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谈话录 | 背负栅栏的人

荐语：卡夫卡的一生，既无英雄伟业，也非穷困潦倒；既非一帆风顺，亦非颠沛流离；既无功成名就，更非默默无闻……从形而下来看，一常人也。然而从精神层次来进行观察却迥然不同，这是一个充满了矛盾和冲突、痛苦和磨难、孤独和愤懑的内心世界；这是一个憎恶现实而显得无奈，痛恨社会而又心存恐惧的人生。在席卷世界的“卡夫卡热”到来之前，他一生都在孤独和恐惧中写作，身后却被奉为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大师、超现实主义的鼻祖、荒诞派的先驱、“黑色幽默”的典范。

卡夫卡以描写现代社会中人的异化和孤独见长。因此对卡夫卡而言，孤独是必要的，但孤独又是他痛苦的根源；其次是恐惧，怀揣着对世界的巨大恐惧，他得以完成贯穿他一生的文学母题；最后是失败，正因为不断挣扎的失败，他发现了这个世界的某种荒诞、悖谬与非理性。说不上来究竟是写作赋予了卡夫卡第二生命，还是卡夫卡的生活本就由写作的尝试所构成，对此他说：“我身上的一切都是用于写作的”、“我的生活方式仅仅是为写作设置的”、“通过写作我才停留在生命中”……

• 一个人假如在生活中不能忍受这个世界阳光的刺激，你可以用一只手把阳光挡住，然后用另外一只手匆匆记下你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一切。在你的有生之年，你或许就死掉了，但你却是真正的获救者。

• 只通过外部手段求得的伪自由徒有其表，它是一种谬误，一种混乱，它是一片沙漠，除了恐惧与绝望的苦草，没有任何东西能在那儿茁壮成长。这是自然而然的，因为具有真正而持久价值的东西总是来自内心的馈赠。

• 我现在要回家了。但只是看起来如此而已。实际上，我是在进入一个专门为我而设的监狱。更艰酷的是，它看起来与一间极为普通的中产阶级公寓无异，除了我，没人能认出它是监狱。因此，任何越狱的企图都消失了。如果没有可见的枷锁，人是无法从中挣脱而出的。

• 战争使我们陷入了扭曲的镜子迷宫。我们在一个又一个虚幻的前景间踉跄，成了假先知与庸医的迷茫的牺牲品，他们廉价的幸福秘方只蒙住了我们的眼睛与耳朵，让我们像穿过活板门似的穿过镜子，从一间地牢跌入另一间地牢。

• 我们身上还留着昏暗的角落、神秘的走廊、盲窗、肮脏的院子、人潮拥挤的酒馆与上了锁的旅馆。我们穿过新建城市的宽阔街道，可我们的步伐与目光都游移不定。我们的内心还在颤抖，仿佛还停留在苦难的老街上。我们的心对已实施的建筑清整计划一无所知。我们内心肮脏的犹太老城比身边这座洁净的新城真实得多。我们清醒地穿过一个梦，而我们本身也只是过去时光的幽灵。

• 耐心是应对所有状况的万能钥匙。人必须随一切共振，热衷于一切，同时又保持冷静与耐心。不存在弯折与断裂，只有始于克服自我的克服。没人可以避免。突破轨道总是会带来崩溃，人必须耐心的接受一切，慢慢成长，只有用爱才能打破胆怯自我的界限。在周围窸窣作响的枯叶后面，我们必定已经看到了春天的幼嫩的新芽，要耐心等待。耐心是实现一切梦想唯一且真正的基础。

• 没有东西会像这种毫无根据的罪恶感那样更牢固地附着在人的灵魂里，正因为没有真正的原因，才让人无从悔恨，也无法弥补。所以，即使表面上我早已忘记厨娘的这件事，也得知了这个词的真正含义，可我依然还是个拉瓦乔尔。

• 祈祷、艺术与科研，不过是从同一火源升起的三种烈焰……为了把存在嵌入小我的摇篮，人将自己投入消逝与形成之间的黑暗弧光，这就是科学、艺术与祈祷所行之事。因此，沉浸于自身并非陷入无意识，只是将黑暗的感知提升到明亮的意识表层。

• 他们不止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人类已经重新变回了动物，这可要比做人容易多了。他们安逸地混在人群中，穿过城市中的街道去上班，去饲料槽进食，去玩乐。这是种被圈养的生活，和在办公室没有两样。没有奇迹，只有使用说明、表格与规章制度。人们畏惧自由与责任，这就是他们宁愿在自己打造的栅栏后面窒息的原因。

• 人只能扔掉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东西。所以，自杀可以被看作是一种夸张到荒谬的利己主义，一种妄称自己拥有了上帝力量的利己主义，然而在现实中根本没有什么上帝之力，因为这里实际上连力量都没有。自杀者只能是因为无能而自杀。他已经没有做任何事情的能力了。他因而失去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