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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徐杰:于莲

 白水之湄 2023-03-28 发布于河南



                   于   莲

                                文 / 徐 杰

                        一

某年夏天的某日,我回到小村时,于莲也回来了。

她回来与我所不同的是,我冒了一场狂放的黑色阵雨,仅几分钟时间我活脱脱淋成了一只落汤鸡;而她呢,大太阳咪咪的亲吻着大地,也亲吻着她。鸭鹅顺着小路兴奋的向河里窜去,那鸡啊狗的,不时替换着声音在小村里撒欢,清悠悠的小路透着一种银光,像于莲肉奶的肌肤。

十几户的小村,蒲团似的泛着阵阵青气,甜润与青涩交融的植被气味,一遍遍灌进肺腑,不知多久没再享受过这种味儿了。

本是不想回的,胡军山家与我的小村之间还隔着两个村庄,可又执拗不过父亲:“找到胡军山,替爸收回那笔欠款……”

临走之前,父亲给我一封他已写好的信,还有一张二千元的借条。待找到胡军山的人时,已过中午,饭也没混上,倒是那笔钱给的利索,欠条当场被胡撕掉。怀揣两千元,一路心思“突突”狂跳个不停:只有十九岁的我第一次拿这么多钱,且还是骑了几十里的自行车替父亲讨回的债。

正值八月的小村,太阳火辣辣地烤着,银色小路犹如奔跑着的一条火蛇,草叶似有霸凌的气势,肆无忌惮地生长着,繁茂着。

道路两旁的庄稼长势更喜人:玉米叶儿翡翠般地亮闪开来,与腾腾热气相互默契,顺应,媾和,为秋的金色硕果而努力繁衍生息;再看那瓜果及豆秧子,使劲地拥挤潮弄,或点头哈腰向夏天行尽虔诚;进入村中所见那高耸入云的青杨,朴素无华的茵茵古槐,俊秀无比的梧桐,最惹眼的几棵槐角树已挂满果子,面对我巡视的目光,它似在传导一种自诉,又似献歌与我对唱,它有它的美好,我有我的深意,但在某个不对等的时差中,我可能会拚弃某种特令我不喜欢的植物,譬如陈刺林。

应该说我回的不是时候,自家嫂子回了娘家。房门呢,我自然也进不去,便打算折回,到城上找家小饭馆吃碗炝锅面了事,谁知被于莲撞见,一听我这个点还没吃饭,她便风风火火拉我去她家吃。

                  二

“这是?谁啊?妮儿?”她爹显然已不认识我了,一脸懵懂地问于莲。

我并没着急向她爹介绍我是谁。

在我看来,他该知道我是谁,往那里一站就把我父亲的相貌给站出来了。他有几分装,或许他与父亲之间,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

天上有太阳,天上有月亮,记忆中从未听父亲提起过他。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稳妥先”,村邻几十年很少捯饬别人家的闲事。

“咱西头徐叔家的小雨嘛,看你这记性?”

“这妮儿多年不回来,也长变样了,你让我咋可能认得清楚?”

……

父女俩有一句没一句地谈论关于我的话题,也不耽误一碗蒜拌面条端上桌。

我狼吞虎咽的吃相,怕是把他爹给吓坏了:“长这么大了,还是那个野丫头样儿。”

我猜想的话,到她爹嘴上就成了这样一句话:“一碗不够,再让小莲给下一碗来。”

“于伯,您看莲让我用的啥?一只搪瓷盆啊!”

他抿嘴笑了笑说道:“看你这一家人进得城去就把老根给忘了,时年久月也不见个影子回来。”

“于伯,我在外地上学,只有放假时才有些时间,我爸呢,他是三天两头往外跑,也很少在家的。”

“你爸这时候在哪儿干活?”

“中建七局。”

“那可是个好单位哦!”

“还凑吧,一家人全靠他,我妈啥也不会干。”

“说起你妈,那可真是个有福人啊!”

……

“你俩还挺能说的!”于莲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凑话说。她显得特急促又慌张,一副立刻要走的样子。

只知道她小小年纪却已结婚,但不知这么快就有小孩的莲,急着回婆家看孩子。

没在娘家住一晚的于莲,于当天下午返回婆家,走时她爹给装了几块自制的老豆腐。

那天我俩说的话,加起来不够一箩筐,心中不免几分失落,可知在农村呆的那些年月,她是我最好的玩伴。

我俩一同去街上相馆照相,一起看戏,偷偷去邻村看电影,用剪贴画粘贴日记本,到几里地之外的田埂、河沟处割草,放羊,顺势偷来别家菜园子里的瓜果之类的东西,被主家逮着时她说是我带的头,一顿皮肉之苦来自被偷的主家,也来自于莲,那人跑我家状告我爸:“好好看管下你家的小贼妮子!再偷,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我成了那个挨打的“小贼子”,心中怒火骤然迅升,能饶恕她于莲吗?肯放过她做奸吗?当我气势汹汹跑到她家“收拾”她时,她在田里薅草,就又找到田里一把揪着她的上衣狂吼道:“你嘴咋恁贱哩?!”

“你这是啥意思啊,小雨?”

“啥意思,你明白!噢,就你会说我带头偷人家东西,那你就没指使?没吃嘛?!”

“……呜呜!”

她哭得像极了村中夜叫的猫头鹰,却迟迟不见眼泪,和她爹活脱似的一副面孔:猪鼻子插葱,装得特像的一个。

                   三

父亲叼着白河桥烟卷,在院子里的石桌前翘着二郎腿正听收音机正播的那出老戏《打金枝》,永远的腔调,永远的老戏。

父亲好像永远也听不够,有时我听到耳朵发麻时,恨不得一脚踩碎了那破玩意。

不过能够安闲地坐下来听戏,想必父亲的心情差不到哪去。我便试摸着把脸儿贴上去,小心地问他道:“您跟村东头的于伯之间,闹过啥事没?”

“你这丫头片子,问这个干啥?大人的事小孩最好不要多嘴!”

“爸,是我去他家,于伯给留的感觉。我和他家小莲玩的不是一天半天功夫了,当然她有可能不知道,可听她爹说起话来有点那个,我才忍不住问您哩。”

“唉,说啥好呢?当年盖东院的正屋时,到西河地拉了几车土回来垫土方,这可不得了,他占着村里生产大队长的身份,到处吆喝你爸我是个阴贼,气得我上去揍了他!”

“喔,怪不得,他那样!”

“都多少年的事了,那时你们还小,后来也走动,但老觉得与他之间隔着一块破抹布那样,言和心不和地维持着……”

那年代挖土盖房用,在我觉知该不是个啥事儿,可于莲的爹能把我父亲闹腾得揍了他,这在村子里该是最没面子的事,整得村人皆知,真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不幸。

想来又觉得好笑,先是父亲打了她的爹,后是我打了她,真可谓“不是冤家不聚头”。

其实,她也蛮可怜的,五岁那年,母亲因病过世,留下她和三岁的弟弟,跟着于伯艰难度日。于伯是个聪明的人,不知从哪儿学得一手制作豆腐的好技术,大大改善了她家的生活,又拿着这个本事获得村大队长职务,在我们那个小村落里还算得上个人物。

与于莲之间,自打架事件发生后,有几年光景我俩互不联系,纵是回村里碰到她,也是互相低着头一闪而过。后又联系源于我哥结婚,全村男女老少都来了,她和她爹定当其中,一个互相的笑脸打破了曾经的几多尴尬,使得我俩冰释前嫌重续友谊。当然她爹依旧一副尖酸刻薄样儿,操持着他的生命策,于我还能够热情地让小莲再来一碗面,已经让我感动得稀里哗啦的,不由感叹这世上哪有一辈子不可开解的死磕到底呢?

                  四

再后来,我上学,她辍学。

她去外地打工,我到外地求学,我俩之间再度中断联系,互不得讯息,但每次想起我们的聚力时光,总觉得春天更像夏天,永远没有秋冬似的情缘似水,犹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密码,显得高深莫测,无底歇止。

若不是父亲“逼”我回家讨债,也许我们之间又不知要隔多久方可重逢。

这些年,我们奔走在各自生存、生活的道路上,聊天叙话是有的,却没得常常见面,她会托人捎来小香油,红薯,芝麻叶,家禽,鸡鸭鹅蛋等土特产,我吃不了时怕坏掉就转送了亲人朋友,当然这个善意的“转送”,从未和她说起过。

农村生活的她,嫁的丈夫听说是个种地好手,根据国家的富农政策,她家承包了百来十亩地,她接连生育了三个孩子,现一共养育三子一女。

生活的重担磨砺了一个曾经多么漂亮的女子,而现如今一条条皱纹罗列的沧桑脸,写尽了人生四季。

她活得殷实,安踏,与我的“皎白月光”相比,她活出了太阳都不敢占位的人生纬度,叫人叹服,起敬,又热热地心疼了她一把……


                  作  家  简  介

徐杰:

      网名月上千风,笔名梦柯,1974年生于南阳,现为南阳市作协会员,河南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兼擅多种文体创作,其小说、散文、诗歌等作品陆续刊发于《中国散文大系》《星星诗刊》《文艺百花园》《世界汉语言文学》《躬耕》《青年新诗一千家》《奔流》《白河诗丛》《河南诗人》《天津诗人》等多家媒体刊物上发表,同时作品散见各大网站媒体,现任电视台栏目编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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