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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淄河从没断过流。秋冬水流小，雨季水流大，还要经过几次洪峰。十天半月的，河水降到岸底，漫过河床，成人已能趟水过河，深处也就一米来深。这时是河里最热闹的时候，鱼儿从下游游了上来，人们忙着捕捞。“打鱼摸虾，耽误了种庄稼。”农忙时节队长管得紧，绝不能因为捕鱼影响农业生产。男人们但凡有空，就往河里跑。虽然鱼香味美，但不是长久之计，常常引发家庭矛盾。有一外姓人家例外，人们都称他小老张。他一年四季，待在河里。家人不管，队里也不管。鱼多捉鱼，鳖多捉鳖。即使冬天也不停手，找个避风的地方，砸开厚厚的冰凌，放入自制的渔具。然后拿个小橙子坐着，点上袋旱烟，吧唧吧唧地抽着，眼睛却不离开牵着渔具的绳，一天总能捞几条完活蹦跳的鱼。谁家有事摆桌，或想尝鲜的，找到他家，保准不会让你空手而归。河水一年四季不断流，鱼鳖虾蟹，总有旺季，小日子过得滋润。麦收时节，队长领着壮劳力下洼割麦子，会计组织妇女和老人在场院切麦穗，梳麦秸，晒场脱粒，人人忙得不亦乐乎。会计从场院里出来，望望拉麦子的马车回来没。没看见马车，看见个老头。长而细的腿，有点罗圈；短而瘦的背，有点罗锅；尖尖的下巴，长长的鼻子，眼角深陷，目光犀利，让人想起童话里的格格巫。他就是小老张，背着褡裢，扛着鳖叉出了村南门。见了会计赶忙搭话，会计问小老张发什么财了。小老张忙回道，时气不错，捉了三个王八。会计说今天上集也没有人，便宜点给卖了吧，一块钱全留下。小老张说一块一个差不多。猪肉才七毛二一斤，三个王八全是骨头，弄不出半斤肉，给一块都多了。会计那账算得精准，精明的小老张也无话接茬。知道集上也没人，就跟会计来到了场院里。敞篷里几个老头看见小老张来了，也都起来搭话。小老张从褡裢里放出鳖来，一大两小。小老张说大的有一斤半，小的有大半斤。有人要拿起来掂量掂量轻重，吓得大家齐喊：动不得。那人着实吓了一跳，才想起鳖咬着是不松口的。小老张先夸大鳖的值钱处，是个公的，营养好。有人问他怎么知道是公的？他满脸得意地笑笑，说看到的呀。两个王八在岸上晒壳，晒着晒着就对了眼。它们对瞅了半天，母的走了，公的逮了。有人怀疑，看到两个，能不一起捉了，还留一个走了。小老张说，它们瞅半天走了，说明怀上了，捉了明年就没地逮了。有人就开玩笑，鳖也瞅，你也瞅，说不定母鳖给下出个小小老张来。小老张也不示弱，瞅的是鳖，又不是瞅你老婆，哪有那事。几个老头囔着熊话，外面马车早来了。妇女主任脸含怒气，向敞篷走来。会计眼尖，看见主任，忙喊别说了，干活了。各人急急地往场上跑，只剩下小老张在敞篷下，收拾他的鳖。主任本来就烦他，今天又是他影响了卸车，指着鼻子就说开了。整天打鱼摸虾不务正业，还来队里扰乱三夏生产，非组织民兵开你的批斗会不行。小老张登起三角眼，不屑地说还没敢得呢。主任抄起墙角的扫帚，就向小老张扑去。今天就把你扫地出门，让你看看敢是不敢。吓得小老张往外窜，跳不像跳，蹦不像蹦，那姿势把气冲冲的主任都逗乐了。小老张常年待在水里，腿泡的有点变形。每当发现猎物，为减少动静，脚要竖起，轻提轻放，免得带起水花。又担心猎物跑掉，腿又急急地向前迈。天长日久就养成了习惯，在旱地里跑起来，像跳芭蕾舞，又像兔子蹦，着实好笑。听老人讲，叉鳖是他的绝活。春夏秋三季，总爱扛着鳖叉，在河套里转。有人说小老张长着鳖眼，别人在河里从没看见鳖在那里，他不多时就能叉上一只鳖来。也有人说他因为叉鳖，讨了县官的小老婆，还给他生了个帅气的儿子，叫锁柱。本来老婆孩子团团圆圆，幸福的一家人，却因为他心血来潮，起了变故。锁柱十七岁那年，大水过后，河里先是鱼群上来，慢慢地鳖也多了。小老张要趁这个机会，把自己叉鳖的手艺传授给儿子。锁柱偏偏对叉鳖行当不感兴趣，父亲好说歹说，才勉强答应学习。小老张拿上鳖叉，腰里栓上盛鳖的筐子，领着锁柱来到河滩，挽好裤腿，下到河里。小老张刚下来，就看见了一只鳖。忙把鳖叉交给儿子，指着水下面的鳖喊，锁柱快叉住它。锁柱怎么也看不到鳖的影子，只能顺着父亲指的方向插下去，鳖早跑了。几次三番，把小老张都气坏了。这次看到鳖，也不言语，从锁柱手里抢过叉子，一叉下去，叉个正着。小老张把叉子举起，看着小鳖四腿登摇，得意地说道：“锁柱，看你爹的。”锁柱惭愧地低下了头。不曾想被身边逮鱼的听到了，抬起头看看鳖，哈哈大笑，说道：“锁柱，看看你爹。”小老张以为夸他呢，很快又叉到一只，夸张地扬了起来。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大笑着喊：“锁柱，快看你爹。”锁柱早气得上岸走了，小老张这时才回过味来。大人们的玩笑，说过就忘了。孩子们忘不了，见了锁柱老远就喊：“锁柱，快看你爹。”气得锁住和他母亲离开了村子，投奔大伯大老张去了。小老张就一个人住在村里，妇女主任说要开他的批斗大会，才吓得找老婆孩子去了。一次参加朋友聚会，席间上了鳖汤。朋友说现在王八是最高级的营养品，野生的有钱都买不到。我想起了村里住过的小老张，如果健在，要发大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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