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望安山文学】徐景军||那个早晨(小说)

 望安山文学 2023-03-27 发布于福建
     点击上面蓝字“望安山文学”关注我们,谢谢!


那个早晨
文/徐景军(内蒙古)


       仿佛有支画笔,含带着各种色彩,轻轻地勾画着,在那遥远的地平线和天穹相接处,抹出一道鱼肚白,渐渐的越抹越亮,越抹越艳,变成了一片片桔红色的霞云。霞光把带着色素的光点洒下来,遮住了农场宽敞的大院,一层一层,染红了厂房的屋脊,染红了院内白杨的树梢,染红了像分子晶格一样排列整齐的宿舍窗棂……呵!早晨,一个清新的早晨。
       农场年轻人的生活节律,和他们操作的齿轮有些相似,七天一个循环,步伐均匀。行走到这一天,又该休星期天了。有的年轻人像早飞的晨鸟,在洒满阳光的道路和草坪上,奔走,跑步,跳跃,同时脑海里盘算着,这一天,怎样才能过得充实,富有兴趣与节奏感;另外一些年轻人,就像挂在天边的几颗睡眼惺忪的星星,一副懒洋洋、茫茫然和无所事事的模样,他们也在运动着,只是被生活的齿轮推动着,漫无目标地开始旋转。
         新来厂里的姑娘雨晨,做完早操后,第一件事是洗衣服。工作之余,年轻人为了挤出更多时间来学习、听电视课、亲访友外,都急于扫除一个星期下来积累的汗污油泥。水房里十分热闹,闪耀着鲜艳的运动衫和绒线衣,挥动着一双双健美红润的手臂。雨晨学起别人的样子,拧开水龙头,让自来水哗哗往下喷吐,一边搓肥皂一边和旁边的人聊天逗趣,借水流的冲力把衣服上的肥皂沫冲走,即快省力还不寂寞。不料,她正洗着,迎面走来一位穿军衫的男青年,让她感到有点意外。
       那穿军衫的青年来打水,打满一盆却不走开,站在雨晨身旁默默地看着。雨晨无意中瞥了他一眼,马上浑身觉得挺不自在,原来,小伙子斜眯着眼珠望她呢。姑娘对小伙子的目光总是敏感的,她觉得自尊感似乎受到一点侵犯,正好衣服洗完了,便很快关上了水龙头,把那盆里的水向小伙子略带倾洒,这是啥表示,任小伙子去几琢磨吧!
       小伙子愣了愣,嘴角咧了咧,露出两排整齐的亮晶晶的碎米牙。他把雨晨刚没关严的水龙头拧了拧,看着仍有水线往下滴,又轻轻地拧了拧,然后,才端起水盆走出水房。
       那年轻人一刹那间的神情举动,水房里来打水的人几乎没有注意,只有一个人注意到了,雨晨返回头取肥皂盒时看在眼里。她抽动了一下鼻尖,暗自笑道:“这人真是,谁不知道水龙头往哪边拧是开,往哪边拧是关。”
       雨晨回到宿舍,把这件不愉快的事说给了彩莲听,师姐'嗤’地笑了,说:“多亏你是新来的,又是女的,要不住他还会说出几句难听的呢。”
        “我碍着他什么啦?”雨晨不解地问。“谁让你长得这样漂亮,惹得小伙子老是瞅你。”雨晨羞红了脸,叫了声彩莲姐,扑过去要动拳头,彩莲开心地笑着端起半盆洗完头发的水跑了出去。
        雨晨忽闪着眼睛琢磨了一会,不由地乐了,“原来他就是穿军衫的那个?”
       昨晚,当她睡梦最香的时候,在梦境里隐约听见有人叫嚷,接着宿舍门板也咚咚直响,就像谁发现了地震迹象一样紧张。她恼火地爬起来,伸脚到床下摸鞋子,奇怪,鞋子找不见了。拉开灯一看,上帝呀!地板被淹在一片汪洋之中,鞋子和轻巧的物件全都像河里皮筏子似的漂泊着……
       整整一层楼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洪水”从床板上赶起来,简直要把楼顶闹翻了,刮水的泼水的哗啦声、盆子铁桶的叮当声、发泄气愤的吵声和笑声,把楼上和楼下的人都哄起来了,向他们提出了严重的抗议!
       可是抗议有啥用呢?反正水是从水龙头冒出来的,白天常闹停水,半夜里水压回升,有的老旧的水龙头张开大嘴向外喷;水房的下水道常常莫名其妙地堵塞,盛不了的水就只好涌出水房,漫过楼道,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门板下冲进每一个宿舍,弄得大家啼笑皆非,该怨谁呢?
       在一团相互抱怨声中,雨晨发现,有个穿军衫的男青年,似乎应该承担某种责任。大伙把无名火气向他发泄,你一句,他一言,责问他为什么不早点关好水龙头。生活的逻辑就是这样,越爱管闲事的人越容易受人责备,水龙头是大家合用的,跑了水偏偏责怪他一个,如果他躺在床上不起来,保险没有人责难他。
        穿军衫的年轻人倒不在乎,别人的责怪他一句也没回驳,像个聋了或哑巴,只顾挥着双手,一盆盆拼命往外刮水,满身满脸的水星、水花、水珠。
       雨晨问师姐彩莲:“他做错了什么事?”彩莲说:“你不知道,他是从部队回农场这的,他的军衔叫'楼长’。”
        “楼长?部队有这军衔?”彩莲“嗤”的笑了,说:“专管水房、厕所,楼里楼外地呗!”这是没人愿管的事情都让他去干呀!“这人不咋样吧,是个老实疙瘩吗!”雨晨接着问。“机灵倒挺机灵的,可敬而又可爱。”心想哈,你还挺会挖苦人的。
        现在,雨晨从师姐含讥带诮的话儿里,对'楼长’有了大致的了解。他名叫石安平,全厂的人都喊他'楼长’,他属于哪个加工车间?干哪个工种,工作干得怎样?彩莲却几乎一无所知。有一点,她可知道得很清楚,小伙子至今还没找到女朋友,星期天很少见他去逛公园,溜河边。当然,他不像失恋或找不着对象的男青年,忧愁多虑,随着钟表的时针毫无目标的消磨时光。反而,总是紧紧张张,忙忙碌碌,走路时脚下像是安有弹簧,上楼时一步俩台阶,袖口总是挽起高高的,露出两条健壮的手臂。看他那神情,像是每天都有许多许多的重要事情等着他去完成,可他到底干了些什么了不起的事呢?没有。比方刚才在水房里,那么多年轻人在一块洗衣服,谁也不觉得谁不顺眼,唯独他看不顺眼的是雨晨把水龙头开得太大了,而且拧开再也不关,洗几个小时就开它几个小时,太浪费了,所以,眼珠子就乜人了。
        “一栋楼里住着上百多人,大伙为什么偏偏叫他楼长?”彩莲用傲调的口气说:“就是嘲笑他呗,笑他太天真幼稚,现在是什么年月,他还像个戴红领巾的孩子,赶不上时代。”
       “ 原来这样……”雨晨喃喃自语。
       正说楼长小伙的人品,门外楼道嘎然一声震动,吓得她俩不敢说下去了。雨晨拉开一条门缝向外观察,哎哟!一下笑得弯了腰,有个五大三粗的男青年跌倒在楼板上。
      跌跤的小伙子雨晨见过,就住在这一层,他爱好养盆花,彩莲也喜欢养盆花,两人常站在凉台上说笑。彩莲把他亲切的称作“小耿”。
       小耿艰难的撑起身子,面红耳赤,困境万分。他左右打量自己漂亮的衬衣、裤子、鞋子上的污水,再看看周围有那些捂着嘴巴直笑的姑娘,顿时羞臊化转为怒火,抬起厚底皮鞋,照准一间宿舍的门板就是一脚。门板发出刺耳的破裂声,小耿愣住了,原来搞错了目标,那间宿舍不住人,是业余学习室,里面的人惊慌地叫嚷起来,小耿只好狼狈逃走。
       人逃走了,东西还在地板上,几颗水灵鲜红的苹果从他的手提兜里撒出来。这一定是星期天送给女朋友的,他却全然不顾得检了。
        雨晨正想走过去把苹果检起来,彩连在里说:“别出去,闲事少管一身清。”这可是经验,雨晨恍然明白,楼板上的污水是彩莲刚才干的一件“好事”。雨晨心想:没看出爱梳妆打扮的师姐,竟这么不爱护公共卫生,为什么不泼在自己门口,偏要泼在公用的学习室门口?
      雨晨心直口快说:“彩莲姐,你可真机灵,一盆水端到水房里去倒,多走几步路能把人累死?”
       彩莲坦然于往常,说:“我偏要气气他,他也管得太宽了。”“气哪个?”“楼长呗。”“哦,怎么又是他……”雨晨喃喃自语道。             是的,管事宽的人即使脾气再好,心肠再善,总免不了要得罪人的。
        早晨刚起床,彩莲去水房打洗脸水。水房地板不像样子,不自觉的人随手乱扔乱倒,自觉的人扫也扫不及。彩莲脚踮得高高的,用足尖碎步走进去。进去才发现,楼长正弯腰掏下水池里的沉积物。
       气味真的能把人熏昏了,发粘变黑的纸团、果皮、菜叶、骨头……都是那些打扮漂亮的人倒脏水倒进去的,积沉的多了,变了质,发了霉,散发出窒人鼻息的气味。彩莲皱着眉头,抿着嘴唇,面孔尽量向另一边转过去,看都不愿看一眼。
       小伙子戴着口罩,袖口挽得高高的,把手臂伸进管子的弯头处,用铁钩去掏,不掏咋办呀,正是这团团脏物堵塞了下水道,才造成昨晚那样的水灾。他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早上一爬起来,赶在大家洗漱高潮到来之前,急忙来清除下水池。这会儿,一只铁桶快要掏满了,味道能不熏人吗?
        彩莲水盆有瓜瓤、果皮,急着倒了好打水。她冲楼长说:“哎呀,能不能快点啊!你真磨。”他瞅她一眼,咧嘴笑了,说:“把果皮瓜瓤拣出来,扔在外面的垃圾桶里去。”彩莲不高兴了,说:“谁定的规矩?”
       他回答不出来,憋了一阵,笨口里突然冒出一句巧话:“自觉定的,我记得小学课本就讲过,要讲卫生。”楼长说着,又向墙壁努努嘴,意思是你看。彩莲留神一看,墙上出现一幅漫画,前面潦草的写了一行大字:谁往下水池里倒脏东西谁就是——后面画了一个大乌龟的图像,旁边还大大地写着“蛋”字,这分明是骂人的。彩莲以为是楼长的“杰作”,气呼呼地捡起窗台上半截粉笔头,另写了一行字:骂人的才是王八蛋。写完,用解恨的眼神看着小伙子发笑。楼长还是不恼,笑嘻嘻地说:“你这句话算不算骂人,你成什么了呢?”
       彩莲脸“唰”的一红,端起脏水盆走了。刚才,她瞧见楼长正在楼道那头拖洗地板,故意把那半盆洗头水泼在学习室的门口,虽然学习室是公用的,却是楼长经常打扫,所以她这样说,为的是气一气爱管闲事的楼长。
        其实,漫画是小耿的“杰作”。小耿宿舍离水房最近,昨晚的水灾后果最严重,窝了一肚子火,早早爬起来,找出一把大铁锤,几颗大钉子,骂骂咧咧的来到水房门前,要把门一下钉死,来一个彻底根治。正巧楼长提着铁桶,拿着弯钩通条走过来,两人遇面,发生了争执。
       楼长心平气和地说:“你把门封了,就能解决问题啦?”小耿说:“真糟糕,卫生值日制度订出来等于一张废纸,又没人遵守,各车间的住一块,你一说他,他嘴一张'你管得着么’?那好,钉死了谁也别想用水,对这些不自觉的人,就得治一治。”
        楼长说:“光靠几条规章制度是不够,人嘛,总要有点自觉的精神,有点社会公德,没有这个,水房门口派人站岗也无济于事。”小耿嘴巴一撇:“什么精神、公德,那都是空的,我就相信也个。”他扬了扬手中的大锤。
      楼长说:“这不是办法,上面两层的水房、厕所都封死了,咱们再一钉,下层楼的水房厕所更加负担不起,这栋楼越闹越不像人住的地方了。”小耿憋火地说:“没有厕所,让我们都买尿盆好了。”楼长说:“亏你讲得出口,住这么漂亮的大楼,晚上用尿盆,那你自己呢?脸洗不洗?”小耿气愤不过,在墙上留下了一幅漫画,想不到,竟赠给了自己的女朋友。
        彩莲和雨晨去楼下晾晒衣服,一出门就碰见了楼长。小伙子正挥起他那健壮的手臂,拖擦学习室门前那滩污水。彩莲大概嫌这一滩还不够,故故意笑吟吟地说:“楼长同志,你可真是个活雷锋啊。”
       雨晨瞪了师姐一眼,恨不得锤她一拳。楼长却一点也不恼,咧开嘴角笑笑说:“美女师傅,今天要去照像馆吗?收拾得跟画儿上的人一样,跟谁去?一定是小耿吧。他提着两裤脚泥水回去了,正在宿舍里洗呢。真不巧,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认不得一家人了。”
       旁边的人听了,嘻嘻哈哈的一场好笑,彩莲面孔绯红,拉着雨晨跑出楼去。雨晨悄悄一问,原来师姐和小耿正谈朋友,她心里也暗自好笑,他们是多妙的一对。
       她们正晾衣服,忽听楼里出事了,简直像水房跑水一样紧张,脚步杂乱,盆壶叮当,人声喧哗。她们走进一楼水房,隔窗一看,嚯!不是闹水灾,而是闹水荒,好多人一哄涌进去,你争我抢,挤满了人头和盛水的器具。“哎呀!要停水了,突然性的。”彩莲叫了一声,话音未了,一盆水从天而降,不偏不斜地浇在彩莲的身上,她顿时变成一个水灵灵的人儿。
       彩莲尖叫一声,弯腰拾起一块石头,照着头顶上的玻璃窗户扔了上去,可惜砸偏了。她又要找石头,雨晨一把抓住她的手,说:“干嘛呀?”彩莲气得嘴唇发青,说:“不砸碎玻璃人不出来。”“慢点,看清目标,究竟是哪一层倒的。”
     抬起头向上一看,上下四层楼一溜窗户,全都敞开着,也都静静无声,遇到这种倒霉事,气死也得忍着。彩莲眼睛喷着泪花,揪着辫子跑回去了,雨晨眼却喷着火花,目不转晴地监视着。不大的功夫,三楼一个窗口探出一只脑壳,提心吊胆地向楼下窥探,雨晨定清一认,不是别人,正是小耿。
       恼火一下全部化为丧气,有什么可气恼的呢?他绝非有意识的报复,完全出自一种生活习惯,脚下这片地方,从楼里泼出来的污水和脏东西遍地皆是,他们把水房厕所钉死了,却把楼外变成了没界限的“污圾池”。
       雨晨回到宿舍,一边劝师姐不要生气,一边帮她换洗衣服。她来了水房,拧开水龙头,可是龙头张着干渴的嘴巴,一滴也不给她,她猛的记起,己经停水了。她失望地左看右看,这时才发现,楼长正向墙上贴漫画。怎么?难道连他也沾染了这样的坏习气?她仔细观看,原来楼长把小耿的“杰作”换掉了,换了一幅新漫画,上面画了一只水龙头,龙头口里滴着一颗一颗晶莹的水珠,水滴汇集起来,组成两个美术字:浪费;下面写着几行端端正正的字,每只水龙头如果常滴水,滴流量:每月可供六个人的饮用;线流量:每月可供一百六十人的饮用;喷流量:每月可供六千人的工厂的饮用。
        雨晨被这幅画吸引了,不!她被这幅画的作者吸引住了,心灵犹如停了多天的水,又突然尝到了清新甘甜的清水一样舒坦。面前这位小伙子,素朴的衣着,淳慈的脸庞,纯朴的气质,简直就像一滴水似的普通平凡。可是这一滴,格外的纯净,格外的清新,闪耀着心灵的洁光;这一滴,融入在年轻人的大海之中,运动在生活的波流之中,却没有失去自己应有的光彩……
       雨晨在楼长身边默默地站着,许久许久,才想起自己到水房来干什么。她走到楼道上,情不自禁地回首一看,啊!她又一次看见了楼长那个极其平凡而又出众的举动,他把她刚才拧开而忘记关上的水龙头拧了拧,确信已经关好,才去画自己没有画完的画。
       偶然,楼长向门口一瞥,发现雨晨用异常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他咧开憨厚的嘴角,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两排亮晶晶的碎米牙……
       姑娘的心,被这纯朴的笑拱动了,心头豁然泛起一个念头:他是可敬的,更是可爱的,可敬又可爱!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给大地和厂区洒下了柔和的光泽;农场的年轻人,度过了一个记忆平静的早晨……


 插图/网络


作者
简介
策划:耕文;主编:非鱼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