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乱云飞渡（虎林）
在北大荒开发的头几年里，林场的孩子不多，没有幼儿园，孩子都散养着。大人们上班走了，天下就是孩子们的。我家那栋房有6户人家，孩子有七八个。房前没有院障子间隔，孩子们可以畅快地从房东跑到房西，疯得像野孩子一样，享受着无拘无束的快乐。我家门前有一条小河，由北向南。春天桃花水带着春意奔腾而下，隆隆地响。小孩子眼界小，很小的东西往往看得很大。感觉门前的河面非常宽阔,河段上那座有护栏的木桥，又高又宽。少雨的夏日里，河水浅得卷起裤腿就能趟过，水中的石子也清晰可见。孩子们天天在河边玩耍，从不敢涉水。怕被河里的碎玻璃瓶扎了脚，怕突然来了大水被吞噬。男孩子从河水中捡来一些外形圆滑没有棱角的片状石子，吵吵闹闹地打水花，看谁打出的水花多。当一颗石子打出三朵水花来时，换来一片欢呼雀跃。取得成绩的孩子像得了世界冠军一样自豪。雨季的河水变得汹涌、浑浊、湍急。水量也增多了。下雨的时候，孩子们按耐不住好奇的心，头顶着洗脸盆跑到河边看汹涌的河水和雨滴落在河水中产生的水泡泡。最开眼的一次是邻居李叔叔在后山伐了几棵大树把去了树头的树干在河里漂流到家门口，还抓了两只水獭。水獭是珍奇的野生动物，很少有人见过。我有幸看了一眼机灵的黑色水獭，嘴鼻部没有狗那么突出，腿短尾巴长，个头不大，样子可爱。李叔叔说这家伙很善于游泳和潜水。小波是我家东面隔壁邻居家的孩子，老想下河戏水。一次他趁母亲不备挽起裤腿下了河，结果，不小心踩到一只碎罐头瓶底上，扎了脚鲜血直流。母亲惩罚他，把他和弟弟锁在家里关了禁闭。小波和弟弟百无聊赖，恰巧在窗台下方挨着火炕的土墙上有个小窟窿，便和弟弟分别拿来火柴，一根接一根地划着扔进那窟窿里，除了火苗和青烟什么也没看见，不知道划了多少盒火柴了，突然闻见了棉布燃烧后出现的焦糊味道，寻找多时才发现炕上的褥子表面有一个米粒大小的焦糊的小孔，烫手的面积差不多有碗口大小，立即上用水瓢舀水浇，却发现水根本就浇不进去，只好一边浇水一边用脚踩，不知道多少瓢水，直到脸盆大小的一块全部被水浸透，然后把这床辱子叠好，把被架子上的被子全部拿下来，将它放在最下层，再把其他的放上去······从此，再也不想下河了，除了打水花就蹲在河边用手挖河岸的黄泥。抠挖出来的黄泥是青黄色的在木板上摔打成方，再捏成坦克、吉普车的形状排成一队像是真的，看着十分快活。小波家有辆自行车，那时家里有辆自行车比现在有辆汽车还有名气。一有机会小波就把后轮摇得飞转看不见辐条，然后蹲坐在车轮旁听飞轮清脆的“哒哒哒”的声响。弟弟小涛经常拿着黄灿灿的玉米面饼子在一旁边玩边看。邻居的大人逗他，中午吃得什么饭？他总是慢吞吞地回答，大饼子。或者说，大米。经常把大饼子说成大顶子，把大米说成大你。小波的母亲攒了几个外国的洋灰袋子，双层牛皮纸做的，准备用来裱糊炕面。牛皮纸很稀缺，除了拆洋灰袋子无处可寻。有一天小波突发奇想撕了一块叠了一只两头尖的纸船，兴高采烈地放到河里漂流而下。牛皮纸坚固厚实不易渗水，很适合叠小船，孩子们看了很羡慕，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纷纷向他讨教。小波却说，你们拿牛皮纸来。我们不知道什么是牛皮纸。他说，就是洋灰袋子。为了叠小船我们到处找洋灰袋子。春兰的年龄稍大，是孩子中个头最高的，住在我家西面，也是一墙之隔。有一个弟弟和二个妹妹。弟弟性格倔强，老爱生气的样子，经常拿着铁锹头和小波打仗，小波也不示弱，拿起一把小斧子迎战，吓得小波妈大呼小叫，连忙禁止。可是他俩像一对好斗的小公鸡，稍不留意就打到一起。夜晚，蛙鸣如歌。孩子们在房前藏猫猫、数星星看月亮。星星几乎不容觉察就明亮亮地出现了，一时间漫天星空，一片闪亮。夜空再也不是荒凉的了，星星们都在那里热闹，月亮却显得美丽和寂寞广寒。月亮只在夜间出来，夜夜却不尽相同；过几天圆了，过几天又亏了。孩子们惊奇地发现，天上有个月亮，河里也有一个。扔过去石子激起水花，月亮碎了，一会又复原做鬼脸。想起姥姥讲过的故事，一群天真的小猴子手拉手下到河里捞月亮。脑海里浮现出小猴子手拉手捞月亮的可爱场面，也想试试，我们小小的年纪不正好是小猴子吗，春兰说，水里的月亮是天上月亮的影子，水里根本没月亮。每逢月圆，在皎洁的月光下我们聚在河边讨论月亮的事，猜测月亮上面的人在干什么；没上学的孩子不懂星球、卫星、宇宙。以为月亮上有人且都是神仙，神通广大。望着月亮充满了无尽的遐想，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屋后，无数的萤火虫从树林中飞来。黑暗中忽明忽暗地发着弱弱的荧光。看不到萤火虫的身影，只能看到小虫发出的荧光，大约每间隔一秒钟亮一下。春兰领队捉萤火虫。我们长得矮小，萤火虫飞在草棵上方，要伸手再跳一下才能抓到。锁定一个闪烁的荧光，跟着它的方向，下一次亮的时候，迅速出手一把握在掌中放到罐头瓶里。萤火虫在手掌中仍然扑闪翅膀想逃，弄得手心麻酥酥的。想把萤火虫积攒多了当手电筒用。可瓶中的萤火虫忽闪忽闪的荧光并不太强，有的小虫已经死去不发光了。罐头瓶在家放了一夜，第二天起床再看，能亮的萤火虫所剩无几。其他的不知道什么原因都死了。春兰家的走廊中有几棵树杈模样的树棍，晚上停电后竟然能神奇地发着荧光。过了几天，小姨带我沿着小河边到山里去找那些能发光的木棍。听大人们说，山里有条巨大的蟒蛇，远远地就能把小孩吸到肚子里。吓唬我们这些小孩子的故事，还真起作用了，竟没有敢到森林里玩的。小姨找了两三根腐朽、湿润的桦树棍。晚上，那些潮湿腐朽的桦树棍真的发出了弱弱的荧光，像日光灯。但想起坟地里的鬼火又觉得阴森恐怖，感觉那东西像死人骨头变的。第二天，全扔了。
五十年后，我和小波再次来到故乡。这里还是林场，从前丑陋的土屋换成了清一色蓝色彩钢屋面的新式住房；费了好大劲才找到当年那条小河。真是不敢相信，小河窄得成了一条稍宽的排水沟，底部还嵌着U型水泥管，水流也快枯竭了。
曾经的小河绝不可能这么窄!一定是岁月的流逝中，水量逐渐减少才使小河萎缩变窄的，沮丧的是就现状而言已经不能称其为河了。来到最北面靠山的那栋房前，这里曾经是我和小波的家，几个孩子玩耍的地方。遗憾的是木桥已不见了。我看了看屋后，一人高的野草长得还那么葱茂，若隐若现着一条茅草小道通向深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