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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凡《大生哥哥》| 主播山妮 | 心香文艺

 心香文艺入驻 2023-03-21 发布于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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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凡作品,主编黄幼中




大生是我的亲哥哥,可是我却没有见过。因为,在他刚满两岁时,就被一场诡异的疾病夺去了生命。

    我是从母亲和大姐口中知道大生哥哥的,也从她们平日里一句半句的话语中,对大生哥哥有了一个大致轮廓。

我曾问过母亲,大生哥哥当年患的是何种疾病,母亲摇着头一直也说不清。有说是流行性脑炎,间或说是惊厥。反正在那个贫困且缺医少药的年代,无论患哪种疾病,尤其遇到像天花、霍乱、白喉、猩红热等这些传染性疾病,是随时有可能丢掉性命的。

由于大生哥哥病发突然,走的也突然,这让母亲一直记忆深刻。这多年下来,母亲虽不像鲁迅小说中的祥林嫂那样,经常地把大生哥哥挂在嘴头,但也时常会有只言片语脱口而出,相比之下父亲就一句都没有说过。

注:解放前,父母在此附近居住。

根据母亲这多年断断续续的讲述,我尝试把大生哥哥的故事说给你听。

先说大生哥哥生活的时代背景。大生哥哥出生在新旧社会更替之时。天津城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隆隆的炮声给这座城市带来惊恐与新生。特别是实行军管后,社会虽然很快恢复平静,市中心的商店也开始营业,可是,整个社会秩序以及各行各业的全面恢复,尚有待时日。在此期间,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普通百姓,日子过的并不轻松。

那年,父亲刚满二十七岁,在市政道路养护队工作。父母已有两个孩子,大姐和大生哥哥。一家四口居住在张庄大桥附近一间十分简陋的房子里,门口紧挨着墙子河。房子周边还有许多窝棚,里面住的多是从河北山东一带来城市打工的。父亲的几位本家兄弟,也在那里住过。

注:解放前,不少人居住的简易房屋。

可是,没过多长时间,政府就开始了治理整顿,有关部门对张庄大桥附近的窝棚展开清理,就连父母居住的房屋也被列入其中。那情景就如同现今的拆除“违建”一样,雷霆迅速且不管不顾。于是,在此居住的人们,被驱得四下而散,只能另外去找住处。

父亲一时没能找到合适的,便临时借住在单位一间存放材料的小屋里。一天傍晚,负责看夜的张老头,见母亲抱着大生哥哥在院子里散步,就招呼着要抱一抱大生。母亲刚要把孩子递过去,大生哥哥不知何故,突然惊恐地叫了一声,母亲赶紧把他抱回怀中,没成想当天夜里大生哥哥就发起了高烧。

父母没有积蓄,去不了大医院,请私人医生来看过两回。那些江湖游医眼里只认钱,云里雾里一通忽悠,说的都是模棱两可的话,给开了几副小药,也不起任何作用。

注:天津战役中,解放军炮轰敌军堡垒。


此时,有人说临时住的地方不大洁净,大生哥哥估计是撞见什么不好的东西了。于是又请人烧纸念咒,也没管屁用。结果熬到第五天,父亲和母亲无计可施,硬生生地看着我大生哥哥奔赴黄泉路。对于母亲来说,这是她心中一辈子的痛。

母亲流着眼泪给大生哥哥换上一身新衣服,又把刚刚做好,还没来得及试脚的新布鞋给他穿上。那夜,母亲搂着大生哥哥一直不肯放手。

父亲用一块席子把大生哥哥包裹好,轻轻地抱在怀中,他在胳膊下夹上一把铁锹,随后就走出门去。母亲扶着门框,泪眼婆娑地望着父亲抱着大生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夜色中。

这段情景不是我虚构的,有大姐的旁述为证。大姐说,她那年已经五岁了,就坐在床上看着,对于那个悲伤的夜晚,她同样记忆深刻。

注:解放军隆重举行入城仪式。


有一天,我问母亲:父亲把大生哥哥埋在何处,有没有留下一些标记物。母亲长叹一声,说一句:那时哪还顾得上那么多呦。

近年来,我有意查阅了一些有关天津城市发展的资料,从而对解放初期普通百姓的基本生存状况,有了一些了解:一是,在当时,的确有一些传染性疾病在相当范围内流行,国家卫生防疫工作也刚刚起步,一些儿童因感染流行病死亡现象确有发生。不仅是我家,周围还有许多家庭均遭遇过丧子之痛。二是关于如何埋葬尸体问题。那时除了大户人家有自己的家族坟地外,大多数人家既没有钱看病,更没有钱购买棺木,多是随便找个地方一埋了事。

这里需要多说几句。早年间,这座城市远没有如此之规模,人口也没有这么多。除了老城区和新开发的租借地,周边有许多坑塘密布,苇草丛生的荒地。这些荒地,由于长期无人管理,后来大多成为穷人的乱葬之地。由于埋的不够深,又没人管护,日久天长风吹雨淋,就出现尸骨裸露于野的景况。我估摸,大生哥哥十有八九被父亲埋在这些地方了。

据说,在老城西面的旷野中,曾修建过一座白骨塔,是专门用来收集散落的死人骨骼的。到了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又有民间慈善机构在此成立了一个专事收敛掩埋无主尸骸的组织,名叫“掩骨会”。如今白骨塔早就没有了,原址上盖起了居民楼,可掩骨会这个地名至今还存在着。

注:白骨塔,修建于1750年(乾隆十五年),1966年拆毁。

对于大生哥哥的死,我对父母曾经有过一丝抱怨,认为他们没有把大生哥哥照看好,也没有更好的给他治病。可是当我也养育了儿女之后,就完全理解了父母。天底下没有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健康幸福的。想当年,父母他们刚从农村转来城市生活,实在没有经济实力来挽救大生哥哥的性命,即便有,按当时的医疗条件和水平,最终也未必就是好的结果。

我应当感谢父母才对。遥想那时,他们在没有任何社会资源可以利用,对未来也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勇于从封闭落后的乡村走出,来到这座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里打拼受苦,等于提前把我的生存坐标定位在了城市,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否则,在如今的乡村土道上,将会多一个正在牵着牲口慢慢走路,或者背筐拾粪的老头。

注:父亲母亲留下的物件,满满的回忆。

孩子是母亲身上的肉,突然间失去,哪个不心疼。多少年之后,母亲每每提及此事,依然显现出神色黯然的样子,看得出母亲心里的那份痛,丝毫没有减轻。直到母亲晚年,一觉醒来还经常对我们说,她又梦见大生了。大生身上穿的衣服有点小了,还是她当年亲手给缝的,棉衣棉裤的花色式样,她越发看得清楚。

相比之下我对大生哥哥的思念,更多的是出于自私的需求。小时候,由于各家各户子女众多,没事就一帮一伙凑在一起踢球打蛋捉迷藏,玩儿得不亦乐乎。有时候,不同地界以及同一地界不同院落的孩子,还会发生一些冲突。任何一点无厘头的理由,都可能成为相互争斗的由头。有时仅仅因为看对方不顺眼,就会支起架子干一仗,彼此常会弄个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注:一九五七年,母亲抱着我在照相馆合影。

有些争斗还会出现戏剧性效果。一方眼见打不过对方,立马伺机收手,然而嘴上却不肯认输,指着对方说一句:“你等着,我去喊我哥,看我哥打不死你。”说罢转身撤出战斗。此时另一方也不穷追不舍,顶多回一句:“好,我等着,不来是孙子。”至此,这场战斗基本就算结束,以后即使碰了面,谁也不再提及此事情。

父亲对我们一向严厉,因此,我们兄弟姐妹出了家门,哪个也不敢给家里招惹是非。即便是受了委屈,大多情况下是能忍就忍,显得有些窝囊。每到此时,我常会想起我的大生哥哥,如果他还活着,定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不仅能带领我们玩儿,还能给我们撑腰壮胆。如果有人再敢无端挑衅,我们是不会客气的。

大生哥哥1949年出生,母亲说:他是属牛的。

注:天堂里的母亲,不知能否见到她的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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