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栾氏的来历
晋国栾氏最早可以追溯到一个叫“栾叔宾父”的人。 要想回忆起他是谁，我们就要从晋穆侯说起。晋穆侯曾经洒脱的给自己的两个儿子，分别起了两个特别能体现当时自己心情的名字，一个是寓意并不美好的名字叫“仇”，给了大儿子，另一个神清气爽的名字“成师”，则给了小儿子。这两个名字可以说是晋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名字，起名的时候就因“污名长子”，引起轩然大波，而日后那个叫“成师”的小儿子开起了改变晋国历史走向的“曲沃代翼”事件。 名为“仇”的大儿子，就是后来的晋文侯。他死后，由他的儿子晋昭侯继位。这个晋昭侯继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想到了自己的叔叔，那个有着漂亮名字的“成师”。晋昭侯把自己的叔叔“成师”封回到了曲沃，史称“曲沃桓叔”。  而跟随着成师一起来到封地曲沃的人里就有这位“栾叔宾父”。按照辈分，栾叔宾父是晋靖侯的庶孙，应该是成师的叔祖父。栾叔宾父之所以能以“老师”的身份，一同前往曲沃，是因为在众人得知成师受封曲沃之后，只有他能点破成师的心事：“曲沃这座城很大，比国都翼城还大，大到足以成就你的野心。”成师听到后，心里一怔，双方在沉默的对视中达成了相互信任，从此成师便尊栾叔宾父为师。 把自己的命运紧紧地与曲沃桓叔捆绑后，栾叔宾父竭力辅佐，让桓叔成为了，至少表面上成为了，一个人品端正、以德为先、乐施好义的主人，从而赢得了曲沃的民心，也赢得了很多晋国贵族的支持，在曲沃站稳了脚跟。历史的吊诡之处就在于，我们根本无法知晓历史的真实。这位曲沃桓叔究竟确实是这么一个人呢，还是这是他们营造的一种人设？不过从事情后续的发展来推测，后者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公元前739年，就是这么一位史书上记载的“忠厚端正”的曲沃桓叔，指使晋大夫潘父，杀死了晋昭侯，从此揭开了长达近七十年的晋国小宗内乱。经过三代人的不懈努力，最终，曲沃武公取得了对大宗的胜利，再次统一晋国，成为“晋武公”。 “栾叔宾父”字宾父，以“栾”为氏，是因其食邑在栾，故而以邑为氏。又因为栾叔为靖侯之孙，故可知“栾氏”出自姬姓，为唐叔虞之后。这是《左传》中第一次提到栾氏。从栾叔宾父成为桓叔老师的那天起，成为晋国栾氏家族兴起的标志。 02 栾氏崛起
公元前710年，晋哀侯出兵侵占了径庭的良田，径庭向曲沃武公求救，武公出兵大败哀侯军队。而哀侯趁夜色延汾河向北出逃，当时在他身边保护兼驾车的只有一个人，栾成（共叔）。夜间匆忙之间，慌不择路，这君臣二人所乘坐的马车撞到了路边的大树，人仰马翻，二人被赶来的曲沃武公抓到。  栾成就是栾叔宾父的儿子，他并没有随父亲一起去小宗的曲沃，而是选择留在大宗的国都翼城，成为晋哀侯的大夫。在杀死晋哀侯之后，武公劝栾成归降自己，并许以上卿之位。栾成不为所动，宁愿追随主君同死。 在晋国内乱期间，栾氏父子各事其主，都得到双方主君的信任，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栾氏不论在曲沃还是翼城中都是重要的大族。
晋国小宗取代大宗后，重新统一了晋国。但很快就在晋献公时，晋国又陷入了“骊姬之乱”。晋献公逼死了太子申生，而公子重耳和夷吾也逃亡在外。期间，晋国内乱不断，从晋献公死后，直到晋文公重耳回国继位，在这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栾氏都显得默默无闻。栾氏这段时期的沉默，并不难理解。对于一个军事家族来说，比起国中内斗，对外作战更能展现家族的才华，而这样的机会在这段时期里却少的可怜。 即便这期间的晋惠公夷吾继位，栾氏并没有表示出明显的支持态度。可见，栾氏一直是晋文公重耳的坚定支持者，并且是重耳能够重新回到晋国的“内应之臣”。 公元前636年，晋文公回国，终结了晋国多年的内乱。他起用了大批旧公族，同时又重赏了流亡时期一直追随他或留守国内的功臣，这样的举动得到了国内各大贵族集团的支持。晋文公用旧公族掌近官，同姓之人掌中官，异姓掌远官，可见对“旧族”和“同姓”十分倚重。栾氏既是“旧族”又为“同姓”，再加上还有内应之功，理所当然再次受到了重用。 在晋楚的城濮之战前夕，晋文公改军制为三军，在这次军制调整中，凭借栾氏的地位以及赵衰的建议，栾成之子栾枝成为下军将，跻身六卿之列，栾氏也由此进入了晋国顶级高层之中。  晋楚交锋之前，晋文公心念在楚国受到的礼遇，便在如今对楚作战上犹豫不决。狐偃和栾枝都极力劝战，其中栾枝只用了简单的话语，就给晋文公点明了，当时天下的形势已经容不得半点心慈手软。他告诉晋文公：“汉阳诸姬，楚实尽之，思小惠而忘大耻，不如战也。”晋文公由此下定决心，在城濮一决雌雄。
战斗中，栾枝表现十分出色，成功的完成了拖着树枝迷惑敌人的任务，把楚军引进了埋伏圈。战争结束后，栾枝得以代表晋文公，先行入郑，与之会盟，足见晋文公对栾枝的器重之心。 城濮之战后，公元前622年，栾枝、赵衰、先且居、胥臣接二连三的先后去世，六卿出现大面积空缺。晋襄公先命狐射姑为中军将，赵盾佐之。很快又听从阳处父的建议，将二人对调。（详情见细说晋国“狐氏”：来的神秘，走的匆忙） 栾枝之子栾盾不满赵盾的独揽大权，继承了家族为人耿直基因的他，受到赵盾的排挤。长达七年的时间里，晋国六卿之中，没有了栾氏的身影。 直到公元前615年，晋秦河曲之役，栾盾承袭父亲爵位，为下军将，这时栾氏才重归六卿之列。 栾枝、栾盾父子二人，从被排挤到重归六卿之位，都是因为晋国对外发生大战，先有晋楚城濮之战，后有晋秦河曲之战，正值晋国对人才的渴求之际，此二人才得以逢时而进，可见人才对于一个国家压舱石的作用。而一旦环境相对平和，庙堂算计压过了军事作战，家族基因中固有着不愿拉帮结派，又不善巧言令色的栾氏，便会受到排挤。可见，栾氏更多的还是将军性格，对战争形势的分析有着天然的敏锐和果敢，却在晋国庙堂政治中略显迟钝，显得无法融入。 03 栾氏发展的顶峰
赵盾的去世，让栾盾终于看见了出头之日，可是好景不长，栾盾自己也已经时日无多。栾盾故去之后，其子栾书接替父亲，进入六卿。此时的栾书担任下军佐，位置比栾盾当年还要低一级，位列六卿之末。 是时，公元前597年，晋楚又发生邲之战。在这之前，楚国攻打郑国，郑国向晋国求救，但正当晋国部队到达郑国时，得知郑国已经投降楚国。在这进退维谷之际，郑国得知晋国来到，派人前来极力劝说晋国一定对楚用兵，郑国会从中内应。这在晋国内部发生了分歧，有人主战，有人主退。 栾书坚决主退，他继承了栾氏血脉中对战争局势的敏锐洞察力，清楚的指出楚国此时励精图治，上下一心，实力很强。再加上，郑国态度其实暧昧，无非是在两个大国之间游走，他只会追随战胜的一方，而绝不是晋国坚定的拥护者。此时，晋国对楚国用兵，并不合时宜。 栾书的意见并没有被采纳，晋国兵败。但是，这一系列洞穿世事的分析，不仅展现出栾书的才华，甚至赢得了赵盾之子赵朔的欣赏，赵朔时任下军将，而栾书为下军佐。 十年之后的公元前587年，因为郑国夺许田，晋国决定派兵攻打郑国。在这次对六卿的调整中，栾书一跃五级成为中军将。上一次这么大幅度的升职，恐怕还要追溯到先轸了。 楚国前来救郑，晋楚双方在桑隧对垒。多数主战，少数主退。身为中军将的栾书果断的采纳了撤退的建议，罢兵返回。身为主战派的赵同、赵括质疑栾书的选择，说其下属十一人中，只有荀首、士夑、韩厥三人主退，而栾书不听取众人意见，是否有失偏颇。栾书解释原因，是因为这三人的实际战争经验更为丰富，主退的理由也更加详实，故此从善而从之。也正是因为这一次的撤退，让晋国赢得了几年后对楚的胜利。  之后又在与郑、楚的鄢陵之战中获胜，使得经历了数次对外战争的栾书战功赫赫，逐渐成为了一个强有力的统帅。
说到这，我们可以清晰的看到，栾书在战争控制和指挥上的天分，无疑是对这个“军事家族”优秀基因的传承。他如同自己的父辈祖先一样，很好了利用了晋国对外战争所带来的机会，让栾氏一跃成为了六卿之中位置最高的家族。但是，这个家族基因中的缺点，似乎一点都没有影响到他的进一步发展。他创造性的将家族在战场上敏锐、果敢、冷静的优势，引入到庙堂之上，从而成功的克服了耿直、不善交际，疏于计算的毛病，即便在晋国朝堂之上也显得如鱼得水，渐渐的成长为一个善用权谋的政治家。栾书担任晋国正卿长达14年，成为赵盾之后有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物。随着慢慢掌控了晋国军政大权后，他开始铲除政敌，排除异己。 栾氏长期受到赵氏的排挤，使得双方矛盾很深。而赵氏的内乱，给栾书送上了机会。赵婴齐因与赵朔遗孀赵庄姬有染，而被赵同、赵括逐出晋国。赵庄姬则在晋景公面前诬陷赵同、赵括要谋反。晋景公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向正卿栾书讯问。栾书怎么会放过这突如其来的好机会呢，便赞同了赵庄姬的诬告，并且还鼓动晋景公要先下手为强。之后赵氏满门被斩杀，便有了“赵氏孤儿”一事。（详情见晋国赵氏是怎么从“权臣”到“孤儿”的？） 栾氏借力打力，搬倒了赵氏，这让栾书如释重负。为了对在这件事上支持自己的盟友郤锜表示感谢，栾书把其族弟郤至拉入卿位。 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刚搬倒了一个对手，又亲手培植起来了另一个对手。 郤锜、郤至并列为卿，让郤氏地位大增，郤锜开始谋划如何摆脱栾书的控制。为此，郤锜、郤至又把郤犨拉进卿位。郤犨为新军将，郤至为新军佐，从而得以全面控制新军，“三郤”也就此成型。 之后，郤氏三卿异常团结，在朝中名望骤起，成为炽手可热的世卿大族。三郤对栾书步步紧逼，让身为正卿的栾书如坐针毡，这让栾书下决心要对郤氏动手了。 晋楚的鄢陵之战，郤至与中军将栾书在作战方针制定上，意见向左。而晋厉公同意了郤至速攻的建议，攻打楚国，并取得了胜利。这场胜利却让栾书面子上很难看，从而也加深了郤氏与栾氏的矛盾。 而晋厉公的三个宠臣与郤氏都有过节，这又给栾书送上了好机会。郤至的祖父郤缺为卿士，为报赵盾提拔之恩，将胥克废掉，让赵朔担任下军佐，这让胥克的儿子胥童对郤氏不满；郤锜曾经侵占了夷羊五的土地，夷羊五由此怨恨郤氏；郤犨与大夫长鱼矫争田，长鱼矫也与郤氏不共戴天。 栾书故技重施，他找到楚国的战俘公子茷，以放其回国为条件，让他在晋厉公面前诬告郤至不忠，暗地里想要立晋厉公的弟弟孙周为君。 历史是何其的相似，拿不定主意的晋厉公，再次问到了栾书面前。如同当年肯定对赵氏的诬告一样，栾书当然又一次肯定了公子茷的诬告。并且接着又献上一计，为了试试此人是否忠心，可以让郤至出使洛邑，暗中监视他，看他是否会和正在洛邑的孙周见面。而他自己则暗中托人去告诉孙周，郤至要来，你务必要见见这个晋国不可多得的人才。 二人果然中计，在洛邑交谈多时。晋厉公得到回报，立刻派胥童、夷羊五、长鱼矫灭了郤氏一族，三郤满门被杀，史称”车辕之役“。 见灭掉三郤之后，胥童欲望膨胀，竟然想连栾氏一起解决掉。他劫持了栾书、中行偃，并劝厉公杀掉二人，以绝后患。同姓的郤氏已然被灭，厉公为了平衡晋国同姓和异姓卿族之间的势力，避免晋国彻底沦为异姓卿族的天下，就没有杀掉同姓的栾氏，并且恢复了二人的职位。 逃过一劫的栾书缓过一口气来，终于发现经历了一次生死之后，自己身边的盟友只有中行偃一人，其他无非是墙头草，见死不救。冷静下来的他第一次感到了害怕，他担心如果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他可能就没有这么走运了。便和中行偃商议，决定先下手。  他们杀死了晋厉公和胥童。在这次弑君事件中，只有韩厥直言谴责了栾书的卑劣行径，而其他大族都表现出默许的态度。这说明此时的晋国，在大族眼里，已经只有卿权，而没有君权。厉公死后，栾书从洛邑迎回了孙周，为晋悼公。 栾书执政十四年中，经历了景、厉、悼三朝。栾氏家族遇战而兴，每逢大战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栾书更是由下卿一跃成为中军将，立下了赫赫战功，维护了晋国的霸主地位。他很好继承家族善战的传统，同时也将家族对战事的敏感谋断、审时度势，运用到了晋国政治争斗中。从他先后灭掉赵氏、郤氏的手段可以看出，栾书非常善于观察朝堂之上的政治局势，就如同善于观察战场局势一样，他能合理并准确的把第三股势力为己所用，从而集中各方面的力量击败对手。 但他权力欲过盛，心胸狭窄，竟然杀死了晋厉公，这是他永远抹不去的污点。晋厉公原本想通过打击郤氏，建立起君主集权的模式，栾书的这一杀，彻底扭转了晋国君权和卿权的地位。晋厉公之后的晋国君主，再也不敢存有君主集权的幻想，从而也就打开了卿士大族们心里的那道伦理之门，最终演变成为最后的“三家分晋”。 04 栾氏衰亡晋楚鄢陵之战前夕，栾书曾派儿子栾黡到鲁国搬兵，这是他第一次登上了晋国政治舞台。当时，晋国的东方外交是由郤犨负责，尤其是在鲁国，郤犨的影响力很大。此次，让栾黡去鲁国，似乎是栾书为了与郤氏争夺国家外交权的有意安排。 晋悼公继位，虽然年幼，却智慧非常。一上位就废掉了这位曾经帮过自己的栾书，栾书也因此郁郁而终。 晋悼公随即提拔曾经怒斥栾书的韩厥担任中军将。之后，任命栾黡等四人为公族大夫。此任一干就是十年，才得升迁为下军将。自此之后，栾黡再也没有得到升迁，可见晋国国君对栾书弑君的暴行一直心有余悸。 栾氏家族的优秀传统到这里似乎就终结了，栾黡丝毫都没有继承下来，甚至都不懂得在公众面前维护主帅的尊严，得罪了荀罃和中行偃。他还把弟弟栾钺阵亡的怨气撒在了范鞅头上，逼迫范鞅流亡国外。他鲁莽而愚蠢的行为，得罪了众多大族势力，随着范匄、赵武、韩起在仕途上一帆风顺，栾氏的日子再也不会好过了。 栾黡之后，栾盈成为栾氏的核心人物，他虽有恢复家族威望的雄心却没有机会实施了。 随着晋悼公的英年早逝，晋平公继位。正卿也由荀偃变成了和栾氏素有仇怨的范氏。面对手握大权的范匄、范鞅父子，栾盈只有自保求存的力气了。  栾盈的母亲栾祁是范匄之女，她在栾黡死后与家臣私通，栾盈十分不满。栾祁怕栾盈对自己不利，便向父亲范匄污蔑栾盈将要叛乱。范匄将他驱逐出境。栾盈先后流亡到楚国和齐国，范氏还是不依不饶，照会诸国禁锢栾氏。但在齐庄公的暗中帮助下，回到了曲沃，藏在驻守曲沃的大夫胥午家中。胥午召集栾氏旧党誓死追随栾盈。栾盈重整旗鼓，向晋国国都绛城进攻。 范氏得知栾盈回国，并准备攻打绛城。首先控制了晋平公，然后范鞅说服了栾盈的支持者魏舒倒戈。在范鞅的软硬兼施之下，魏氏为求自保，在关键时刻抛弃了栾氏。 没有魏氏的支持，以范氏为首的军队彻底打败了栾氏。栾盈逃回曲沃，六卿追到曲沃，杀死了栾盈，栾氏家族除了栾鲂逃到了宋国，其余都被杀死。 栾氏自此退出了晋国的政治舞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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