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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叫龚庆丰，光绪二十八年生人，当年口述这段经历时已经九十岁了。下面就是龚老爷子的口述—— 早年间，我在北京干点小买卖，民国以后，我到了宏仁堂。那时候，已是小伙子了，干活有力气。 “宏仁堂”是乐五爷的柜，乐五爷大号叫乐衍荪，这名字可不是我们叫的，因为他大排行行五，就都叫他五爷。乐五爷从法国留学回来，所以他的作派总带着点西洋的劲儿。 “宏仁堂”坐落在东四四条西口，除了这个买卖，乐五爷还在天津、青岛和河北的地面上有买卖。 那时候，军阀混战。乐五爷在买彩票时得了个头奖，奖品是一匹马和一辆车，还有陶然亭地界窑台儿的一块地盘儿。 早年间，陶然亭里荒草蔓延，有一个闲弃不用的明窑旧址，叫“窑台”，在窑台上边有个慈悲庵和尚经营的茶社，还带戏座，富连成班的不少人，见天早晨都来这儿吊嗓子，金少山、奚啸伯在这儿有定座。这窑台茶馆的北边，就是那块地盘儿，乐五爷的鹿场就办在这儿。前几年，我回顾旧事去遛弯儿，还看到了当年鹿场用的压水井的井桩子，只是现如今，它跟我一样，也早退休了。 那时候，在齐化门（今朝阳门）有个方家，他那儿养了些个鹿，伺弄得不对路子，鹿围场的墙又矮，鹿时不时地跑出来。这就给本家儿找了麻烦，有的主儿势力大，方家惹不起，老往里儿搭钱去赔，也不是个道儿，这么着，方家卖鹿，乐家买鹿，乐家就这么着办起了鹿场。在这以前，乐仁堂在东便门办了个鹿场，为了把它分清楚，就把乐仁堂的鹿场叫做“南圈”，把宏仁堂的鹿场叫做“北圈”，“北圈”拢共有六个人，管喂、管饮和日常照应，另外还有一个账房先生，在这儿一共饲养着四百来头鹿。 养鹿，主要为的是取茸。这鹿茸可是很珍贵的药材，它能养血、壮阳，还能强筋壮骨，是补养的好东西。道家认为这鹿是仙兽，叫它“白斑龙”。 鹿茸是鹿的嫩角儿，在春秋两季的发情期生长。鹿茸的取法有两种，不差迟的都是锯茸，也有叫割茸的，这样鹿死的少。开春儿您把这茸锯下，剩下的底盘脱下后，这茸还会接着长。脱下的这底盘儿，柜上叫鹿角盘，这东西能催奶，刚生完小孩用它最管用。还有一种着儿叫砍茸，就是连鹿脑壳砍下一块儿来，这东西好看，柜上当幌子，可这么一来，鹿也就完了，所以价钱也大得多，价钱一大就不好卖，一来二去，用这种着儿的也就少了。 在这鹿场里，先前割茸是请清真寺里阿訇，割一头茸，人家要七块现大洋，还得对人家的工夫儿，可这鹿到了割茸的时候，又不能等，后来鹿也多了，就自己干开了。 我在这鹿场里专管母鹿的接生和取鹿胎，到了春季割茸时，我管抓鹿和抱头，这个活儿很危险，因为鹿不光喂草，还要喂煮熟的老玉米的黄豆，所以鹿身上有油。这东西灵性，就像懂事似的跑得又快，见了抓它的人，眼都红了，要是捉的人大意点，一个不留神儿就会让它伤着。我的一个伴儿，就被鹿撞折了三根肋条，当下就趴在地上了。您瞧：我这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就是那鹿蹄子盖的戳子，看这劲儿得跟着我一块去八宝山了。 我和伙计们在这儿，每取一只鹿胎，柜上给三块钱，加上扒皮、去肉、抽筋，掌柜的另外再给两块儿，还给一瓶白酒。这酒当然是伙计们一块喝了。 这鹿胎很珍贵，取胎也是个很要点劲儿的活茬儿，您要是没有这金刚钻，可别揽这瓷器活儿，要是弄不好，取个小胎，死只大鹿，那您这饭碗可就砸了。 一般取胎，差不离儿都是先有买主订下了，取出的鹿胎，当下就得掏去五脏，收拾利索了，再把外皮缝好，放在一个大瓶子里，要不就是坛子里，用酒泡上它，等买主差人来取或由伙计送到府上。 这鹿茸有很多的讲究，以嫩为上，要看盘位、看毛色，还要看茸架正不正。长双叉的行话叫双杠，三叉叫三杠，都是上等货。 要是再长，就成了鹿角了。乐五爷在香港一头三盘的鹿茸，要价壹万块，您猜怎么着，那买主连喯儿都没打，他要是不要，后边还有人等着呢！这头茸太好了，干了几十年，就见过那么一回，嘿，它可是出自我的手啊！ 这鹿场，春秋两季得割一百二十多头茸，您算算，这买卖儿怎么样？这往后，多年一直是这样，直到解放后，公私合营了，人民政府要整顿陶然亭，在这儿盖公园，鹿场也就归了京北的龙山啦。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清楚地记着这么一首赞颂鹿茸鹿角的歌，歌词是：“尾闾不禁沧海竭，九转灵丹都漫说。惟有斑龙顶上珠，能补玉堂关下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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