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弧 | 胜平

胜    平

文/蓝弧

胜平长我五岁，是个实实在在的“乡下人”，但他父亲不是，他父亲是皮件厂的“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后改任副书记、副厂长。贺书记不是“乡下人”，他上世纪40年代就进城“学生意”，是城里人了。感谢邓小平的“顶替”政策，使我得以认识胜平。当然，他只是顶替了乃翁的城里人身份，但没顶替到厂长身份。

刚进厂时的胜平可真土，长相土，穿着土，口音也土，不过，他的头脑一点不土，行事方式更不土。我一则因为母亲曾嘱咐我要通读“毛选”四卷，二则因为与贺书记住一个宿舍，所以格外用功读毛著，胜平第一次见我时，就没把我当那种假洋鬼子式的“城里人”看——其实乡下人也歧视城里人呢。胜平住进宿舍——他还顶替了父亲的床铺——的第二天，就有“要事”向我请教。

“老蓝，我女朋友跟我相处了半年多了，可是她父母不同意，你说乍办？

“这还不容易？”乡下人就是笨么，“你到他家去，亲自找她父亲说话”，我特地将重音放在“亲自”上，“向他保证自己今生今世永远只爱他女儿一个，让他放心不就结了？”——我这是才从《马克思传》里读来的，虽然燕妮的父亲并没有被马克思说服，而且，燕妮的父亲是对的，因为燕妮的确被马克思拖累了一辈子。

“蓝兄啊”，胜平狡黠地朝我笑笑——谁要低估了乡下人的智慧，谁就一定倒霉，“要是她爸爸、她妈妈、她哥哥、她弟弟将我打出门去，我又该乍办呢？”

“这怎么可能？”我十二万分热情地鼓励他的勇气，“人性是善的（这也是我刚读来的），人都是讲道理的，你又不是去吃掉他女儿。”

“你们城里人才真的笨呢！” 胜平忽然提高了嗓门对我嚷道，“我已经被她家人打出来两次了！”

胜平读出了我眼色中对他的轻视，但没有生气，我们相识20多年了，记忆中他没有对我生气过一次，我隐隐有点内疚，于是决心为他想出一条妙计来，沉思良久，“计”有了。

“这样万无一失了”，我说，“你跟他来个'先下手为强’，'生米煮成熟饭’，他就没辙了”，我随后又加上一句，“对不讲理的人只能用不讲理的办法。”

“唉，小老弟”，胜平叹口气道，“我两次可都是被他们从女朋友的床上打出来的啊！”

天那，晕！那年我17岁，对女人的知识仅限于长相和脾气，如果说也有了一点点“性”知识的话，那也只是从卫生常识书上偷偷读来的。

胜平的形象顿时高大起来，我从此对他充满敬畏，也不时地拍拍他马屁，希望他多少传递点“煮饭”的细节和经验我。比如有一次，那是我离开皮件厂前的某一天，我请他去拱北楼吃小笼馒头——这是无锡小笼最正宗的一家，我买了一斤——那可是40个馒头啊，花了我两天的工资，一块六毛钱！我们大致以一比三的速度吃完馒头，当他吃完最后一个时，我发话了：“胜平兄，说说你和女朋友的故事吧，'煮饭’以后，该不会又另有'严重后果’？”

20年后的今天，我仍后悔请他吃小笼，后悔问他这个问题；20年后的今天，我仍清清楚楚地记得，胜平没有咽下最后一个馒头，他愣住了，仿佛天塌了，地陷了，时间停滞了，他的眼光绝望而又哀伤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号啕大哭，挡不住的怨恨伴着最后一个甜腻的馒头喷出口来：

“她怀孕了！她要嫁人了！带着我的孩子……”

作者简介

蓝弧，本名陈圆，网名江南蓝弧，男，1960年生，退休教师，业余作家，有长篇历史小说、传记等百余万字及散文、杂文、报告文学等数十万字作品出版和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