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建华：读《故宫博物院藏殷墟甲骨文》马衡、谢伯殳两卷有感

2023年春节期间，故宫博物院迎来一大幸事，马衡、谢伯殳两卷六巨册（以下简称《故宫甲骨》），由中华书局正式出版见书了。此书作为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在王素先生领导的团队孜孜矻矻努力下，历时七年，终于不负故宫博物院领导重托，初战告捷。这部煌煌巨著，图文并茂，精美典雅。给我第一直觉，就是搜罗甲骨资料详尽完备，对传统甲骨整理有所创新，考虑读者需求，适应时代潮流。

  

《故宫博物院藏殷墟甲骨文》（马衡卷、谢伯殳卷）

众所周知，甲骨文不仅是中华民族的重要文化遗产，也是全人类共有的重要文化遗产。特别是2017年10月，甲骨文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入选“世界记忆名录”，更加受到世界的关注。故宫博物院是世界第三大甲骨收藏单位，随着21世纪科技互联网的发展，在博物馆界承担着引领新时代数字化的任务。

我们欣喜看到《故宫甲骨》遵照国际博物馆对于珍贵古籍的整理规定，在体例上增加了对每片甲骨的定名，无论甲骨文字残存多少一律定名，虽然定名不能包含大片甲骨的全部内容，但至少为读者检索提供了最为基本的信息。这种将传统文化与现代数字化相结合的工作，无疑具有前瞻性，为故宫甲骨未来的数字化提升与互动性检索提前做了准备，对于推动国际博物馆学术交流和普及甲骨文，奠定了重要基础和提供了必要条件。目前，在众多出版的甲骨著录书中，《故宫甲骨》的定名可谓是个创举，读者可以从本书目录中一目了然搜寻到所收全部甲骨资料的内容，我相信不需要很久，一定会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

《故宫甲骨》一般每一页只刊布一片甲骨，该页囊括了该片甲骨的所有信息，功夫可以说做到了极致，无论照片、拓本、摹本、释文片、释文、注释、缀合，还是附在全书最后的信息对照表和分类检索表都相当精湛详尽。

还值得一提的是，《故宫甲骨》为了真实反映甲骨的释文原貌，还增加了一项“释文片”（相当于透纸），即把每片甲骨的文字按原行和原残缺形态迻录，将所隶定的甲骨文字嵌入在灰白的原形影本位置上，极大地方便和提高了初学甲骨文的读者在同一页上根据“释文片”进行导读和辩识甲骨文的兴趣。同时也为甲骨缀合提供了文字信息。故宫甲骨团队为读者设想，满足不同群体的需求，在《故宫甲骨》中得到充分体现。我在感动的同时，为他们的艰辛付出深感敬意。

《故宫甲骨》准备整理出版图书六十卷册，这次推出的是著名金石家马衡卷和金融家谢伯殳卷。他们两位都是中国近代最著名的收藏大家。马衡卷和谢伯殳卷不仅收录了故宫藏马、谢的甲骨，还通过不懈追溯梳理，将北大图书馆藏1923年马衡《甲骨刻辞拓本》和上海华东师范大学藏谢伯殳流散甲骨一并整理出版，对于学术界完整了解马衡和谢伯殳旧藏甲骨作出了重要贡献。附带提一下，在此之前，学术界都不知道谢伯殳的真名、籍贯、身世，日本甲骨名家松丸道雄怀疑是谢国桢，还有学者怀疑是谢国桢之弟谢国彦，《故宫甲骨》首次澄清了谢伯殳的身世之谜，明确指出：谢伯殳（1890—1967）名棨涣，字伯殳，号庸斋，又号瓠庐，以字行，是浙江余姚泗门镇后街人。

《故宫甲骨》马衡、谢伯殳两卷有相当部分甲骨，曾被胡厚宣等学者整理刊布，由于条件限制和其他种种原因，早期刊布的拓片存在不少欠缺，后人做了不少缀合工作。本书大量吸收了近年甲骨学者的释文和缀合新成果。故宫团队成员李延彦通过这次全面整理，又做了很多缀合工作，她新缀的谢伯殳卷第193片牛肩胛骨，是一项很重要的缀合成果。这些工作和成果，对甲骨研究提供了宝贵的研究资料。

譬如马衡卷第二册第88页所收“国学门甲骨刻辞拓本”第84片与“《蒋玉斌甲骨缀合总表》第174则”缀合后的释文，内容大意是：在一个十月“易日”阳光的日子里，商王在“南室”中“其置鞀于丁，侑百羌，卯十[牛]”，举行了隆重祭祀仪式，卜辞记载当时是配置鞀乐，用百名羌人杀牲。这片甲骨的缀合，完整地向我们揭示了商代王室报祭最真实的日常生活细节，其背后血腥残酷的场面令人震撼。证实了《礼记·表记》“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的观念意识，这对于商代宗教礼制研究，以及春秋战国诗乐礼教文明溯源都有深远的启示。由此可见《故宫甲骨》所收缀合甲骨的重要性。

我们还注意到本书的时代分期，按照当前学术界的基本共识，以贞人集团分组的字形类别来排序，将组和宾组提到宾组前面。黄天树先生指出：通过组有36名人名与宾组互相重合、参差、纠缠，“组卜辞字体极为复杂多变，因此它存在的时间从武丁早期一直延伸到晚期的可能性是不能排除的。”（详见《论组小字类卜辞的时代》）我们认为《故宫甲骨》一书，用字形类别分组不失为对甲骨分期研究有着很好的参考价值。

可喜的是《故宫甲骨》还发现一些新的甲骨文字是我们过去没有收入文字编的如《马衡卷》（第一卷）12页第10片师宾组人名“来”的“”字；第336页265片历组卜辞从束从尹作动词的字“”曰“六人”。又《谢伯殳卷》（壹）页13第12片“”，值得我们关注。

自古以来，整理出版古籍书类，总会有扫不尽的落叶留下遗憾，翻检《故宫甲骨》两卷六册，当然也不例外，难免出现一些标点上疏漏，那也是瑕不掩瑜。如马衡卷第一册231页第181片原片释文作：“甲申卜，争贞：亚亡不若。十二月”，我以为“亚”即“恶”的省形字，卜辞有“亚（恶），多鬼梦，亡疾。”（《合集》17448），将“亚，亡不若”之“亚（恶）断开，就很容易理解，大意指：不好的事，不会有不顺吧？

《故宫甲骨》两卷六巨册今天得以问世，寄托了故宫人对马衡、谢伯殳两位先生的深深怀念，翻阅每一页、每一片甲骨，犹如穿越百年时光隧道，感受到那一代学人的清正情操，感受到优秀文化传统的绵延和传承。这是我读《故宫甲骨》特别感到欣慰的。此外，本书对于普及甲骨文，促进世界文化遗产资源共享，促进甲骨文的学术交流和传承，也都有着深远意义。我十分关心故宫藏近2万2千片甲骨的整理出版何时能够大功告成。欣闻继本书出版之后，接着零散藏家卷及明义士卷也将在数年后陆续推出。我们热切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作者单位：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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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筹：一北；编辑：思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