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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长江印象  作者：刘湘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每次听到这首脍炙人口的动人歌曲，便油然而生强烈的共鸣感，歌词中描绘的画面让我感到亲切而熟悉——这完全就是我家乡的真实写照！我老家在长江边上，与长江仅一堤之隔，晚上夜阑人静时可以听到阵阵波涛拍打堤岸声，如同摇篮曲；白天在江边嬉戏玩耍，度过无忧无虑的快乐童年和多愁善感的青葱少年。与之朝夕相处二十余年，见证了它在岁月变迁中的日新月异，血液里流淌着长江水，灵魂中铭刻着长江情，对这条养育并陪伴我长大的母亲河有着无法割舍的依恋。 家乡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四季分明，季节性强，长江在四季中风姿迥异，但我对夏日长江印象最为深刻，它有如两岸的乡野汉子，性情直率，热情奔放，日夜奔波，义无反顾。 六七月份是多雨季节，那时三峡工程还没建好，江水猛涨，淹没河床，漫到了堤边，江面骤然宽阔许多，顿时变得热闹起来，滔滔江水自北向南日夜奔腾不息。水面上，轮船和货船来往穿梭，江猪子成群结队，在翻滚的波涛间时隐时现，露出乌黑的脊背。每有巨轮驶过，掀起的巨浪一轮接着一轮前赴后继涌向岸边，将江中的杂草秽物推到岸边，堤坡的绿草间便呈现一条长长的垃圾带；成群的白鸥在轮船后面嬉戏追逐、上下飞舞；轮船上的旅客扶着栏杆欣赏沿江风景，堤岸上的人也把他们当成一道风景欣赏。 炎炎夏日，清晨是一天中最凉爽的时候，特别适合睡觉，但为了让牛早点吃饱了好去田里干活，可怜的放牛娃睡得正香，却被迫从大人吼叫和竹条的威胁中醒来，睡眼惺忪，耷拉脑袋，嘴里嘟噜着渲泄心中的不满。牵上黑水牛，旁边跟着犄角都还没长出来的小水牛向堤边走去。到了堤边，将绳子往牛角上一挽，任其自由活动，黑水牛老实地低头啃草，不时摇头甩耳摆尾驱赶讨厌的牛蝇，小水牛则在妈妈身边欢快地奔跑，不时撒娇似的在黑水牛身上蹭来蹭去。 站立堤上，晨风习习，清凉舒适，令人神清气爽，睡意顿消；极目远眺，视野开阔，四周一片灰色。不久后，东边天际开始变亮，渐渐便红霞满天飞了，太阳偷偷冒出头，努力地向上攀爬，没多久，便整个冲出了地平线，火红的球体仿佛蕴藏着巨大的能量，散发出万丈光芒。整个河面都沐浴着它的光辉，放眼望去，远处苍苍茫茫，横无际涯，近处波光粼粼，令人目弦；帆船穿过薄雾从上游徐徐而来，顺水向下悠悠而去，消失在水天相接处。“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诗人描绘的应该就是这种意境吧，惟妙，惟肖，惟美！ 堤内则是另一幅画面，充满着人间烟火味。一排排杨树柳树站姿挺拔，象忠诚卫士守护着在那里生活的人们，片片绿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如同披着铠甲；树尖儿在微风中不停摇曳，仿佛向早起的人们致意。屋顶上炊烟袅袅升起，鸡鸣猪叫狗吠之声不绝于耳，呼儿唤女之音此起彼伏，沉寂一晚的村庄热闹了起来。 不知不觉中日上三竿，太阳已染成金黄，缩小成了一轮光晕；光线越来越强烈，皮肤上有种灼热感，身上开始冒汗。母亲喊放牛娃回家吃饭了，大声回应着，牵上黑水牛悠悠向家里走去。 傍晚是江边最热闹的时候，有些村民因担心涨水后会倒堤，怕到时候家里的老人和小孩来不及跑到高处，便在堤上搭起临时简易棚屋，将他们安置到这里。大小孩子耐不住酷热天气，不顾大人的再三叮嘱，忘记了“竹条炒肉”的皮肉之痛，纷纷跑到河里“打刨泅”（游泳），水性好到河中去游，水性差的在岸边浅水处玩。天黑后很少有人敢在江里玩，传说江里有水鬼，晚上会出来把人拉进水里淹死。 “涨水的鱼，退水的虾”。隔壁的李个嗲在河边搭了棚子，架起十字网筝搬渔。每次拉起网筝，网底都会有几条活蹦乱跳的小鱼，让我们羡慕不已，有时候也会乘他回家吃饭冲凉的间隙偷偷搬上几筝过过瘾。 深夜从梦中惊醒，“梆，梆梆”，堤边传来有节奏地敲打竹筒声，那是防汛人员在巡逻；江中不时传来轮船汽笛声和浪潮拍打堤岸声，感觉四周一片安宁，便很快又沉沉睡去。 我和小伙伴们此时都有一个共同愿望——倒堤多好啊！只是因为有次听到大人说，倒堤后国家会救灾，用直升飞机送来压缩饼干，那玩意儿据说吃一点点肚子就饱了，大家非常好奇，特别想尝尝，到处都没有买的，只有倒堤了才有这个机会，孩童的心里是根本不会去想倒堤的风险及灾后的苦难生活。无比幸运的是，即使经历了1996年和1998年两次特大洪水，江水都漫到了堤面上，但在军民团结一致如钢铁长城的抗洪大军的坚守下大堤始终固若金汤，捍卫着我们的家园，我们儿时幼稚单纯的愿望就此遗憾落空了！ 毕业后南下，旅居东莞，一年回不了几次老家，但只要回去，不管刮风下雨，还是酷暑严寒，我都会穿过因人迹罕至而早已杂草丛生的小路，翻过江堤到江边上去走走看看——半为赏景，半为怀旧。 一晃20多年过去，长江早已大变样，三陕工程建成后，便没有了明显的涨水或枯水季节，夏天不再“阴风怒号浊浪排空”，终日咆哮不止，冬天也不会河床尽露江面断流，客货巨轮船依然可以畅通。江水也告别了混浊不堪秽物飘流时代，变得清澈透明绿波浩淼。坐在河边石头上，将脚伸进水中，也似乎可以感受到“长江之水清兮，可以濯我足”的诗人情怀。家里早已不从长江挑水吃了，自来水虽然同样取自屋后的长江取水点，但不是原汁原味，漂白粉味很浓。如今，长江已彻底失去了它的狂野粗暴，只留下洗尽铅华后的沉稳平和，与永不停歇的执着坚守。 为响应国家政策号召，大力建设沿长江风景带，保护长江黄金水源，江边早已禁止放养牛羊等牲畜；随着农业机械化程度提高，耕牛已失去了其作为农村主要生产工具的使命，退出了曾活跃过数千年历史舞台；青壮年都外出打工后，羸弱的留守老人也没有精力饲养家畜，牛羊猪等家畜基本上绝迹了。站在堤上放眼四望，看不到任何动物，包括人，曾经的热闹繁华只有在儿时的记忆中不时闪现。 岁月变迁，沧海桑田，这是自然规律，为了造福子孙后代，我们这代人做出一些必要牺牲理所当然，无需去“为赋新词强说愁”，也不应因怀旧而发出“物事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的悲叹。无论家乡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也无论我们人在何时，身处何地，那相伴多年的滚滚长江水、养育长大的浓浓故乡情，已深深烙印在了灵魂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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