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老鹰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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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小镇快晚上九点了。我们先送篾匠回家，他隔壁胡嫂听门响，就赶快过来了。她埋怨他到哪采药去了？怎么去了一整天？孩子见天暗了，还不见他来，就哭了。哭累就睡了。中饭、晚饭都在他们家吃的。篾匠进屋就忙起来，家里有新鲜鱼还有腊肉。他在河里放了钩，鱼是清早他取上来的，放在一个缸里养着。他要弄饭吃，要我们好好在这喝几杯！难为了你们，也是缘分，你们都是好心人！
我注意观察了一下，篾匠是个极聪明很会治家的人，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东西摆放的井井有条。最具特色的是床、柜、桌、凳等所有东西，全都是清一色竹做的。他睡房角落还放有一口竹编的大箱子，没想到他将箱子搬开，里面竟是一个地道！他笑了笑，扭正我的说法，是地窖不是地道。有一个小楼梯下去，里面果真不大，放了几坛酒，他用电筒仔细照了照，选了其中一坛酒搬上来，他说这坛酒自己一直舍不得喝，今天遇到贵客，就要拿出来给你们尝尝！没多大功夫，他就搞了四菜一汤上桌。饭还没完全好，靠灶里的炭火闷熟它。我们喝酒！有朋友远方来不亦乐乎！今天你们是贵客，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特意从地窖里搬出这坛酒，它原来藏在柳河源一个地方，快三十年了！三年前我找到它，它还在那里！平时自己舍不得喝，存放在家里辟邪！虽然不太好喝，比贵州茅台酒不知要珍贵多少倍！这酒我泡了草药，还有一样东西你们想不到！等下给你们看，现在喝酒！这酒喝了活血补气，清肝目明，尤其祛风湿效果特好！讲老实话，别人给多少钱我也不会卖！……
酒里面究竟泡了什么呢？刘老师将这个酒坛照下来，兴致勃勃问。现在不说，喝完酒再告诉你们！当篾匠将酒坛盖打开，一股刺鼻难闻的气味差点将我熏倒！那股气味有酒香有药味，还有股说不出的气味。刘老师眼睛一亮，他闻出来了！这是蛇酒！对！不过你是想象不到里面有多少蛇！实话告诉你们，至少有半坛！有三条大眼镜蛇，几十条五步蛇，还有别的一些有毒蛇，无毒蛇不要！这蛇你在哪买的？哪买的？自已捉的！现在不干那事啦！蛇也是生灵，捕杀多了就要折寿！你看我这个左手食指，就是遭蛇咬，为了保命自己砍断的……
这个酒不好喝，难下喉。但我喝下肚之后，冰浸浸的很舒服。我对篾匠的身世，已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要趁着酒兴好好跟他聊聊！
谌师傅，我们今天真有缘，没想到你有这么传奇的经历！不瞒你说，刘老师是画家，现在文化馆从事专业创作。我呢，爱好文学！现在也算是个作家，已经加入了省作协！说罢，我就有些激动的从身上掏出省作协会员证，他认真的看着，伸出大拇指，不错！没想到你还是个大作家！我呢，其实也爱好文学，爱看小说，三国、水浒、西游、红楼、封神演义、三侠五义、官场现形记、薛仁贵征东、征西……这些古书我看了个遍。解放前我读过三年私塾，只读三年就跟父亲学做篾了。不瞒你们，我的经历写出来，就是一本旷世奇书！但却不能讲，喝多了酒，爱乱讲话，我的经历是不能讲的，绝对不会向你们透露半个字！不过，还是可以跟你们透点风，等我这个女儿的病全好后，我就又要走，这个房子要卖掉。为什么？也就是为了那段传奇的经历！你们救了我的命，我感谢你们！
人活在世上有定数呵！我要走也是定数呵！冤家路窄，那天带小孩进城去看病，碰巧看到我的仇人了！在船上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二十多年不见，他老啦，我也老啦！他却没有认出我！不是他有特殊的标记，我也认不出他啦。他一只耳朵没有啦，脸上有块月亮形的疤。悄悄一打听，吓我一大跳，他儿子如今是柳河源镇的镇长！如果他认出我来，就是一场灾难！他以后每次进城，返回柳河源都要在这里歇一夜，万一那天他溜达看我做篾，认出来了怎么办？这个店门只要一开，总会有人看我做篾，陪我聊天问这问那，买竹器东西。手艺好不是个好事，树大招风！想到这些，我就心寒！自从看到我的仇人后，就不敢再开店门了！都是躲在屋后院子里偷偷做篾，把前门都关上就象在做贼一样！我跟隔壁胡嫂说，是算命先生要我这样的，我小孩中邪啦，才一身的毒气！那个老和尚要我关门避邪，要七七四十九天，门上还贴着符呢！你们讲，我这样的日子能过长久么？所以兵书上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呵！我当时就想走，只是女儿病成这样，走不得呀！现在她身上的毒气基本散了，刚才你们看到的，她额头那两个包，现在只剩下蚕豆大，前几天有鸡蛋大！等她的毒包完全消了，就要带她远走高飞，离开这个不详之地！……
这孩子真是多灾多难呀，生下来她娘就没有奶，三个月父母就死了。她奶奶在世时身体不好，她比她奶奶病痛更多！我总担心养不活她，又暗暗发誓：一定要将她抚养成人，不然死不瞑目！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她得天花，又吐又泻还发高烧。我将她抱到镇卫生所，医生见病情严重，要给她连打三针青霉素。她怕痛呀，不肯打。我就跟她说，爸爸抱着你，不怕。爸爸抱着你，就不痛啦。她很听话，就让我抱着。那个医生服务态度非常好，也帮着哄她，试着先轻轻揉，再慢慢将针推进去。两针下去了，孩子尽管痛，没有哭忍住了。到第三针时，这个医生临时有点急事，换成另外一个医生打。她可就不管这么多，猛地一下扎进去，迅速的将针管的药水推进！孩子痛呀，突然忍不了！她猛地一下咬在我的胸口，她咬得很痛，但我也没有动，强忍着让她咬，我一点都没有哼声，她咬我的时候，我心里在说，孩子呀，你没有父母，忍不住痛你就咬吧。我是你的父亲也是你的母亲呵……等她把那针打完了，她的口才放松。我抱她回家将衣服一脱，见胸口有鲜红的上下八个牙齿印。红了一片，还出血了！痛了我两个多月，我的心也在痛呀……
我对你们艺术家非常敬重，甚至还幻想过将我的经历写出来，象这位琼先生一样出书当作家！在这里遇上你们，我好高兴！你们救了我的命，这是天意！阎王不想这个时候收我，老天爷要我将这个女儿抚养大，不然她太可怜了！不过，今天在老鹰滩我是绝望了，我试了几次都没站起，身上到处都疼痛，有的地方还痛木了。我心想彻底完了！自己瘫在这里了！冻一个晚上，身子就僵了！你看看，我们这里是不是夜里凉快！我还没打开后面这扇门，打开来好大的风，你还受不了！这个大山里，六月天落雪是正常的事！我死在那里，别人还不容易发现，我的尸体还会被野兽吃掉！在绝望中，我在想我的女儿！我死后，她怎么活下去？别人能将她带大吗？她六岁多了，现在讲话还含糊不清，会不会成为哑巴？我现在还担心！她性格孤僻，不与这里任何小孩在一起玩，我做篾她靠在我身边，我到厨房弄饭菜，悄悄站在我脚边，有一次我没有留意，炒菜转身去拿作料，一不小心将她拌倒了！她摔得很重，头上还摔起一个包！她是自己爬起来的，她爬起来还是那么望着我，象看我做篾一样！她没有哭，我却抱着她哭了！我哭得很伤心，这个没爹娘的孩子，命多苦呵！喝！喝！提到这个女儿，我心就是碎的呀！你们今天救了我，也救了这个我这个女儿呵！有我在，她就不怕！我这个做父亲的，虽然今年六十六岁了，身子骨还结实，在这个弱小的生命面前，我是一座丰碑！所以她摔倒了，有我在都不哭，她从小到大，摔了无数跤，从没有哭过，今天天黑了不见我回来，她就哭了呀！天啦，这就是命……
篾匠说不下去了，哭了。见此情景，没想到刘老师激动起来！他上前去一把握住篾匠的手：你讲得好呀，我们做父亲的是孩子的一座丰碑！我们这座丰碑不能倒呵！
喝酒！篾匠抹了一把泪，继续说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