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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东方 听到杏花开了的消息，杏花已经盛开，马上就要过了花期了。毅然决然地放下手中的一切，立刻驱车到种植了大面积的杏树的山中去看杏花。 时不我待。这个决定是无比正确的，别的什么也不如花重要，错过了今天，就又错过了一年。没有与季节同步的闲暇，没有春日追花的自由，人生就失色了大半，就不大值得过了。此言当真。 在春天，哪怕只是骑车、开车走在路上，走在不是城市、没有建筑物的路上，也都是一种游春式的享受。那些一掠而过的春天的景象，都是只有这个季节才能沐浴的神奇。 春天朦胧的光线，有节制的光线是最可人的。不过这种状态是脆弱的，阳光很容易突然就强烈起来，一下就失去了那种不刺眼的适宜。从十几度到三十度，气温在这个区间里几乎没有怎么停留，阳光强烈，立刻就进入了夏天模式，睁不开眼睛的模式。气温升高太快，这是干旱的平原地区的一大特征。
如果能离开平原进入山区，在崇山峻岭之间流畅地穿行，巨大的山体作为硕果仅存的庞大自然物，其自身及植被所蕴含着的深远的湿润，就会明显消解一些平原上干旱的感觉，那就更是一种令人神往的经历了。 在干旱的平原和不那么干旱的山地之间，星星点点的、连成一片的杏花都已经红了、白了，柳树绿了，在蓝天之下，一切都开始呈现出苏醒之后渐渐要好起来的面貌。再不来就要错过眼前的景象，所以必须把一切都放下，出来专门儿看杏花。事实证明，这是正确的、是值得的。 满山的杏花，盘山公路也就穿行在杏花的海洋里了。这是立体的海洋，一层一层以梯田的方式竖着展开，形成季节性奇观。很多车辆停在路边，人们举着手机拍照，顺着小路走上山坡，只有如此才是春情的释放，终于找到了想象中的景象、终于找到了在现实里很难有的释放春情的地方。 杏花盛开的规模很大，将整个山麓地带都铺满了。顺着杏花之间的山谷小路向上走，正看见很多人在杏树下的聚餐。在一些介绍岛国的影视里见过的樱花季里赏花的人们的状态，在这样远离城市的山麓地带也已经出现。
一群中青年女性，在正开花的杏树田里席地而坐。似乎是吃着什么，每个人都大声吆喝着说话，很吵。一个男人都没有，都是女人的情况下，就少了张力，少了矜持。连带着也让杏花变得太实了，不浪漫了。这是属于她们的恣肆时光，在日常生活里不大有，与这同样稍纵即逝的杏花季里十分般配。 一个女子开车带着老人来看杏花，老人拿着一个户外折叠椅，仰着头，眼睛有点不够用地被引导着一步步行走在由白色杏花洒下的透明树荫里。 包括山腰上的梯田在内的所有地方都种着杏树，所有的杏树都已经盛开。这样穿过这些杏树的山路就成了一条花树掩映下的路，花树掩映下的路从远处看，从近处看，一直都有大山崇高的背景。正是大山的背景使眼前这花树之路变得神奇，有了不俗的气质。这是高山上的杏林，不是平原上那种在一个平面上不能立体看到的样子。在杏花盛开的时候，就只是在这样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别的什么也不用做，就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看的就久了就会意识到，杏花全开之后是白色的，变得单薄而无味，甚至有几分凄凉。只要不下雨，这样盛开的白色杏花站在干旱的土地上的样子，就显得有凄楚和无奈的意味。 可能还是那杏花半开的时候，有红骨朵的状态，像是一直含着幽幽的水分，才是赏花之最佳时间吧。可惜那样的时间大约只有一两天或者两三天，很难被捕捉到。 好在已经到了山里，可以慢慢地品位山里的杏花了。平原上赏杏花，总之不及在山中。山将杏花立体地呈现出来，星星点点，整座山都是杏花的白色火焰一般。
山中的杏花，少人打扰，没有污染，可以细细体会其身心完全打开的全息状态，哪怕是微微的蜂鸣也都清晰可闻。 一棵粉色的桃树在荆棘遍布的棕灰色山坡上盛开了，像是一朵彩云被固定在了乌云之中，一动不动地看着人间。 在山谷里穿行的小路边，或者说是小路上，有一棵古老的黑皮老杏树，老杏树正在盛开出一树白色的花。它有着迎客松一样的姿态，稳定而恒久，任凭花儿满枝，也一直保持着自己的稳重。 老杏树有黑色的树干和白色的花，黑色的树干删繁就简，只有大致上是一个数字7的造型；而点点白色的杏花并不繁盛地点缀在黑色主干之上，用最鲜嫩的生机为老树的生命做着注脚。黑色白色之间的对比在逆光的情况下，各自都非常鲜明。 在这样的树下，仅仅有逆光的角度去欣赏是不够的，你会不由自主地要从侧面看，哪怕一侧是深沟、一侧是荆棘遍布的山坡，你也会想方设法地实现从侧面看的理想。然后是从更容易实现的顺光方向上回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等你意识到的时候，才笑着领悟，这已经是爱情的看。 这棵长在路边的老杏树在任何道路建设中都是要被除去的，它距离道路太近，它和道路的关系太亲密；而且随着年深日久，树干越来越粗，树枝越来越密，这种亲密会日益趋紧。之所以它现在会呈现出数字7的形状，我想大概率也是因为人们在它身旁的羊肠小径上经过的时候折断了、砍去了它的枝条。即便身在山野，它现在的样子，也是和人类不断适应与妥协的结果。
人们一边赞颂它开花时节无与伦比的美，一边在它开了花、结了果子以后毫不犹豫地伸手摘取甚至拉着枝条向下够，够不到的时候就将整个枝条拽断；而在那些既没有花也没有果实的漫长时间里，杏树的枝繁叶茂就会变得让经过的人无动于衷，对于其中任何侵占了道路空间，妨碍了行走的越界行为都会予以毫不留情地披荆斩棘式的打击…… 实际上，这条路上已经很少有人经过，即使现在这样花开的时候，我在场的很长时间里，也没有另外一个人走过。只有这样寂寞的山谷里才会硕果仅存一些原始自然中植被与道路、地形地势与花朵之间的望之不尽的奇妙审美关系。天地造物在总的必然和一系列的偶然之中，总是能恰到好处地将石头和树木、花朵的味道颜色与树干的造型匹配起来，多一点就多了，少一点就少了，一切都刚刚好。 这时候的欣赏，既不是拍照，也不是高声歌唱，只能是站住凝视，是坐定了默默地怀想。 在花树下坐定了，忘了花，才是赏花的极致状态。与花在一起，视线离开花，只沉浸在花的氛围中，便是最好的赏花状态。 在山谷里行走着，突然意识到长期以来都未有过这样有意义的感受自然的生活了。以前很多年里有过的那种拿出一些天时间来投身到大地上的山水之间、每一天都过得很有意义的激情澎湃的生活早已经被日复一日的重复所替代。 也正因此，现在这样走在点缀着杏花、桃花的山谷里的经验，显得非常新鲜而有意义。以后哪怕就只是拿把椅子在一棵这样的杏树下坐定了度过时间，也一定要有更多地、毫不犹豫地实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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