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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克思”见马克思去了——追忆知青好友

 城北十五里666 2023-03-31 发布于北京
“季克思”见马克思去了
作者:邵柱柱

当友人告诉我:“'季克思’见马克思去了。”我以为是玩笑,直到证实确实于2012年12月5日因白血病去世了,真是大为惊讶。“季克思”本名季肖雄,是杭二中66届高三的。东北插队落户时和我同在一个公社两个大队,他所在的新城大队和我在的保田大队相隔有十里远。

我第一次给他写信,收信人写错了,他回信说我写的信封上他的姓名仨字错俩:是季不是纪,是肖不是晓。当时他给人印象就是很喜欢看书,而且喜欢在晚上大家入睡后一个人静静地阅读,直看到天快亮时才睡觉。他因为酷爱哲学名声在外,又有一个硕大的思想家头颅所以人送外号“季克思”,连当时的公社书记也知道杭州知青中有个“季克思”。

我们是1969年4月下乡,到1975年时,一起下乡的知青或病退或征兵或上学或招工或招干开始离开农村,却还有那么一部分人还留在农村,无处可去。又到秋天了,天苍苍地茫茫,每当看着天上的大雁又一次向南方飞去时,其中有那么一小部分已经混同于农民的知青想从生产队中脱离出来,成立一个知青队,我是其中之一,我的想法很简单:自救。知青无牵无挂,不象生产队有那么多拖家带口的,还有五保户要照顾,分红都被“三角债”拖死;如果是知青,光棍一条,哪怕同样的收成,分起来也会多些。为此事我去了“季克思”所在的新城大队,特意向他请教看法,也有想把他拉进青年队的意思,他听了后认为这是在温室里培养花朵,并无兴趣。但我俩却因此认识,有书信往来,他当时还在学习世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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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肖雄(左)和笔者在杭州花港观鱼

我敬佩他,不只因为他大我三届,是我的学长,更因为他是杭州重点中学杭二中高三。不可否认,杭二中的骄骄者不少,恢复高考后,在我们下乡的县城考榜首的就是二中的人,而且和他是同一届;但我尊敬季克思,更因为“季克思”在当时的知青想方设法想离开农村而付诸行动时他却无动于衷,偶能碰上招工和上学的名额他也不争,就这么呆在农村,我都以为他会在农村安家立业了。因为有一年在公社遇到他,他正赶着牛车来送别的知青离开,分别时帮一位女生整理背包,看上去完全是一个长者在送小辈的样子,丝毫没有羡慕妒忌恨。

听说他在生产队干活,从来不计较工分,农民对他印象很好,所以当时他所在的大队让他管过供销社,这在农村绝对是个好活,但听说他经常允许农民赊欠,只要呆想想也知道这样子供销社是经营不下去的。有次,我上他那儿串门,在他的供销社,亲眼看见有个农民把旧胶靴卖给供销(供销社也兼收购废品),完事走后,一会儿他又来了,说是他补靴子要用胶皮,季肖雄也任由这个农民挑拣后剪了一大块拿走。还听说他在管供销时对钱没有感觉,有一次到公社进货,没搞清10元钱叠一起就多给出去了,事后对方不认,他只好自己赔了。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后来他就不干了。

刚下乡生产队地处边远没有电,他就买了成纸箱的蜡烛,日日秉烛夜读,这可能这也是叫他“季克思”的由来之一。

我们那时候可看的书很少,有一本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我在他那儿看见了这本书,可以看出这本书他读过很多遍,已经翻烂了。还听说他曾经在返杭途中一人独宿于泰山山顶的一个洞中,尤如《怎么办》中的主人公睡钉床借以磨练自己。他的爱情观也有点像《怎么办》,美丽的女人只能看见背影,给人想像,却不能受她束缚。当时他睡的炕边墙上挂着一个镜框,是一张列宁工作的照片,下角一张小照片,一个很美的姑娘,这可能就是传说中曾经喜欢他的姑娘?有次我俩喝白酒、散装的,用茶缸当酒杯,喝到后来他用勺子从茶缸里舀着喝,我借着酒劲还和他在炕桌上掰手腕,我掰不过他。我就借着酒劲问他小照片是谁?他说她是学芭蕾舞的,这让我更觉得这姑娘真是美若天仙,但很可惜,姑娘已经不在了,具体情况他不说我也就无从知晓了。让我不解的是,后来听说“季克思”回了杭州,时间上比我还早。我探亲到杭州后就去看他,他当时住在杭州西湖边红门局他父亲那儿,他给我的解释是他的回杭是父母要求并帮他办回来的。

我知道的是他回杭后在杭州某皮鞋厂工作。有一次我去厂里看他时,他说起厂的女团委书记喜欢他,以找他谈话为名把他叫到办公室谈话,想借机挑明此事,而他却拒绝了。这时,他指着一个在流水线上工作的姑娘说这个才是他的对象。还有一回他要我和他一起去湖滨书画社买印泥,说是丈母娘念佛要用,必须素,又说丈母娘他们是书香门弟,手无缚鸡之力,连钉一棵钉子都要叫他帮忙。我很高兴他能和这样人家的女儿结婚。但他结婚时我还在东北黑龙江,也就没参加他的婚礼和吃到他的喜糖。但几年后听说他离婚了,真让我吃惊和不解。

有意思的是,1981年底我回到杭州后,我上班骑自行车途中要经过解放街,偶尔能碰见他在解放街的公交汽车站候车,因为急于上班,这时候我就边骑车边挥手并大声喊叫和他打招呼,虽没说话,但从外表看他的样子没变,继续沉稳、目光炯炯。那时的我在为稻梁谋,我们终于也没能再相约坐下来聊天——更别说像知青时一样喝酒和空谈理想了。也可能此时的他已经离婚了不愿和人交往?我后来得到的关于他的消息来源很零散,也没能考证,很多消息都是听说,主要是曾和他下乡在一起的人说的:开始是有人见到他作为厂里篮球队带队在灯光球场打球;后来听说他自己办厂,亏了,原因是找他赞助的太多,后来是被催债,又后来听说他办过幼儿园和开过茶室。还听说他组织过一次同学会。以至我最后听到他的消息,就会有一种想再见他的冲动,但告诉我消息的人劝我:找不到的,债主也在找他呢。

他怎么会欠债呢?更不可能懒账。这对我至今是个不解之谜。我有时想:不急,我们还有时间,我们会见面的,以他的聪明和能力还清债务不是不可能的,我说不定哪天就能听到他的好消息。但他的这种执著的带理想化的乐施好善的性情,在当今唯利是图的商品社会又是很难生存的,包括他的受骗上当。现在一切已过去,如果“季克思”心中有理想也是不能实践了。

我写此文怀念他,不仅是把他看作是学长,而是因为在下乡的那段时间,知青世界纷繁杂乱、其中也有尔虞我诈,只有他不卷入其中,和他的交往给了那时苦闷彷徨的我一丝亮光,他是个为了理想能身体力行的人,可是却在65岁时逝去,据说他的儿子在他的追悼会上致辞时,说到他父亲曾被人叫做“季克思”,有知青在底下窃窃私语和叹息。

在知青点时,当有人叫他“季克思”时,他回答:“你这么叫我,我很高兴,但是我不配。因为所谓'克思’者,有三个条件:人品值得尊敬、理论水平高、平易近人。” 

呜呼哀哉!痛惜!
谨以此文纪念我们的青春

(文中所涉人和事切勿对号入座。)
2023年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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