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帆：观察中国经济就像观察一棵大树，在慢变量中寻找小趋势

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黄海华

影响中国的慢变量到底是什么

何帆是谁？一位行走中国的经济学家。他48岁开始写《变量》，筹划通过实地调研连续写30年，每年一本，以记录中国2019年到2049年发生的变化。

他也是一位上过脱口秀的经济学家，曾自我调侃：要把经济学家的预测当成前男朋友的承诺，不能当真只能忘记。

为何要写《变量》系列？下一本《变量6》打算写什么？3月21日晚，复旦大学新闻学院“中国与世界”系列讲座，邀请上海交通大学经济学教授何帆开讲。

【我就是一个小狐狸，每天用狐疑的眼神观察世界】

“从2019年到2049年，将会是中国历史上最有意思的30年，也是我们距离梦想最近的30年。这30年我们会有很多成绩，但也可能会犯错误，但无论是成绩还是错误，都需要有人把它记录下来。”何帆说。

《变量》系列迄今已经出了5本书，副标题分别是《看见中国社会小趋势》《推演中国经济基本盘》《本土时代的生存策略》《大国的腾挪》《在中国这艘大船上》。第五本出来后反响两极化，有人说是该系列最好的一本，也有人说既不像经济学著作也不像小说。“要说最好的一本，我还没写出来。我自己挺喜欢《变量4》，有点找到感觉了。我觉得最不好的一本是《变量1》，当时写得有些拧巴。”

经常有人说，《变量》系列写得不像经济学著作，这在何帆看来是一种表扬。从平凡人物着手，是何帆特别喜欢的写作角度。如果写错了怎么办？“著名经济学家凯恩斯说过，当事实改变之后，我的观点就会改变。我就是一个小狐狸，每天用狐疑的眼神观察世界，随时准备把自己原来相信的东西忘记，去接受新的东西。你说我写错了我就改，反正要写30年。”

如何知道你所在的中国，根究竟有多深？“我希望能够站在离地面很近的地方，不断行走在中国的道路上，寻找小趋势，再把小趋势串联起来，洞察背后中国正在出现的变化。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完成的，希望有更多人一起洞察中国未来这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何帆说。

【为什么要找小趋势？影响中国的慢变量到底是什么】

在何帆看来，观察中国经济就像观察一棵大树。看新的嫩芽或原来碧绿的树叶突然变得焦黄，这是在观察小趋势。当你看嫩芽时，你是只关心嫩芽吗？不是的，其实是想从中推导这棵大树的生命力到底如何。观察中国经济的过程，就是一个从大树到嫩芽，再从嫩芽回归母体，循环往复，从而对中国经济的观察更深入更切实。

何帆用的方法论是“在慢变量中寻找小趋势”。为什么要找小趋势？他觉得，20世纪80年代，宏大叙事是改革，到了90年代，宏大叙事是对外开放，但现在单单讲改革和开放，没有办法完全解释和解决中国正在发生的问题。

“我们原来以为互联网能够让我们更好更全面地了解各种信息，后来发现互联网带来的是一个回音，尤其是社交媒体，他会更多向你投喂你想要了解的。你以为你看到的是整个世界，但其实只看到了世界的一个很小的方面，在你的朋友圈刷屏的那篇文章，在别人的朋友圈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何帆说。

还有一个变化是年轻一代的出现，年轻一代的特点就是没有办法用一个词来总结他们的特点。有一次他问几位音乐人，现在最流行的歌是啥？他们面面相觑，说可能除了《孤勇者》现在几乎没有人人都会唱的歌。“年轻一代的审美，会形成一个个小的圈层，出现一个个小的趋势。要理解未来是怎样的，就要去理解不同的小趋势。”

影响中国的慢变量到底是什么？“无非是工业化、城市化和技术创新，在这些领域每天都发生着一些微小的变化和创新。而我们往往低估自己熟悉的事物的力量。”

何帆讲了两家企业的故事。一家是名不见经传的手机企业深圳传音，它生产的手机在中国买不到，因为它只出口。可别小看它，一年在非洲能卖出去1亿部手机。还有一家是生产化纤的浙江桐昆，它的研发中心主要琢磨一件事，怎么把丝拉得更长。尽管没有革命性的技术创新，但它稳扎稳打，具有了一种特殊的穿越周期的能力，其两次扩张都是在经济危机爆发的时候。

【可能出现一些小众本土品牌，小镇青年会成为明星】

何帆认为，全球化的步伐会放缓，商业的逻辑发生了改变，过去是效率至上原则，如今是效率与安全并重原则。需要更加关注本土市场和本土创新。

他提到了一个概念“超级小镇”，比如江苏泰兴黄桥镇，它不只是生产黄桥烧饼，还是世界最大的小提琴出口基地。中国有很多这样的超级小镇，但他们生产的都是同质化产品，没有自己的品牌，还在小作坊低价竞争。

当下中国的国内市场正在兴起，但发生变化最大的不是在一线城市，而是在很多小县城。“如同我讲到的小趋势，中国本土可能会出现一些小众的本土品牌，小镇青年会成为明星。”何帆说，比如来自广东海丰的五条人乐队。

他表示对中国未来的科技创新还是很有信心，巨大的社会需求会倒逼技术创新，而只有新技术革命才能带来持续的经济增长。

【从长远看，唯一靠得住的是旷野生存能力】

在对话环节，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张力奋提问，在大变局情况下，平凡人物的自主性是否会变得脆弱？何帆说：“不会。中国人有一种基因，改变不了的东西先放在一边，我能够改变的是我自己的生存策略。”何帆特别推崇“麻雀的策略”，就算人来了，麻雀也可以与人共同生存，有着强大的适应能力。

在和现场听众互动以及“快问快答”环节，何帆回答了许多问题，现摘选部分如下——

问：如何更敏锐地观察世界？

答：要有意识地锻炼自己观察的能力，首先来自意识的转变。比如飞机晚点，为何有的人淡定，有的人很着急。要在任何一个小小方寸里，调整视角。

问：事业单位有一天也会改革吗？

答：从长远看，唯一靠得住的是旷野生存能力。未来，专业可能不怎么起作用，但你的技能和能力会变得更重要。

问：《变量6》打算写什么？

答：想写宏观经济对微观经济的影响。大概有几个主题，增长和蓄电池、通胀和青花椒、财政和呼吸机、就业和电工证。顺便说一下，我今年会去考一个电工证。

问：从经济学中学到的最有用的东西是什么？

答：芝加哥大学经济系里有一个标语：学习经济学并不能够保证你不失业，但如果有一天你站在领取失业救济金队伍时，你会明白为什么会站在那里。

问：您最糟糕的投资是哪一笔？

答：给孩子交补习班费用。

问：影响中国最大的变量是什么？

答：是人口变量。人口结构、人口数量、未来一代的想法会对中国产生巨大的影响。

问：如果下辈子选职业会选什么？

答：写了《变量》后，我觉得做名记者还真是蛮不错的。这个工作能够扩大你的视野，会跟不同行业打交道，会接触到不同的人生。

栏目主编：徐瑞哲

题图来源：张力奋与何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