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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离在沙漠的克里雅人

 张新民xj 2023-03-31 发布于云南

新疆和田地区于田县往北,是浩瀚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克里雅河自南向北流入沙漠腹地,沿途400年历史的古河道行成的绿洲,就是原始牧民克里雅人居住的地段

第一个到达沙漠村的斯文.赫定描述说:“树林里的老居民是真正的隐士,连中国皇帝在管理着新疆都不知道”。

克里雅人

克里雅河因洪水的原因不停地改道,克里雅人也随之不停地迁移。渐渐地,始终离群索居的人们随着河水以及绿洲的延伸,和沙漠边缘的绿洲失去了联系。

河两岸生长有大面积的胡杨、红柳和芦苇等荒漠植被,两岸分布着零星的维吾尔族人家。

解放后,人民政府派人找到这群隔绝的维吾尔人,并为他们建立了达里雅布依村,汉语意为大河沿村。而在“文革”他们再次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

1981年巴克图地和县城的一名医生、一个教员、一个公社代销员,以及负责生活的干部第一次去达里雅博依。无边无际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在维语里面是“进去出不来”的意思,那次他们整整骑了17天毛驴。

到了村里后,所有的人都来看望他们,“一个人馍馍都没有,吃饭的东西没有,娃娃、爸爸哭鼻子的事情有呢!”,最后他们把自己带来的干粮、核桃葡萄都给了他们,然后又骑着骆驼,没晚上白天地走了16天后回到于田,家都没回,赶紧向领导汇报大河沿的情况。

书记带领大家开始修路。八十一个20-40岁以上的年轻娃娃,经过了八十七天的大战,终于在沙漠里修筑了一条勉强能行车的简易土路。刚开始没有司机敢去,巴克图地先让自己12岁的大儿子热杰普跟车为车子一路加水。最终两个拖拉机、二十一个骆驼、三十一个毛驴,经过7天的艰难跋涉,给达里雅布依的村民送过去了买面粉和衣服。

1989年,政府再次进入达里雅布依,改村设乡,建立学校,达里雅布依人的生活方式开始被现代文明渗透。

第一次去达里雅博依

2009年1月,巴克图地已经从于田县畜牧局局长职位上退休。他曾在祖国20周年国庆时,作为劳模在北京见到了毛主席、周总理。他说在99年10月又和一个于田的干部去北京旅游,在毛主席纪念堂时候,“哭鼻子那样的事情有呢!”

巴克图地的大儿子热杰普已经成年热杰普还有二个弟弟,大的叫艾力,小的是图达洪。作为这条没有公路,没有班车的沙漠路上最老练的司机,他们每次需要驾驶着越野车历时一天一夜,翻越240公里的沙丘。

达里雅布依是于田县最偏远和惟一不通车的乡,去达里雅布依每次都要凑满一车人和货物,因此出发时间并不固定。

这次是艾力带我出发。在达里雅布依出门是大事:出门前人们要带上吃的,和每个人打招呼、送别。而且只要说到哪里,怎么想办法都也可以到。

越野车继续沿河穿行,在芦苇荡和胡杨林中急驰。车上装满了货物,车里车外也都坐满满当当。这辆皮卡车一共坐了14人:司机左边还能坐一位妇女。

夜幕降临时,行程已过半。车就停在一户居民家前,男主人阿不都拉.卡斯木有个维语外号,翻译成汉语就是:“交通”。

阿不都拉.卡斯木家作为驿站在夜里要招待休息的人们。吃了一点抓饭后,女主人从里间拿出一床雪白的被子和褥子给我铺在大炕中间,在我睡下后,又加盖了一床棉被。4个孩子和老两口围坐吃我带来的苹果,悄声的谈天。老太太在细心而认真吃苹果

半夜5点多十多个男男女女进来坐在炕上。不久人们开始轮番做礼拜。早上起来一看大炕四周上,横七竖八地睡了不少男女老少。找不到鞋子,因为地下一堆鞋子都一样。后来老头指着炕上,原来我的鞋子被放在炕上。

在达里雅博依,人们只是顺着相对好走的地方走。他们知道但凡改变了原貌的地方,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不久这个说法得到了验证,一条从克里雅河引水的水渠,把我们的车给整翻了。7个小时后用能想到的办法把车捞出来了。

车子跑一会水温就高了,艾力把我和老头去河里打来的15公升浑浊的克里雅河水添加进去。不久后又要打开盖子,发动机上已经全是黑色的油污,他手上也全是,要让我来把杏干丢到他嘴里去。后来车况越来越好,似乎完全恢复到昔日环塔拉力赛时的神勇。

4个人在满载的行李和一头毛驴的车斗上。车跑的飞快,那几个人在车上如气球一样飘来飘去,不过他们的车快到于田的时候坏了。

沙漠行车的法则有一条应该是:“快到目的地,定会坏一次”。

2009年1月,达里亚博依乡的哈丝亚提和刚出生8天的女儿。哈丝亚提今年23岁,是乡里的语文老师,女儿是在自家的炕上接生的。她家有辆车在于田县和乡里跑运输,生活条件转好,平常也能吃到蔬菜,已经不用过以前那种顿顿都吃沙子里烤出来的“阔买齐”(馕饼)的日子了。

一周后问艾力,那个小孩叫什么名字?他说叫“巴哈迪尔”,汉语“勇敢、无畏”的意思。

当地人人的专属食品:沙子里烤出来的“阔买齐”

海热古丽装一桶沙子,在厨房水泥抹的光滑的小火塘里铺开。胡杨木边敲边烧,块状的火炭被埋在沙土里。剁碎的新鲜羊肉放在面饼中间,然后细心地用手捏出花纹,撒上干面,然后放入热沙之中。十五分钟后馕烤制完成,用刀子敲掉沙粒,即可掰开食用。

味道独特,细沙也许会沾一些,但是一并咽下并无异物感。里面的羊肉味道极其鲜美,每当有人问哪里的馕最好的时候,我听到的回答大多数是城里的某些品牌店,这时我就会想起达里雅博依的馕。

这是最独特的馕,也是最好吃的馕。死面制作的馕厚重结实,是因为让沙漠里的人们吃了好出行,顶饿。

第一次去达里亚博依,一直担心不能按时回去上班。但是艾力准时把我送到于田到乌鲁木齐的班车上。当我到了乌鲁木齐,感觉如《第一滴血》中的史泰龙回到了家乡

 第二次去达里雅博依

这次我买了一箱苹果,打算送给沿途的阿不都拉.卡斯木家。

艾力说现在去的车相比来说多了,因为乡里要盖12间彩钢房招待所,需要远送大量的建材。而且现在来拍照的老板越来越多,有个拍照老板不在村子住,只住在自己的帐篷里。

这次是和新疆大学研究绿洲地理的张博士及2位研究生同行。越野车不但车上装满了货物,车里车外也都坐的满满当当。所有的行李牢牢地捆扎在行李架上,张博士航拍的三角翼架子都变形了。在无人机还没有普及的年代,想拍一张高空照片,不但很麻烦,还具有一定危险性。

在艾力家院子里看到这辆车的时候,我以为是辆报废车,艾力的弟弟图拉洪说,过2天我们就开这车去大河沿。

克里雅河狂放不羁,野性难改,每年春季洪水泛滥。住在河边的人们有时候门前大河浩荡,有时候只剩干枯的河床。夏季在河边,你能不时听到沿岸松软的沙土塌陷入河中发出的轰响,然后就是一波波荡漾的水波纷沓而来,而这时的河水只是到人小腿。

洪水将围起来的房屋和院落冲走,但每家人最主要的财产是100只左右的山羊或者绵羊,胡杨林和芦苇荡里旁的人家多养绵羊,沙漠旁边住的人家多养山羊。绵羊的肉多,但山羊繁殖快。羊夏天吃芦苇,胡杨、怪柳叶子,这是这里唯一不缺乏的。夏天每月每家都要宰杀一到两只羊,吃不完的放到被子里面或者潮湿之处,因为沙漠腹地最难的事是不能给肉类保鲜。

冬天可以保鲜的时间长,杀羊的频率要慢一点。冬天也要放养1-2小时,然后把夏天储备的干草给它补充一下。

在有些沙漠边的家庭只养山羊,没有绵羊。而这里的羊个大腿长,在沙地上奔跑迅速,而且极易受惊吓,总是摆出一副小鹿的样子。艾力说,那个拍照的老板,每天都要杀一只羊吃。

达里雅布依的克里雅人远离现代社会,有着可以预见的安全祥和的一生。女人的名字后面都要加“汗”,男人加“訇”。他们总是带着微笑,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穿着长衫,女人用白纱巾包头,上面带着一顶非常小的帽子。而成年男人的头上顶着高高的黑羊羔皮的帽子。

克里雅人信奉相对散漫的游牧生活方式。克里雅河水流经数百公里后,水质氟含量高,外面的人喝了会觉得肚子胀。之前村里没有房子,人们住在胡杨林旁边用芦苇编的2-3米小的窝棚里,热的时候只能靠翻身来降温。

这里气候条件恶劣,每年三到四月常有沙尘天气,遮天蔽日,数日不散。而五到八月又是酷热难耐。每年九月到十月月底,是这里黄金季节,天气逐渐凉爽,胡杨和红柳色彩变得金黄、鲜红。

一位老人去世,沙漠全部成人都来吊唁

两间大房子里,坐满了各处赶来的女人和男人们,结队抚慰死者的家人,每个人都在痛哭,场面让闻者垂泪。男人们边哭边结对安慰逝者家人,一个老人坐在中间长久沉默,陷入回忆之中。另一间屋内,年老的妇人眼泪早已流干,抱着婴儿的妇人,一边喂奶,一边不断地抹去脸上泪水。

沙漠里生活的人没有见过太大的市面,也没有太广泛的交际,但每个人都由条感情纽带联系:每天见到的都是熟人,但是每次都是充满热情。每有生老病死,婚丧嫁娶,全部成人都会前往问候、庆祝、吊唁,这不但是在沙漠里生存相互依存的需要,也是文明社会发展最本初的状态。

由于人口越来越多,周围的胡杨被砍起来喂羊和烧火,生态环境保护依然是严峻的问题。政府已经在英巴格乡盖房、打井,将村里的50户人搬出来,但是整体搬迁依然在论证之中:传统观念中的故土难离,现实中的医疗、教育、饮水、交通等等问题,在不同的年龄和思维方式前都有不同的反应。

在河西边的人生活缺医少药,常见病也就是肚子疼和感冒。但是高血压和脑血栓这类的地方病也很常见,这时候就需要于田县城看病。目前面粉和油盐是乡政府按户供给,居民收入主要来自卖羊和出售野生大芸和羊,但问到喜欢挖大芸还是放的时候,大家都说挖大芸没放羊好。

从村里到于田的运费1000元/吨,冬天用摩托车代步,夏天多用毛驴。艾比布拉是乡里第一个当兵的人。2009年12月退伍后,19岁的他就等着武装部给他分配工作。最后他分到的工作是当警察,24小时上班,工资是2000多元,最终他辞去了工作,和家人花了四万元买了一辆第一汽车制造厂的老解放卡车,把4个轮胎换了,发动机换成康明斯8平柴的,跑起了运输。
在这条路上,从没有会车的机会,司机之间也没有互相交流过,但是每走到一个芦苇和胡杨枝条捆扎的房屋前时,总是约好似地在你最需要帮忙时提供最恰当的帮助,同路的司机更是如有心灵感应一般,在最需要帮忙的时候出现。
乡里唯一的汉族付乡长说以后政府会考虑修路,但是会只修一半。如果都修通,蜂拥而来的人们会把这里的生态全部破坏掉,而且神秘性没有了,还会有人来吗?他觉得这里的理想状态是人口搬走一半,这样胡杨就会保护的好点。

第三次去达里雅博依

依然是一个秋天,依然是达里雅布依乡与于田240公里的里程。

去达里雅博依,是想看“原始”的样子。沿河游牧,离群索居,这种生存状态的确难得一见。这里依旧缺乏交通、电力、通讯,缺乏物质文明。改水措施因为河流不定期的改道断流成为摆设,昂贵发电设备因为很小的故障就会成为一堆废铁,流动沙漠修路成本高昂。气候环境恶劣,春季沙尘,夏季高温炎热,冬季寒冷。生态环境脆弱,养羊只能吃胡杨、芦苇,居家和放牧都离不开一把斧头。每一个在城市很容易解决的问题,在这里都是天大的难事。

碰巧是周五,各处的村民运用各种交通赶往村里的清真寺,而那天也成为了村里最热闹的巴扎(集市)。巴扎集中了沙漠人必须的理发店,商店,饭馆,医院,学校。

村里的商店平时都不怎么开,那天也都开门迎客,还有两个小小的饭馆,可以提供拉面和早餐。

人们聚集在路上聊天、交易,更多的是不停地相互招呼、握手。胡杨种子在空气和湿地上随风翻飞,一间间小屋里面都会有几个老人在坐着喝茶烤火,聊天。

沙漠居民克里雅人每家相距都很远,每次见面相互问候是最重要的礼节,距离还远就相互鞠躬,握手谈很久。曾经一个笑话说一个克里雅人到了于田县见人就握手问候,一天下来,要办的正事一件也没有做。

摩托车跑来跑去,小镇的摩登女郎把手涂的非常黑红,穿着蓝白校服的小孩子在路上追逐玩耍,貌的少妇在其夫修理摩托车时候在购买、不断付款,小猫儿围在临时的肉摊等着碎肉掉下来。

几个小伙子围着一辆摩托车,摆手再见后,几个人扬长而去。不到10分钟,又见他们在街头站着聊天:环城兜风已经结束。

沙漠带给人的孤独,犹如腹中没有食物。一顿不吃不会觉得饿,没有电视、收音机、音乐、手机信号带来的带来的寂寞,让人更难以忍受。

也因为如此,达里雅博依串一次门住几个月的老人也常见。热孜万古丽和帕提古丽是妯娌。河水一涨她俩去巴扎就会很困难。猫想串门也会很困难

这里游荡的猫是见识最广,消息最灵通的。清真寺对面的住的猫认识的人最多,每周五四面八方的人会聚集在此。

沙漠里生活的猫是幸运的,因为她们是真正的家庭成员。沙漠的动物保持着原本的天性,和圈养的同类看起来完全不是一类生物。

游牧为生的克里雅人不会种菜,克里雅河畔胡杨林和芦苇荡里旁的人家多养绵羊,沙漠旁边住的人家多养山羊。但并不是说没有人尝试过。50岁的肉孜.吾斯曼江就在家门前种了几平方的菜,用栏杆护起来,还有几颗玉米,虽然看起来收成不会很理想。

他还在乡政府有一个农产品商店,和其他四个出售百货的小商店不同,他售卖的是一些药材、茶叶、果酱等。他的六儿子吾斯曼江.肉孜17岁,名字就是父亲的姓名反过来写,在和田的职校学的美容专业,由于电力缺乏,他是我在村里看到的唯一个看VCD的人,他的理想是在乡里开理发店。

相比别的乡亲,他家生活算是比较好的,宽大的房子都围着彩色的围裙。那天肉孜的表哥卡斯木来做客,老人今年77岁,双眼接近失明。

问到愿望,克里雅人大都只是笑笑,回答最多的是希望路好走一点。

只有生活条件明显高于其他家庭的肉孜.吾斯曼江说:愿望很多。看来“理念”和文化相关,“信仰”和宗教相关,好在老百姓还有“愿望”。

当地没有一个汉族人常住,体育老师教孩子学汉语。解决同族近亲解婚问题,年轻人找对象需要扩大范围。当地卫生院缺乏医疗条件。

政府已经在英巴格乡盖房、打井,将村里的50户人搬出来,但是整体搬迁依然在论证之中:传统观念中的故土难离,现实中的医疗、教育、饮水、交通等等问题,在不同的年龄和思维方式前都有不同的反应。

这一次toyota巡洋舰里坐了19人,其中大部分是从村里赶到于田县去读书的孩子,而艾力说这还不是最多的,有次他的这个越野车坐了35个去上学的孩子。

后序

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大漠炽热的风只需轻轻一扬手,无数的尘埃就漫天旋起,封住了眼耳口鼻。荒漠中流转的风景让人心生感慨,不同、变化、差距、距离也是巨大的。经历和接触之后,彼此拉近了距离,顿觉特别的可爱和熟悉、亲近。如果说行路能带给人心灵内在的更新和启发,那么,这个旅行所带来的一种感性,在别处却不一定能找得到。

2017年,伴随着易地搬迁安置点建成,一条长92公里的柏油路也同步建成通车。2019年9月27日,达里亚博依村最后一批114户村民也离开了祖辈们生活的沙漠腹地,住进了搬迁新村,至此,达里亚博依村362户群众全部搬迁完毕。

当初,人们因为沙漠深处发现了“野人”而认识了克里雅人。

和沙子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克里雅人,只认识一种沙子,可能还不如城里的翻砂工。家家都有很大的用柳条编制后用泥巴加固的草房,木骨泥墙的大客厅,地面是细细的泥土地板,细土是润润的,并不干燥,简陋整洁。

克里雅人保留有当今社会缺乏的文明、礼仪。每个克里雅人见面都会问候,谦恭而热忱。还有现代人缺乏的“耐心”。对“生”、“死”的态度。

如今,克里雅人在走向“文明”的同时,也被“文明”污染着。

张新民, 在新疆出生,在新疆拍摄20余年。2004-2006年:连续获得《中国摄影》年度反片十杰提名。2005年---2009年:出版新疆图书四册。2014年---2018年:为腾讯、新浪栏目提供图片专题。2017年办理离岗歇业成自由摄影师,在亚洲和非洲地区旅行拍摄。2019年至今在新疆居住并居家隔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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