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夺魂记(上)

 吉林乌拉永昌源 2023-04-04 发布于吉林

赵四纳纳(永昌源注:纳纳是满语奶奶的意思)愁眉不展地坐在炕头,不停地吧嗒着烟袋,头顶心高高的旗髻也戗毛戗齿的没好好打理,干巴巴的老脸也没仔细擦洗。她唯一的孙子福全紧闭双眼,直挺挺地躺在她身边。孩子的脸色腊黄,呼吸微弱。福全这样子已经两天了,一直水米没打牙,谁能想到两天前七岁的福全还跟猴崽子一般活蹦烂跳呢。

四纳纳一会儿一探头,朝窗外张望,并且一会儿支使这个,一会儿吆呼那个去大门口看看“有消息传递回来没有”。


满族民居蔓枝炕,也叫万字炕

两天前,福全如同喝醉酒一样从外边晃进屋子,二目失神,步履蹒跚着直奔四纳纳住的里屋,一头扎到西炕永昌源注:西炕是满族民居中特有的一种小炕,用作摆放祖宗牌位,一般不许人坐)的炕席上就失去了知觉,只把西炕小供桌上的香碟子弄得叮咣山响。

赵家人唬得不知所措,大伙连忙七手八脚地把福全抱到四纳纳的南炕上永昌源注:南、北、西三面炕中,采光良好的南炕是满族老人的专属位置。刚刚还好好的,这一半天儿,就昏昏沉沉,怎么也招呼不醒了。谁也不知道福全这是咋地了,但不一会儿,赵家人心里就升出一层阴影。

最先发现怪异的是福全的大姐——大兰子,她一出屋就看到房顶、树上、索伦杆子上落了好多鸟。有老鸹、喜鹊、斑鸠等等,还有几只叫不上名字。这些鸟虎视眈眈地盯着赵家的正房,好像在等待什么。大兰子拿起笤帚哄赶,那些鸟只是高高飞起,随后又纷纷落回原处。


吉林省立医院旧貌

福全他爹是国小的老师,他得到消息后,急忙跑到城里的医院,雇辆车把大夫接到家里。这大夫在城里也是有名有姓的,可他拿着听诊器一通听,又撬开福全的嘴一通查,半天也没看出个子午卯酉来。

没瞧出病因,却不耽误开药,他拿起赵家给的钱扔下一包药片,扬长而去。赵家再次撬开福全的嘴,想把药片灌下去,可怎么也灌不进去。

第二天,福全还没醒,呼吸却更微弱了。四玛法(永昌源注:玛法是满语爷爷的意思)一拍大腿:“我就说洋医生扎古永昌源注:扎古是满语治疗的意思不了中国病!白白让孩子着了一宿罪,赶紧去吉善堂把刘蓬洲给请来,他扎古小孩病那是相当有一套的!”  


吉林世一堂内景,当时各大药店都有坐堂先生。

刘大夫给请来了,给福全把把脉,又端详了半天,捻着胡须摇摇头:“小少爷的脉象怪异,恕老朽眼拙,实在没瞧出症候!”四纳纳急了,非得要刘大夫给开个方子。刘大夫苦笑了一下:“药乃毒物,病因不明,安敢出方?”随机谢绝了赵家的酬劳,收拾东西转身就要走。四纳纳和福全他妈一看神医刘大夫都没辙,顿时急得嚎啕大哭起来。

刘大夫前脚没迈出门坎,听到赵家老少的哭声,犹豫了片刻,转身对四玛法说:“四爷,有句话本不该我这行医的说,但医者父母心,我看着贵府老少伤心,心中也不落忍。说句玄乎昏话,我姑妄言,四爷姑妄听——我刚才一进门就瞧见一些作怪的征兆,哎,要不然,你还是请个家神察玛永昌源注:察玛就是萨满巫师给瞧瞧吧。”


一听说得请察玛,四玛法一下子蔫了,送走了刘大夫,老爷子坐在炕上闷头抽起了旱烟。四纳纳眯缝着小眼睛偷偷撒抹下自己的老头子,也开始耷拉着脑袋抽烟袋。家里老老少少都安静下来。

话说过去时节,就是老赵家还以“伊尔根觉罗”为姓氏的时候,和许多在旗的人家一样,自己家族里就有察玛。最后一任察玛名气非常大,周围几个旗屯都认同他的法力。可后来这个察玛给人看病破灾时意外吐血身死,而事主家里又在城里的高大夫医院瞧好了病。所以这几年周围的几个大家族遇到得病招灾儿的,都说家神回山了,神跳察玛也解决不了,不如去城里瞧大夫。

此外,家族内也没有出现有通灵迹象的人,公认的察玛也推举不出来。所以这几年,包括老赵家在内的几个在旗的大户人家,事实上都“扣香”了永昌源注:不举行大规模的跳神祭祀活动)。

今天一听刘大夫说请察玛跳神,老赵家上上下下立时都麻爪儿了。不仅是因为当年四玛法亲口立的扣香规矩,但说请察玛就是个难事儿。跳神的倒是可哪儿都有,但是能配上察玛这个名号的还真不好找,四纳纳提了几个,都被邪乎(永昌源注:威严、厉害的意思)的四玛法连嚷带骂给否了。正在大伙儿无计可施的时候,福全的二姐二春儿转到她娘的身边嘀咕了两句。

福全娘眼睛一亮,怯生生抬头望了望家里人,一咬牙站起身来走到四玛法跟前:“阿玛,我知道您老那年给咱老赵家立下不再跳察玛的规矩,可福全是咱家的独苗,而且洋医生、中医都没看明白,孩子眼瞅着就要没气儿了,我当媳妇的就只好违背您老的意思,又提起跳察玛的事儿,求您老开恩,让我找个察玛给瞧瞧吧!”

四玛法把烟袋杆照炕沿敲打了几下,无奈地抬起头:“人是死的,事儿是活的。刘大夫都说得找个察玛,我能不应允吗?可你瞧瞧屯前街后的,哪有个像样的人啊?”

“我娘家城里北关有个老常家三姑,七十多岁了,是个老乌答有永昌源注:萨满教中的女巫,能黄仙附体,主过不少家里家外的事儿,在北关一带很有名气。我想要是您老不反对,我让福全他爹去把她给请来给孩子看看?”

“她行不行啊?……要是真有两下子,那还等啥啊!麻溜儿去请呗!”


当天下午,老常家三姑被请来了。老太太大个子,富富态态的,只是皮肤挺黑,眼睛很小。四玛法老两口带着家里人迎了出去,行了旗礼,请常三姑进屋上炕。

常三姑可没歇脚,她看了看福全后,就张罗在西炕上摆好香案。她从随身带着的包袱里掏出跳神用的家伙:头戴鹿角冠,身披五彩坎肩,腰围铜铃。常三姑娘家侄子是二神敲鼓。常三姑在香碟里点着了鞑子香,端起一碗白酒一饮而尽。


随后常三姑在摧心砸肺的萨满鼓声中翩翩起舞,那铃声响亮急促,震得人心神不宁。猛然间常三姑一跃而起,70多岁的老太太一下子如狸猫般轻盈地跳上北炕,然后如犬般蹲坐在炕上,浑身颤抖,双眼翻白,口中咿咿呀呀地念念有词。因为铃声和鼓声的干扰,常三姑的声音听得不大真切,那开头儿大致是:

”金毛一抖三界动,脚踩香云出深山。

只因三丫恳求切,为救苍生慢放言。

小崽儿不该上大庙,放骚神前罪无边。

残害虫仙扣香炉,小命一丝如发悬。

魂儿正在炉中扣,摄给虫仙一处眠……“

又唱了半天,鼓声和铃声戛然而止。常三姑一头摔倒在炕上,口吐白沫,手脚乱蹬。她侄子扔下神鼓,连忙跑过去将她扶起,又抹抚后背,又掐人中。好半天老太太才回过神儿。

”我知道是咋回事了!“老太太缓缓起身,对赵家人说:”孩子惹祸了!魂被拘了。你们快想想出事那天,他是不是上哪个庙去了?“

二春儿说对啊,那天上午,福全确实去北岭小庙抓蚂蛉玩去了!常三姑说坏了,这小犊子可能抓了不该抓的,而且把什么东西带到庙里了,老仙说他在神龛前撒了泡尿,还扣了庙里的香炉碗,把那东西口压到香炉碗底下了。结果那东西发怒,连同庙里的神明一起,拘了孩子的魂。

四玛法斜着眼睛瞧着常三姑,看得出他不太信。常三姑见赵家人都看着四玛法不出声,也没说啥,说天快黑了,就和她侄子要告辞回去。


吉林特产,北山文明棍

常三姑前脚刚走,四玛法就用自己的“扁枣胡子文明棍”(永昌源注:扁枣胡子是一种有花纹的木材)敲着地砖骂二春儿:”提搂个破嘴,就TMD爱接话儿把儿,你咋不说福全上灵山雷音寺玩去了呢!让人家顺杆爬,编出一顿瞎话唬弄咱们!“二春儿听爷爷骂自己,吓得小脸煞白,忙不迭地躲在一边。

”那阵儿我就看明白了,就是你鼓捣你妈去找这个大仙儿,这算哪门子察玛!你痛快儿出去,让你爹和那个仙儿一起坐马车回城里,去东洋医院请个高明的大夫来!快去!“

二春连忙跑出去。过了好半天她和福全他爹慌慌张张跑进来,福全他爹脸色惨白,惊慌失措地对四玛法大声汇报:”阿玛,福全的魂儿真的在小庙儿的香炉碗底下扣着呢!“

转载请注明“吉林乌拉永昌源作品”

如果喜欢,请把文章转发给更多朋友!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