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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离开这个世界,我的回忆也到了尽头

 七七姑娘 2023-03-24 发布于湖南


2022年九月六日,农历八月十一,是你离开的第四十九天,“七七丧俗”的最后一天。

古人认为,死者在经历离别关、恶鬼关、鸡鸣关、饿狗关、鬼门关、望乡关、轮回关七关后,才可以成功地转世投胎。

我没想到你会走得这么突然,这么痛苦。

明明前一天晚上我们才通过视频电话,我还答应过几天回去给你带你喜欢吃的牛筋面,结果第二天早上就接到妈妈的电话,说你晚上起夜的时候摔倒了。

回程的车上,我想起有好多次你打来电话,我都没有接,有时候是在忙,忙过之后却也没有回过去的打算。

你好像有预感一样,以前你怕打扰我,从来都是等我有时间给你打过去,只有那段时间,你的电话非常频繁,每次打来都会问一样的问题,但是你并不记得自己之前问过。

我迟钝,没有发现你的反常。我以为还有可以浪费的时辰,我以为还有许多可以浪费的时辰。

那几天北方正值酷暑,这样的气候对老年人来说最容易发病。

医生说颅内血管破裂,可以开颅进行手术,但不能保证是否可以平安从手术台上下来。谁也无法承担这样的风险,也不想让你受罪,最后我们带你回了家。

从七月九日到七月二十日,整整十二天,你生命中最后的十二天,瘫痪在床。

整个右半边身体毫无知觉,也无法吞咽进食,开始的几天每天还能咽下去一点水,到最后因为多天没有一丁点营养补充,你已经没有意识,也没有力气了。

到最后,你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渴的直张嘴,舌苔上干的起了一层白霜。

可那时候的你已经完全不会吞咽了,水喂进去就会呛住,那样痛苦,折磨着你,也折磨着我们。

每天都会有亲戚朋友来看望你,未必真心,但这是中国人刻在骨子里的面子工程。

女人们聚在里间哭啼,男人们在外间抽烟。人很多,屋子里很闷;交谈声很大,很吵;烟味从外间传到里间,很呛。

这样的环境一点也不利于你休息,我好多次想开口大骂,但是我不能,我要礼貌叫人问好,客气招待他们。我终于也成为了成熟又虚伪的大人。

可能是上天真的有灵吧,你瘫痪的这么多天,每天都是阴雨天,凉凉的,否则这酷暑天,你该是怎样的痛苦啊。但连日的大雨也让小叔种的十几亩枸杞全烂在了地里。

二十日下午,我和妈妈婶婶堂妹几个人在枸杞地里摘枸杞,接到爸爸的电话,让我们赶紧回家,我立刻意识到你可能真的要离开我了。

回到家,姑姑们已经给你穿好了寿衣,衣服买的有些大了,你的手都伸不出来,呼吸已经很微弱了。

等到晚上十点钟,大家都守在小叔家的院子里,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离开,我有点困了,爸爸让我回去睡觉,可我不敢离开。

十一点二十,故父让大家都进去,我以为是你有意识了,有话要交代。

爸爸一进去就跪在外间,偷偷抹眼泪,我跟着跪在外间,眼泪也止不住地流。

接着我看见你被从里间抬了出来,身下垫草席,身上盖白纸,姑姑们从里间追出来,跪在地下,哭着喊“妈”,我才意识到,我没有奶奶了,我爸爸没有妈妈了。

哭过一场,叔叔伯伯们开始联系礼倌,商量采买事宜,婶婶们则要通宵备菜,明天一早就会陆陆续续有亲戚朋友来吊唁,大人们的伤心只能暂时止于此。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屋子里他们抬来了桌子,摆上了香炉,灵牌和遗像,照片上的你微笑着,好像没有离开一样,我刚刚止住了的眼泪一下子又断了线。

棺材早已订好了,但还放在棺材铺里,没有运回来,这一整晚,你都只能躺在外间冷冰冰的地上。

阴阳算好的安葬日一个在两天后,一个在五天后,夏日天气炎热,遗体不能放太久,会有味道,所以日子就定在了两天后。

这两天,我跪在灵堂里,灵堂被分成三个部分,左边跪女孝子,右边跪男孝子,中间是有冷气的灵柩,你躺在里面。每两个区域之间有大片寿纸悬挂隔开。

膝下是你生前缝制的跪垫,你早就为所有人都缝好了一份,就是为这一天的到来。我看着角落里裹过你的草席和白纸,心里一阵泛酸。

原来眼泪真的是可以流干的,两天的时间,我心中依旧难过,可已经哭不出来了。

二十年的感情,原来就值这么一点眼泪。直到看到爸爸张着嘴,像个孩子一样哭泣着,看到爷爷偷偷地在没有人的角落抹眼泪,我的泪水又再次决堤。

第三天早上,该让你入土为安了。爷爷是兄弟中的老大,按照规矩,长子长媳过世后,要葬在父母墓地的下方,称作“顶脚”。

你的墓地就在太爷爷太奶奶下方。平坦田野间植物繁盛,遍地青翠,还沾有晨间的露水。

佛说,业缘流转,哪怕我们自己不愿意,都还是要再回到另一个躯体里重新做人。生命并不是能够为所欲为的事,它也不由我们控制。

古人说:虽死之日,犹生之年。我也读过李白的“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可在负责掩埋的人扬起第一铁锹黄土时,我还是忍不住崩溃大喊“别埋我奶奶”。

可是没有用,你还是一点一点被黄土覆盖,其中有一把还是我撒下去的。女孝子们在一旁哭泣,哀歌轻轻悠悠,悲切动人。

一个平凡女子在今世的艰难一生就此完结。从此,再没有人一见到我就开心地笑,再没有人在接到我的电话后问一句“你想奶奶了呀”。

我的奶奶,胡生英女士,同那个时代所有普通的农村妇女一样,一生中做过最重要的事,就是勤俭持家,生儿育女。前半生吃尽苦头,到老一双腿都已经变形,时刻作痛。

她走的时候,手上戴着一双红手套,因为早年间村子里大家都生活艰难,妇女生孩子都是在家,她经常被请去接生。

按照老人的说法,接过生的人故去时若是不戴手套,到了阎罗殿里,是会被砍去双手的。

那时候迎接新生命的她,知道自己最后会走得如此痛苦吗。这实在是世事不可预测的神秘和威力。她是这样善良的女子,但并未得到命运的眷顾。

生命的最后,她就像一个自己曾经接生的婴孩,无法自理,每天人来人往,大家都是来看她的,最后又各自离开,好像被带走的不是她,而是他们。

苏利·普吕多姆曾在《枉然的柔情》中写:真正的永别,是当亲人围坐在一起进餐,大家的目光,首次落在那个从此空了的位置上。

我想,我开始懂了。


写在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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