子、太子听讲官进讲之处。幄，指宫室的帷幕。 宋 刘攽 《为司马中丞谢翰林启》：“劝华光之讲幄，参延阁之贵游，宠实逾涯，望无他觊。”此指宣统二年（1910）年底，陈宝琛被派充汉经筵讲官。

“耆德”，年高德劭、素孚众望者之称。《书·伊训》：“敢有侮圣言，逆忠直，远耆德，比顽童，时谓乱风。”

“薄海”，到达海边。语本《书·益稷》：“州十有二师，外薄四海，咸建五长。”孔颖达疏：“外迫四海，言从京师而至于四海也。”

从第十九句“世议起安石”到第二十四句“耆德薄海庆”，谢陈宝琛在宣统元年奉旨进京任职的过程，突出表现其不以功名为意的态度，收到世人的广泛称赞。

（13）“循廊”二句：沿着走廊，看见了大水泛滥的动乱，不久就转移了国家的权力。

“横流”，大水不循道而泛滥。比喻动乱，灾祸。《文选·谢灵运〈述祖德诗〉之二》：“中原昔丧乱，丧乱岂解已……万邦咸震慑，横流赖君子。”李善注引谢灵运《山居赋》自注：“余祖车骑，建大功，淮肥左右，得免横流之祸。”

“大柄”，治事的大权，即国家管理的大权。语出《礼记·礼运》：“是故礼者，君之大柄也，所以别嫌明微，傧鬼神。考制度，别仁义。”郑玄注：“柄，所操以治事。”

（14）“拍手”二句：拍手欢呼间就倾覆了国家，记载入史籍，都不能使人确信！

“拍手”，两手相拍。多用以表示欢迎、感谢或赞成等。唐寒山《诗》之十五：“拍手摧花舞，支颐听鸟歌。”

“人国”，国家。《史记·范雎蔡泽列传》：“谒君得无与诸侯客子俱来乎？无益，徒乱人国耳。”

“简册”，特指史籍。唐刘知几《史通·叙事》：“夫以吴徵鲁赋，禹计涂山，持彼往事，用为今说，置于文章则可，施于简册则否矣。”

（15）“岁历”二句：一年里，羲和驾着太阳车奔驰；天子如北斗星落在了陷阱之中。

“岁历”，即年历。《书·尧典》“允釐百工，庶绩咸熙”孔传：“言定四时，成岁历，以告时授事，则能信。”

“羲和”，古代神话传说中的人物。驾御日车的神。《楚辞·离骚》：“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王逸注：“羲和，日御也。”

“维斗”，北斗星之别称。《庄子·大宗师》：“维斗得之，终古不忒。”成玄英疏：“北斗为众星纲维，故曰维斗。”此拟宣统溥仪。

“槛阱”，陷阱、牢笼。宋欧阳修《别后奉寄圣俞二十五兄》：“自兹遭槛阱，一落谁引汲？”

（16）“一寸”二句：一颗启导辅佐帝王的心，九天之上的人都认为端正。

“启沃”，《书·说命上》：“启乃心，沃朕心。”孔颖达疏：“当开汝心所有，以灌沃我心，欲令以彼所见，教己未知故也。”后因以“启沃”谓竭诚开导、辅佐君王。

“九天”，谓天空最高处。《孙子·形篇》：“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梅尧臣注：“九天，言高不可测。”

（17）“称喾”二句：称扬帝喾，议论齐桓公，忠心耿耿，像面对千古一出的圣人！

“喾”，帝喾。传说中远古帝王。传为黄帝曾孙，尧之父。生而神异，自言其名曰夋。代高阳氏为帝，称高辛氏。在位七十年。

“齐桓”，即齐桓公。春秋时齐国国君，姜姓，名小白。任管仲为相，主改革，国力富强。为春秋时代首位霸主，在位四十三年。

“耿耿”，指一片忠心。宋文天祥《正气歌》：“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

“千圣”，“千载一圣”，千年出一圣人。《后汉书·儒林传》：“若干载一圣，不复作起，则泉源混浊，谁能征之？”

从二十五句“循廊睨横流”到第三十四句“耿耿临千圣”，描写清朝覆亡后，陈宝琛仍忠心耿耿地为宣统讲经，其品质如“千圣”一般。

（18）“退庐”二句：公事完毕退回家中，灯火众多，合上眼晴就浮现出家乡的林木。

    “退庐”，犹“退食”，退朝回到居处休息。唐施肩吾《过桐庐场郑判官》：“有时退公兼退食，一尊长在朱轩侧。”

（19）“泉声”二句：泉水声洗涤着噩梦一样的现实，泪珠点点，凝结在早晨的枕上。

（20）“倚伏”二句：福祸相倚，自是有关天命，出仕和隐退都安之若命！

“倚伏”，语本《老子》：“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倚，依托；伏，隐藏。意谓祸福相因，互相依存，互相转化。

“关天”，关系重大。元孟汉卿《魔合罗》第三折：“人命事关天关地，非同小可。”

“出处”，谓出仕和隐退。汉蔡邕《荐皇甫规表》：“修身力行，忠亮阐著，出处抱义，皦然不污。”

“安若命”，指人遭受的不幸看作命中注定，因而甘心承受。宋洪咨夔《午困》：“亡可柰何安若命，午窗赢得睡便宜。”

从第三十五句“退庐灯火繁”到第四十句“出处安若命”，描写陈宝琛虽梦思乡国而心悲故国，不以己之出处为意。

（21）“作痴”二句：观看图卷，我痴心地想跟随游览，带着馈送的食品盒，由鬓发染霜的老人带领！

“作痴”，产生痴心。宋王庭圭《和李巽伯少卿见怀 》：“生儿了事正作痴，亦恐痴儿未能了。”此指陈三立自己。

“卧游”，谓欣赏山水画以代游览。《宋书·宗炳传》：“有疾还江陵，叹曰：'老疾俱至，名山恐难偏睹，唯当澄怀观道，卧以游之。’凡所游履，皆图之于室。”

“馈榼”，馈送食品的盒子。

诗的最后二句，抒发自己愿跟随陈宝琛优游听水斋的愿望。实则也隐约表达出希望陈宝琛返乡隐居为好的意思。诗的末三字“领霜鬓”，使人想起了《九日从抱冰宫保至洪山宝通寺饯送梁节庵兵备》其一：“作健逢辰领元老”的末三字，用法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