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干化运”与“天门地户”探源1

《太始天元册》在运气七篇中的第二次引用，是有关五运说时间秩序构建的“十干化运”说。《五运行大论》云：

帝曰：愿闻其所始也。歧伯曰：昭乎哉问也！臣览《太始天元册》文，丹天之气经于牛女戊分，黅天之气经于心尾己分，苍天之气经于危室柳鬼，素天之气经于亢氐昴毕，玄天之气经于张翼娄胃。所谓戊己分者，奎壁角轸，则天地之门户也。夫候之所始，道之所生，不可不通也。

这段文字中涉及两个问题，一直没有确切的、公认的定论，这就是“十干化运”和“天门地户”的具体内涵。本小节想就这两个问题，进行一些探讨。

一、十干化运

在上面的引文中，黄帝提问的“所始”，是五运与干支如此配比的来源。岐伯的答语，即称此种配合源于《太始天元册》，其引以解释的文字，属于望星气的内容。为便于描述，转录张介宾《类经图翼》“五运图”、“五天五运图”如下：

结合引文和图式可知，此处的思路是通过望气，看到五色之气以图右中所示形态出现，贯通于星宿之间；再由星宿所对应的天干方位，配合五色所反映的五行之气，以定各年的岁运，其结果即为：甲己化土、乙庚化金、丙辛化水、丁壬化木、戊癸化火。

此处涉及望星气的学术。《史记·天官书》说：“夫自汉之为天数者，星则唐都，气则王朔，占岁则魏鲜。”可知观星、候气、占岁是“为天数者”中几种分支的数术，那么《太始天元册》由望星气来推知岁运，也就是一种可以理解的诠释思路。值得注意的是，正因这种“十干化运”的配比与传统的配合方式不同，所以岐伯才有必要引用《太始天元册》的话来解释。那么《太始天元册》的这种配比，是否真的是从望星气而来的呢？

观察“十干化运”的图式：从次序看，甲为第一位，己为第六位；乙为第二位，庚为第七位；丙为第三位，辛为第八位；丁为第四位，壬为第九位；戊为第五位，癸为第十位。这个次序容易令人联想到五行生成数，因为二者的数位配合是完全相同的；另一方面，五行生成数在运气七篇中，也确实被用以指代五运的盛衰，《六元正纪大论》明确提出了“太过者其数成，不及者其数生，土常以生也”的生成数运用原则。但是，五行生成数的数位与五行配比，却与这里的合化完全不同。此外，虽然在《内经》其他篇章中没有出现这样的天干数位配合，但在成书于东汉的《难经》中是有这种形式的，而其诠释方法是不同的。《难经·三十三难》云：

肝青象木，肺白象金。肝得水而沉，木得水而浮；肺得水而浮，金得水而沉。其意何也？然，肝者，非为纯木也。乙角也，庚之柔。大言阴与阳，小言夫与妇。……肺者，非为纯金也。辛商也，丙之柔。大言阴与阳，小言夫与妇。

此处解释乙庚、丙辛的相配，其中心原则是“大言阴与阳，小言夫与妇”。其核心思路是，以阴阳定男女，阳干(男)与受其五行克制的阴干(女)合化为夫妇，则合化之后的五行会具有与其配偶相类似的性质。这种天干数位的配合，在五行学说中出现很早，《左传·昭公九年》记载，裨竈（zào）就曾提出过“妃以五成”的说法，而他也正是司马迁所说的“传天数者”之一。由此，“十干化运”的数位配合，可知是很早出现的观念，那么接下来的疑问，就是天干合化为五运的配属问题了。

首先应当提出，从合化关系看，这个图式虽然与五行生成数完全不同，但它仍然是有秩序的：土→金→水→木→火→土→金→水→木→火。前文提到过，这个周期既符合五行相生的秩序，又符合盛衰相继的次序。这是否是一种巧合呢？考虑到作者提出的望星气的说法，不得不说，相比《史记·天官书》和《汉书·天文志》中的占候内容，此处“望星气”的结果实在过于规整、过于有秩序性了。那么，如果假设天干合化五运，并不像作者所说的那样源自望星气，那么它必然还有另一种思想来源，而这种来源应当是某种己经形成的数术观念。

根据前文所述，此处可以有两种假设的思路：第一，这五对配合均有数术的根据。第二，只需考察“甲属土”的思想来源，其余均按照五行相生的顺序依次排列即可。应当提出，对这个问题做出解释的注家，大多倾向第一种假设。

沈括《梦溪笔谈》指出这样的诠释：

凡阴阳皆始于辰，……五运起于角、轸者，亦始于辰也。甲己之岁，戊己黅天之气经于角、轸，故为土运，戊辰、己巳也。(角属辰、轸属巳，甲、己之岁得戊辰、己巳，干皆土，故为土运。下皆同此。)乙庚之岁，庚辛素天之气经于角、轸，故为金运，庚辰、辛巳也。丙辛之岁，壬癸玄天之气经于角、轸，故为水运，壬辰、癸巳也。丁壬之岁，甲乙苍天之气经于角、轸，故为木运，甲辰、乙巳也。戊癸之岁，丙丁丹天之气经于角、轸，故为火运，丙辰、丁巳也。

此处的思想逻辑，是以十二支之辰为始，将天干合五运与天干正五行相附类。张介宾在《类经图翼》中，还谈到另外两种解释，即“月建之说”和“十二肖”之说：

月建者，单举正月为法。如甲己之岁，正月首建丙寅，丙者火之阳，火生土，故甲己为土运。乙庚之岁，正月首建戊寅，戊者土之阳，土生金，故乙庚为金运。丙辛之岁，正月首建庚寅，庚者金之阳，金生水，故丙辛为水运。……此五运生于正月之建者也。十二肖者，谓十二宫中，惟龙善变而属辰位，凡十干起甲，但至辰宫，即随其所遇之干而与之俱变矣。

这两种方法，虽然诠释角度各异，但其核心的逻辑，仍是用天干正五行来解释天干合五运，与沈括《梦溪笔谈》的思想理路是异曲同工的。

如果按照第二种假设，即肯定各年的五行以相生次序排列，则只要确定“甲己”的合化，其余八年的合化也就可以继而确定了。那么问题是，以土为首的五行秩序常出现在哪一种数术中呢？五音显然是最容易被联想起来的。《汉书·律历志》云：

五声之本，生于黄钟之律。九寸为宫，或损或益，以定商、角、微、羽。九六相生，阴阳之应也。……天之中数五，五为声，声上宫，五声莫大焉。

此处表明，宫声为五声之本，商、角、微、羽四声皆由宫声测定；当这种观念反映到与音律密切关联的历法中，则成为“黄钟纪元气之谓律”的以律起历思想。虽然音律中的五声本是按照音阶距离来排次的，亦即宫、商、角、微、羽，但考虑到古代音律与历法以及候气术的紧密联系，将五声以五行相生的次序排列，仍以宫音为始，遂演化成宫一商一羽一角一微的次序，从思想逻辑上看也是可能发生的。此外，运气七篇中的五运说，除去具有浓厚的天学色彩之外，与音律的关系也颇为密切，这一点在上一节己经提到；那么，与岁运的“太少相继”和“太少相生”思想同样进入运气七篇的，还有以宫(土)为“候之所始”的思想观念，应当也是较为合理的推测。

综上所述，虽然不能排除运气七篇中的“十干化运”来自望星气术的可能，但笔者更倾向认为这种天干化五运的思想，是数位配合与五行相生次序结合的结果；而占有“首甲定运”位置的“甲己化土”，更可能是律历思想中以“黄钟宫音”为始的观念发展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