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退休第二天（小说）

老孙那天退休了，是局里一个小科员打电话通知他的。退休前，他在家里“赋闲”了半年，看看书刊，练练太极，帮帮老伴买菜，偶尔也偷偷去打半天麻将，日子过得既舒心又惬意。不是局里的人给他打电话，他几乎都忘了自己还是一个公家人。

既然退休了，他觉得还是应该回局里去看看。

第二天，他早早地起了床，把脸上那部花白的胡子都刮了，又在头发上喷了一些啫喱水，再穿上那件“皮尔卡丹”，心里幻想着要给同事们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

到了单位，他正准备掏钥匙，却发现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着的。他的那张办公桌前坐着一个年轻人。见他径直地走进去，那个人“呼”的一下站了起来，问：“同志，您找谁？”

老孙吓了一跳，说：“我不找谁，我回办公室拿点东西。这是我的办公桌，你又是谁？”

“我是去年转业到局里工作的，我姓张。刚刚才搬进来的。”年轻人说。

老孙用目光扫了一眼办公室，那个年轻人没有说假话，办公室里明显做过卫生，窗明几净的。他说：“我姓孙。昨天我退休了，今天回来拿我的东西。咦！我的保温杯和雨伞呢？”

保温杯和雨伞是老孙故意放在办公桌上的道具，意思是说我还在，这里是我的领地。

“你的雨伞，我没看见。至于说那个保温杯么，我不晓得是您的，刚才我看见杯里的茶水都长绿毛了，乌央乌央的，就把它扔了。您若要，我就去帮您捡回来。”年轻人说。

老孙说：“扔了？！你们这些后生干脆也把我们这些老果果都扔了吧......”

“哪个晓得呀？！老革命。刚才办公室的刘主任安排我到这间办公室的，他说，办公室有点脏，叫我自己打整一下。”年轻人说。

老孙说：“年轻人，我不是对你有意见，办了退休手续，就不是单位的人了，退办公室也是应该的，但是你得提前跟我打个招呼啊？......”

老孙越说越气，转身就去找办公室的刘主任说理去。在走廊里，他见到了几个同事，大家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谁跟他搭话。

此刻，老孙不知道刘主任刚刚挨了局长的一顿骂，心里还窝着火。

“刘主任，当真是人走茶凉嗦！我人还没走得嘛，就把我扫地出了门。”老孙一进门就嚷嚷开了。

刘主任没有正眼看老孙，手中忙着自己的事儿，“喂！老孙，谁也没有赶你走。我三个月前就通知你做好退休的准备，现在手续都办完了，你自己的私人物品不及时拿走，我可管不了你。”

“我在单位里工作了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昨天才办的手续，今天我就不是单位的人了？”老孙问。

刘主任说：“你这半年不上班，也不打考勤，区纪委通报我们好几回了呢。现在，你说自己是老同志了，你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啊。”

“你骂哪个死猪不怕开水烫，我是死猪吗？”老孙问。

刘主任说：“谁说你是死猪了，我说的是我自己。我敢说你吗？”。

“半年不上班，是我开的先例吗？局里上上下下的不都是这样的吗？有的领导退居二线后，三五年还没见过人影呢？”老孙争辩道。

刘主任说：“他们是领导，我管不着。你要问，就直接去问能管得住他们的领导。”

“去年，老王头退休，局里还热热闹闹地开了一个欢送会，今年我退休，还有吗？”老孙问。

刘主任说：“这是工会的事，我们只负责会务。老孙，他们给你开不开欢送会，你自己去问工会主席去。”

“刘主任，你今天是吃炸药了？还是月经不调啦？这个事，我好自己去问吗？”老孙问。

刘主任说：“我又不是个姆姆（女的），有个啥月经。你自己的事，爱问不问。”

“都说人走茶凉呢，但在你这里，这茶未免也凉得太快了吧！”老孙说。

刘主任：“......”

其实，刘主任对老孙也是了解的。老孙在单位上工作几十年，为人忠厚，任劳任怨，就是不懂得人情世故，到退休时还是一个普通科员。

见刘主任不理他，老孙又回到他先前的办公室。

“年轻人，你姓啥呢？”老孙问。

那个年轻人又“呼”的一下站起来，说：“我姓张，老革命，您请坐。”随即就拿了一个纸杯给老孙倒水。

两下一对比，老孙有些感动，觉得自己刚才对这个年轻人有一些过分。

“我可以叫你小张吗？”老孙问。

小张说：“可以，可以，完全可以。您是前辈，叫我啥都行。”

“你是部队上转业回来的，在部队混了个啥职务？”老孙问。

小张说：“我在D部战区联勤司令部当过副团长。”

“你今年多大了？”老孙问。

小张说：“我今年三十五。”

“小伙子干得不错啊！都副处了。为何要转业啊？部队上的工资那么高。”老孙问。

小张说：“啥叫不错啊？！自己觉得年龄大了，上不去，就转了呗。部队上适合年轻人，别挡了别人的道。”

“回来给你安排的是啥职务？”老孙问。

小张说：“正科级办事员。”

“你们转业，要开欢送会么？”老孙问。

小张说：“要！几百人来为你送行，摘帽徽肩章的时候，大家都哭得稀里哗啦的。”

“你哭没有？”老孙问。

小张说：“咋不哭呢？大家都在哭，我又不是石头。”

“还想回去看看吗？”老孙问。

小张说：“想！做梦都想。”

见老孙没有离去的意思，小张又给老孙的纸杯里续了一点水。

“现在我才懂，人世间，除了父母情和战友情，什么同学情啊，同事情啊，都是卵的。”老孙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眼睛。

小张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嘴里只是不停地说：“是，是。”

“我跟你不一样。退休后，我再也不想回到这个鬼地方了，一片荒凉......”老孙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出了局里的大门，老孙抬头看了看天。心里想，多好的艳阳天啊！今天若是去钓鱼，手气一定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