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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明:英雄末路断头颅(《三国志演义》的文学再造之二十)

 古代小说网 2023-03-24 发布于江苏


吕布因刘备与曹操有书信往来,意欲图己,亲率十员将领出征小沛,此即评书家所谓之“十将擒刘备”,由此引来毛宗岗父子所谓刘备弃妻、刘安杀妻、吕布恋妻种种事体。

戴敦邦绘刘备

历史上刘备有过数次抛妻弃子的记录,为了照顾《三国志演义》尊崇刘备的需要,作者需将这些情节做淡化或悲情处理,尤其此是刘备首度主动抛妻弃子之战。

《汉末英雄记》记载:“九月,遂破沛城,备单身走,获其妻息”。

《三国志演义》在“单身”二字上做满了文章,首先设计刘备之逃为事出仓促:“吕布赶来,玄德急唤城上放下吊桥。吕布后到,城上要放箭,又怕射了玄德,被吕布乘势赶入城门”,此时刘备觑见“背后火起”,自然是“到家不及,径穿城而过,出于西门,匹马逃难”。

其次,又用他人的表现印证刘备逃跑的合理性,在刘备的人马被吕布杀散后,“孙乾亦自逃出城。关、张各自收得些人马,往山中住扎,如落草一般”,连关张之勇尚且难以抵挡,刘备若不紧急逃窜,势必死无疑。

不过,《三国志》中明确写曹操生擒吕布后,“先主复得妻子”,这与《三国志演义》中吕布一贯狠戾的形象是不同的,于是作者设计糜竺劝吕布——

布先到玄德门首,糜竺出迎,跪于马前,告曰:“玄德乃将军弟也。吾闻大丈夫冤仇,不废人之妻子。与将军争天下者乃曹丞相也,量玄德何敢?望将军爱惜。玄德常想辕门射戟之恩,一饭之间,未尝忘也。将军怜之!”布曰:“吾与玄德旧曾拜义,安肯害及妻子乎?汝可引一家老小,复去徐州安置。”吕布赐竺宝剑一口,但登门者,即斩之。


按:吕布所说“吾与玄德旧曾拜义”并不见于前文,应是此前戏剧或平话故事中的相关情节,糜竺称“玄德将军弟也”,试图用曾经的结拜之情打动吕布。毛宗岗父子将此句删除,一方面是调整与前文不协调的设计,另一方面也不承认吕布为桃园兄弟的兄执。

更重要的是,糜竺用空泛的大义而非兄弟之情劝说吕布,使其形象固化于喜欢被人“夸奖其德”的虚荣之士而非重情重义的英雄。所谓“与将军争天下者乃曹丞相也,量玄德何敢?”是糜竺代刘备的自谦之辞,毛宗岗父子大概要保留刘备欲匡扶汉室的大志,所以删掉了这句话。

叶雄绘糜竺

“望将军爱惜。”是低声下气的请求,“一饭之间,未尝忘也”是极度夸张,此种谦卑之语自然不在毛宗岗父子的接纳范畴,故都删去。

此外毛宗岗父子还删掉了吕布赐糜竺之剑的行为,毕竟在这个行为中的吕布与辕门射戟之时一样成为刘备或其家族命运的主导者,难免使刘备再欠吕布一次人情。然而稍后的白门楼上,刘备竟因一言致吕布之死,更显其无情,故氏父子删之的目的乃是为了保留刘备的体面。

然而考虑到小说中的情形,事发仓促之间,关羽、张飞等皆不在其侧,作为仇敌的刘备的家属难免受到吕布部下的骚扰,必下令制止而后可。

然则吕布又须追赶刘备、应对曹操,势不能为保全仇敌家属而耽搁时辰,故以宝剑为凭证,这是最直接有效乃至是当时条件下惟一保全刘备妻儿的方式,故李卓吾说:“此是吕布好处”,实在是容不得其他批评家置喙的。

青花大盘刘备

刘备匹马往山中逃难,正遇着孙乾,“相抱而哭”,刘备感念“二弟不知存亡,老小失散”,一度准备自尽,为孙乾制止。此段情节极为夸张,故被毛宗岗父子删除,只保留孙乾劝刘备投靠曹操之事。

刘备从小路投许都,路上绝粮,到村中去求食。“但到处,闻刘豫州,皆跪进粗食”,这是自是作者赋予他的人格魅力。然而吊诡的事情随即发生——

忽到一家投宿,其家一后生出拜,问之,乃猎户刘安也。闻是同宗豫州牧至,遍寻野味不得,杀其妻以食之。玄德曰:“此何肉也?”安曰:“乃狼肉也。”二人饱食。天晚夜宿,至晓辞,去后院取马,见杀其妻于厨下,臂上尽割其肉。玄德问之,方知是他妻肉,痛伤上马,欲带刘安去。安曰:“老母见在,不可远行。”玄德谢了,遂取路出梁城。


此一段情节毫无逻辑。既然村民见到刘备后都能进献粗食,说明刘备甚得人心,只要刘备提出要吃野味的请求,相信自有别家村民乐于进呈。

即便刘备本着一事不烦二主的心态问于刘安,刘安也完全可以向他人求乞,无论如何好过杀掉自己的妻子。毛宗岗父子似乎看出了文中的矛盾,于是将“忽到一家投宿”改为“一日,到一家投宿”,暗示刘安杀妻与村民进食事并非同日发生。

然则沛县距离许昌直线距离仅四百余公里,若刘备急于奔命,按照马匹的奔跑速度计算,则不过两三天的时间,不至于耽误许多时日。何况途中又有彭城国、陈留国等已为曹操控制的大中型城市,根本不必借宿于猎户之家。

《刘备传》

若按照现代小说的逻辑分析,则刘安的动机更加可疑:

其本是年少后生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有老母在堂;不于次日一早为刘备买肉而在当天杀妻,说明或已穷困至无钱买肉的地步,或与妻子有所争执,早动杀心;如果只像毛宗岗父子所说,刘安只是希望借妻子的“一臂之力”,根本不需要将妻子杀害,只效仿介子推割腿上之肉便可;然而介子推在姬重耳陷于困境时,自割其股而非慷他人之慨,刘安杀妻只说明他将自己看得比妻子重要。

何况在杀妻之后,刘安没有及时处理妻子的尸体,反而任其暴露于为刘备拴马的后院厨房中,说明他欲令刘备洞察真相——毕竟,若刘备洞察真相,则刘安会被像毛宗岗父子式的批评家尊为“义人”,反之则不过是一个杀人凶手而已。

如此,可知刘安早有杀妻之心,故迎接刘备入宿家中,以为道德的借口。何况,当年管夷吾怀疑为吕小白烹子献糜的易牙时说:“杀子以适君,非人情”,刘安杀妻,所求自然大于其妻室。故刘备之感动、曹操百金之赏赐,都是被刘安算计其中。

李雷绘刘备

倘若这个故事的结局改为“操闻之,以其非人情,阴遣许褚以杀之”,反而更见曹刘二人英雄本色与天道循环的因果昭彰。

自然,这只是就现代小说的逻辑分析而言的,还原到《三国志演义》写作的年代,恐怕作者未必有如此周密的设想。其所谓“老母见在”者,只是突出刘安的孝道,即毛宗岗父子所谓“又是孝子”。

设计刘备吃人,是为了与曹操在吕伯奢家杀人做对比,即毛宗岗父子所说:“曹操在吕伯奢家,误认猪是人;玄德在刘安家,误认人是狼。曹操不曾吃得一块猪肉,玄德饱吃一顿人肉。不吃猪肉者,反是恶人;吃人肉者,反不失为好人。”

至于将刘安设计为宗室,更是为了与吕伯奢做对比,吕伯奢在小说里是曹操父辈的旧交,刘安是刘备同宗的晚辈。所姓刘氏自然也是同吕伯奢之吕氏相对,盖汉高帝刘邦之妻为吕雉,讨伐吕氏既是汉初的大事变,也是曹操此时讨伐吕布的映照。所以这个故事大概只好做寓言来看,不能当成讲史。

其中一些较为明显的漏洞,如写刘备与刘安关于狼肉的对话后之“二人饱食”应是承前省略,指刘备与刘安,与刘备同行之孙乾是被作者遗忘了的;刘备投靠曹操时原可以在抵达被曹操控制的彭城国后取直线而行,根本不必到更为路远的梁城与曹操会师。这些都说明这一故事的处理较为粗糙,更近于平话而不是小说。

此外,书中又将关羽称为“大刀关云长”俨然是平话中介绍人物时“绰号+姓名”的结构;又有张飞在芒砀山落草为寇等事,符合平话故事中写英雄人物落草为寇的故技;其于“下邳”二字下标有小字注:“下邳,《地理志》云:东海郡下邳县,张良遇黄石公于此,即今淮安府下邳县是也。”

连环画《传书救刘备》

按:《三国志演义》中的小字注出现的时间争议甚多,但一般认为此非作者原笔,而是后续的校勘者陆续写下的按语。

“下邳”之称首出现于第一卷第三节《安喜张飞鞭督邮》,第三卷第九节《孙策大战太史慈》、第四卷第三节《袁术七路下徐州》各提及二次,说明小字注的作者于此节首见“下邳”之地名,此前孙坚杀许昌、吕布拒袁术和亲及袁术七路下徐州等事都是后起的情节,本节的曹操与吕布下邳之战反而发生较早。

事实上,《三国志平话》特于陈宫之死、吕布之死等各单元描画详细,本节的各情节也正是承接早期平话的,故刘安之杀妻乃保留了平话故事中原有的野蛮风气,《三国志演义》的作者将之留存下来,不过是以此事特为传奇而已。

曹操接应逃难至梁城的刘备之后,乃亲提大军讨伐吕布,于是引来“吕布恋妻”的一段故事。此事出于《汉末英雄记》及《魏氏春秋杂记》,即陈宫提议与吕布分屯城内外,遭到吕布之妻的反对,吕布之妻认为“宫、顺素不和,将军一出,宫、顺必不同心共城守也,如有蹉跌,将军当于何自立乎?”《三国志演义》的情节与之相似。

京剧《捉放曹》王佩瑜扮陈宫剧照

但问题在于,历史上的陈宫本是反复无常的小人,曹操待他甚厚却遭到陈宫的背叛,小说中因为吕布护卫使者许汜而被张飞擒斩的郝萌在历史上是勾连袁术背叛吕布的叛将,小说前文中死于夏侯惇之手的曹性其实是郝萌的部下。

《汉末英雄记》载,高顺击杀郝萌、平定叛乱后,将曹性带到吕布面前进行公开审判,曹性供认郝萌正是勾结陈宫反叛。彼时陈宫在坐,面红耳赤,两旁之人都有发觉,吕布认为陈宫是军中大将,所以没有过问。

高顺反而因郝萌之乱遭到吕布的疏远,因为吕布与魏续有姻亲关系,所以将高顺的兵权交于魏续。但每当攻战之时,又让高顺统帅从前部曲作战,高顺自始至毫无怨言。

从吕布妻子的话语来看,陈、高二人早有权力上的倾轧,我们今日以后世的眼光看来,陈宫、高顺俱与吕布死于白门楼上,便皆以其为忠贞,其实就当时的情形而言,吕布怀疑高顺的忠诚,陈宫虽坚定抗曹却与袁术眉来眼去,皆非可以依仗之辈,一旦吕布率军出城,则类似于日后高平陵事变式的政变难免提前发生在吕布身上,所以吕布两夫妻的猜疑绝非杞人忧天之举。

《三国志演义》为了进一步刻画吕布的昏庸,预先刻画了陈宫的忠贞和陈登父子的狡诈。早在《夏侯惇拔矢啖睛》中,作者便利用陈登父子面谀吕布,塑造陈宫忠而被谤的形象,写其被吕布猜疑而不忍弃之,突出他的忠贞,同时利用其截获刘备与曹操往来书信后未曾拆缄证明其不越界、不夺权,其人值得吕布信任。

在《吕布败走下邳城》中,更是集中刻画了其与陈登父子的忠奸对立——

布到半路,登曰:“容某先去看曹操虚实,主公却才可行。”布曰:“何谓也?”登曰:“泰山孙观等皆有寇心,未可托也。”布曰:“登于吾有益。”布未行。


象牙加彩吕布像

吕布对陈登并非没有怀疑,故以“何谓也”相问,然则陈登以十分肤浅的理由便获取了吕布的信任,于是陈登拨乱于吕布与陈宫之间,故意对吕布说:“关上孙观等皆欲献关,某已留下陈宫守城,将军黄昏杀去。”

突出“黄昏”二字,致令吕布决定与陈宫约定举火为号,其实则是自相残杀,并用火光给了曹军以攻城的讯号。

及其败退下邳后,陈宫提议趁曹操大军方至,安营扎寨未稳之际,以逸击劳,吕布反而以“吾昨累败,不可轻出”为由,将其意见轻易否定,并自信“待其来攻一击,皆落泗水也”,文中说“陈宫大笑而出”,所笑者不只是吕布的计策鄙陋,更是吕布对陈登的轻信和对自己的轻易怀疑。

尤为让陈宫寒心的是吕布竟然为了投降曹操而几乎杀了自己——

电视剧《新三国》中陈宫、吕布剧照

(曹操)引兵攻城。布曰:“曹丞相容我自首,当拜投于明公。”陈宫变色,大怒曰:“逆罪曹操,何等之人?今日若降,如鸡子投石,岂得全乎!”布拔剑来杀陈宫。
高顺、张辽曰:“公台忠义之人,言从心出,愿主详之。”布掷剑而笑曰:“吾戏汝耳!愿公台教我拒曹之策。”宫辞无计可施。布求恳之,宫曰:“只恐将军不从。”

经过凡此层层渲染,陈宫才提出与吕布分屯下邳城内外的策略,较之《魏氏春秋杂记》的故事背景无疑更具悲壮感与戏谑感。

也正是在此情形下,才使得出于史书的吕布之妻的劝阻及出自《三国志平话》中的貂蝉劝阻悉数变成了毛宗岗父子所谓吕布“既谋之妻,又谋之妾,总是没主张”,而貂蝉的一句“将军与妾作主”简直可以称为“牝鸡司晨”式的“女祸”了。

最终,吕布仅余败战之策,即派许汜求救袁术,张辽、高顺、郝萌诸将皆为护送,文中写道:“张辽回来,云长拦住,各有顾盼之心,不肯下手。”

此情节无疑有以私害公之嫌,毛宗岗父子或因此而删之,但从情节上看,关羽与张辽在刘备降曹之际初次交锋,在“十将擒刘备”时有了第一番关于忠义的对话,此时再写二人的顾盼,正是对彼此相知、相交的由浅入深,使后文中的关羽劝止曹操斩杀张辽具有了一定合理性。

当然,历史上的张辽乃是在吕布被斩后主动带军归降曹操的,作者设计出这样一种情节,一是为了避免在高顺被斩的前提下显示出张辽的软弱,二是增加了他与关羽之间的恩义,为后文中“土山约三誓”埋下伏笔。

连环画《白门楼》

至于吕布之死,《后汉书》本传写得颇有生气——

布与麾下登白门楼。兵围之急,令左右取其首诣操。左右不忍,乃下降。


《录鬼簿》中列有《白门楼斩吕布》之剧,可惜我们不及见。后来的京剧《白门楼》中则是沿用了《后汉书》里这种说法,不但将吕布之投降视为“屈膝跪、低下头,假意投降”,还令他在被斩前说出:“某死后,汉室中英雄还有谁?”慷慨之气溢于言表。

不过,相较而言,与其写名将从容赴死的风度,《三国志演义》更更倾向于写其英雄失路的无奈,故写前文典韦之死乃写其醉酒后被胡车儿盗戟,后文中写张飞之死亦写范强、张达趁其酒醉而杀之。

至于本节写吕布,更是先以曹操水淹下邳城制造其困境,此事不见于史书,应是沿用自《三国志平话》的。

《史传所见三国人物曹操刘备孙权之研究》

然而《三国志演义》详细地写到了其决策过程——

郭嘉曰:“某有一计,胜如二十万兵。布虽勇,不能逃也。”荀彧曰:“莫非决沂、泗之水乎?”嘉曰:“然。”


荀彧能直接料到郭嘉的计策,自然是与其同步想出,然而郭嘉先发,荀彧后言者,盖郭嘉多奇计而不顾后果,荀彧出计时往往考虑到人民安危,故郭嘉得罪于上天而令之夭寿,郭嘉开罪于曹操死于空盒的暗示,作者用此间的差距暗示其因果,不可谓之不细。其后先写侯成盗马,再写宋宪、魏续盗戟,趁其酒醉而缚之。

按:《九州春秋》载侯成截获盗马投奔刘备的人员以后,与诸将饮酒、食肉并与吕布分享,吕布大怒说:“布禁酒,卿酿酒,诸将共饮食作兄弟,共谋杀布邪?”侯成大惧,与众将降曹。

《三国志平话》则写侯成因吕布打算与貂蝉一路逃跑而高声叫骂,被打三十棒后盗赤兔马而走。《三国志演义》将二事合之为一,目的在于写吕布面对危难时的慌乱及迁怒于人,众将对吕布累积的怒火爆发并以此促成其众叛亲离的直接因素。

按照《后汉书》的记载,白门楼上,吕布直面曹操说:“明公之所患不过于布,今已服矣。令布将骑,明公将步,天下不足定也。”这是在命运被曹操掌控的前提下,仍然不卑不亢与曹操的谈判。

连环画《白门楼吕布殒命》

《三国志演义》中则将之置于曹操对其久缚的前提下——

布叫曰:“缚之太急,乞缓之!”曹操喝曰:“缚虎不得不急也!”布曰:“容伸一言而死!”操曰:“且稍解宽。”主簿王必趋进曰:“布,勍虏也,其众近在外,不可宽也。”操曰:“本欲少缓,主簿不从耳。”


此事出自《献帝春秋》,主簿相当于今日的主任秘书,亦即军队中的军法官,按照主任秘书的意见对待吕布,说明吕布已经被当做战犯处置。此后又略写高顺之死——

操问曰:“汝有何言?”高顺不答。操怒曰:“推下斩之!”

柏杨先生读史至此,颇为高顺不平,认为“高顺是一员良将,只因追随错了人,选择错了集团,遂跟吕布、陈宫之类反覆无常的小人物,同一命运,使人扼腕。”

这自然是事实,但高顺的必死乃是因为他是夺取刘备徐州的直接人物,又是射瞎夏侯惇的罪魁祸首,曹操为笼络刘备及夏侯氏,不得不然。

刘备画像

此后又有与陈宫一番对话——

操笑曰:“今日之事,当如何?”宫曰:“为臣不忠,为子不孝,死自甘心也。”操曰:“卿如是,奈老母如何?”宫曰:“吾闻将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亲,老母之存亡,在于明公也。”操曰:“若卿妻子何如?”宫曰:“吾闻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绝人之祀,妻子之存亡,亦在于明公也。”操有留恋之心。宫曰:“请出就戮,以明军法。”遂步下楼,牵之不住。操起身泣而送之,宫并不回顾。


此间对话亦由《后汉书》改来,只是将“霸王之主”改为“施仁政于天下者”,所谓“孝治天下”乃是汉王朝的国策,此话的言外之意是要曹操以汉王朝的丞相自居,依照汉王朝的成法来做而免于对话语权的掠夺和对传统经学思想的动摇,所以知曹操者除了郭嘉、荀彧外,尚有一位陈宫。

故陈宫死时,曹操必有知音凋零之感慨。在陈宫死后,吕布一面向刘备示意求救,一面提及与曹操分骑兵、步兵之事,不但是为求生路的摇尾乞怜,而且对自己的处境尚不清晰、流于幻想,故毛宗岗父子将之改为“公为大将,布副之,天下不难定也。”

于是回顾刘备,问道:“吕布欲如何?”刘备回答说:“明公不见事丁建阳、董卓乎?”曹操微微颔首。

布目视玄德曰:“是儿最无信者!”操遂令牵布下楼缢之。布回首曰:“'大耳儿’!不记辕门射戟时?”操大笑。


这一句“大笑”说明曹操早已在内心中判处吕布死刑,只是有意归咎于刘备,故来垂问,即刘备与吕布的命运都被曹操捉弄于股掌之间。

刘志伟绘刘备

毛宗岗父子不忍刘备被如此戏弄,删去此句,将吕布之死皆归咎于刘备,认为曹操绝非丁原、董卓之流可比,若他不杀吕布,则必有用吕布的方法,“既能以利厚结之,而使为我用;又能以术牢笼之,而使不为我害”,刘备正是预计了这一点才坚持吕布必死。

这无疑夸大了刘备在这一过程中的作用,假若曹操真有防范且利用吕布的方法,自然不会听信刘备一面之词,何况彼时曹操已将讨伐袁术、袁绍弟兄提上了自己的日程,倘使不杀吕布,一旦将来遭遇失败,吕布在后方夺权,他的结果绝不会好过后来遭到姚苌、慕容垂等人背叛的苻坚。

何况,将吕布之死归咎于刘备,难免将刘备映照成忘恩弃义的宵小之徒,于是毛宗岗父子只好强词夺理地说:“即不辕门射戟,备未必死。操则负宫,备不为负布。”但这一番话显然是毫无说服力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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