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战争中,重大事件常常就是小事所造成的后果。”这是古罗马恺撒大帝以血总结出的教训。其实在诗歌中,不少伟大作品就是由不起眼的微小的细节造就的。 何为细节?小威廉·斯特伦克在《文体的要素》中写道:“所有研究过写作艺术的人都会同意这一点:要引起读者注意并让其保持注意,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写作细致、确切和具体。最伟大的作家的写作……之所以有效力,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善用细节,很好地处理了那些重要的细节。”其中的“让写作细致、确切和具体”,就是对细节非常棒的定义。 用“展现”替代“告诉”。 如果诗人直接将意思告诉读者,那将会多么平淡乏味。 成功表明,我们的竞争者就是因为他们缺乏对细节的深层关注。 细节源于观察力,也来于精细力,也源于记忆力。诗人,看见细节,其实是发现细节,救活诗歌。 左岸《晚景》 秋风一阵比一阵黄 石头显得沉重,天空飞鸟少了 车窗有倒退的迹象 一对耄耋老人,坐在街头铁椅上 丈夫正在小心翼翼,翻动妻子的眼皮 吹落进眼睛里的沙子 他们的几缕白发,紧紧靠在一起 暮色中细弱的闪电 中间一节是主细节,前后两节中的细节是次细节。前边一节中的三行写了4个细节,是为主细节准备的背景或衬托。主细节当然是主打,描写一对老人的动作细致入微,其他细节描写一笔代过,更加突出了主细节。除最后一行中的细节是想象出来的外,其他都是实录的细节。虚构出来的“暮色中细弱的闪电”,升华了前边的细节,叫人立刻有了电击般的刺激,诗的魅力也得到充分展示。 李清联《倒退着走路的人》 清晨我看到 一个倒退着走路的人 后来 我又看到许多倒退着走路的人 倒退着走路的人 倒退着前进 口语诗最易轻浅也怕轻浅,可此诗轻而易举就深刻无比了。叶文福说读了这首诗就像发现了一个历史现象。当然,玩着或健身倒退与不得不倒退是两码事。诗人无意中让读者发现了点历史规律,是诗之大幸是诗人之大幸。清联先生在玩后给我们留下这么妙的一首诗,足见其诗道之高深。在书斋中冥思苦想不一定能写出好诗来。看见细节,其实是发现细节。细节只要一睁眼都有,但是太多的细节没有进入诗便自生自灭了,因为看见它的人没有敏锐的心灵。 伊蕾《黄果树大瀑布》 白岩石一样砸下来 砸 下 来 砸碎大墙下款款的散步 砸碎“维也纳别墅”那架小床 砸碎死水河那个幽暗的夜晚…… 砸碎那尊白蜡的雕像 砸碎那座小岛,茅草的小岛 砸碎那段无人的走廊 砸碎古陵墓前躁动不安的欲念 砸碎重复了又重复的缠绵失望 砸碎沙地上那株深秋的苹果树 砸碎旷野里那幅水彩画 砸碎红窗帘下那把流泪的吉他 砸碎海滩上那迷茫中短暂彷徨 把我砸得粉碎粉碎吧 我灵魂不散 要去寻找那一片永恒的土壤 强盗一样去占领、占领 哪怕像瀑布 千年万年被钉在 悬 崖 上 有了“砸下来”,接着的“砸碎”瀑布一样就下来了。看见一个细节,由此联想一群细节。伊蕾这首诗把瀑布写绝了。抓住瞬间的直觉,造就了永恒的诗句。在神光闪耀的直觉面前,想象成了文字的托运工。伊蕾早就淡出了诗坛,但她有资格被定格在诗坛。 夏宇《甜蜜的复仇》 把你的影子加点盐 腌起来 风干 老的时候 下酒 加点盐,腌起来,风干,下酒,四个细节成就一首绝唱。女诗人夏宇是台湾诗坛的异数,也是一则传奇。人在诗坛外,但作品谁也不敢小视。此短诗写友情也是爱情,义、情、景、趣,无不微妙,反讽奇绝,叫人过目不忘。 曾琮琇《泡沫》 。。。我们是 。。。。。咕噜咕噜咕噜 。。在缺氧的海沟里吐呐 。。。。说什么人生 。。。。。。。。就是 。每天每天 。。。。。。。。静 。静 。。。等待 。被消灭 “。。。。。咕噜咕噜咕噜”, 泡沫谁都见过,它的样子,它的声音,但诗人却由此发现了人生。曾琮琇是台湾1981年生的青年女诗人,现代意识浓烈。一种往往被忽略的客观现象,被诗人几乎用摄象的形式捕捉后,充满了无限的诗意暗示。把符号细节作语言,扩大了现代语言。 何三坡《麻雀》 雪在大山下降落 房屋蹲在雪地里 屋顶上蹲着炊烟 麻雀们打扮成 秋天的叶子 从树杈上落下来 又顷刻间 回到树上去 一首难得的禅意诗,诗人也许只是偶然一瞥,但两个“蹲”一个“回”,三个细节,意趣皆出,“悠然”之景已令人心醉。 刘川《心境一种》 此刻我的心异常宁静 但我知道 那是一挂鞭炮 与一盒打火机 放在一起的 那种宁静 “宁静”,应该是平淡的,但没有想到却是这样一种“宁静”。只因两个细节,“一挂鞭炮”和“一盒打火机”的出现,打破了“那种宁静”。刘川是当今诗坛少有的天才诗人,他诗歌中的魔幻意识非常人所有,不仅能让读者的思绪随之飞腾起来,而且可叫读者的思想一下深入到骨髓中去,又瞬间坠入冰窖,浑身为之颤栗。 杨黎《大声》 我们站在河边上 大声地喊河对面的人 不知他听见没有 只知道他没有回头 他正从河边 往远处走 远到我们再大声 他也不能听见 我们在喊 一个细节,河边喊对面的人,你不得不大声。杨黎的这首《大声》是废话写作的标志性作品。“远到我们再大声/他也不能听见”,也许只有杨黎知道他在喊什么,但这似乎无足轻重,我们只需要感受到我们在喊就行了。这是一首赤裸裸的诗,只有名词和动词,找不见丝毫的修辞,比喻等。正是这种彻底的纯粹使大声变成一个容器,我们每个人都能把心中大声的呼唤装进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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