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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渠十里(一)

 油泼辣子一丁丁 2023-04-04 发布于陕西

  历史一下子回溯到1949年以前,在漕渠东头有一户陈姓庄户人,不知是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迁来,打记事起,就一直聚族生活在这里。

  家里经济情况在当时算不得有多富裕,可是我要说也不是很差吧,不但是守着150亩的水田,东坡里还有许多稍微差些的旱地,另外还开了一个油坊,也算是我国传统的家庭式小作坊,为了来回运送货物方便,还置办了两挂马车,不管西安城头上大王旗子如何变换,老百姓的小日子过得倒也平静。

  平静是平静,但远远不能平安,那个时候各路军阀都忙于争夺地盘,只管派捐加税抓丁,哪里有心思去关注地方治安,尤其是乡下。整个关中地区,有几杆子枪 就敢在乡里横行,东一绺子西一绺子的土匪,听家里老人讲不下十来二十股子。

  陈兴福作为掌柜的,每天和伙计们一起起早贪黑,没日没明地苦熬,尽管作为一个普通人,在乱世中置办下这样一份家业,也算是殷实,可他还是希望能为儿孙把这份家业做大,使老婆孩子都过上好日子。平头老百姓,也没有多么远大点儿的理想,就想着把老百姓的好日子过到头。

  老两口的膝下有五个儿子,老大陈孝荣,二弟陈孝明,三弟陈孝多,四弟陈孝亮,老小子陈孝丰。老大孝荣那年已经二十好几,不到三十,娶了西边儿贺韶村老乔家的二闺女,过门儿没有两年就给老陈家添了口男丁,兴福大爷依照族谱给他起名叫彦祥,这两年已经下地,能在院子里四处跑了。

  兴福大爷每次出门回来,都能看到小家伙坐在门口的石墩上翘着头守着盼着,远远看见爷爷,撒丫子跑过去,扑进爷爷的怀里,兴福大爷抱起孩子,赶紧就从车辕上拿出在街上铺子里买的德星月的南糖,塞在孩子的手里,于是爷孙俩笑嘻嘻地进了门。

  乔二姐急忙从阿公怀里抱过小彦祥,呵斥道:“小孩子家的,不知道爷爷辛苦,还要闹他,快下来!”兴福大爷笑着放下孩子:“呵呵呵,不妨事不妨事的,我累不哪儿去!”二姐这时打来洗脸水,递上擦手巾,兴福大爷就一撸裤腿儿,圪蹴在地上洗洗手脸。

  早有老婆子从屋里出来,在院子里摆上桌子,把了一盏刚刚煎好的热茶递上来,兴福大爷拉把椅榻坐下来,就着杯沿儿抿上一口,一天的劳累这就去了大半儿。孝荣一般这会儿还在油坊不能回来,他还得陪着伙计们把刚刚收回来的菜籽入库,还得把晚上和明天的活儿分派好了,这才能放下心来歇息。

  日子看起来很平淡,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熬着。

  一天,兴福一大早起来,觉得腰有些不得劲,想着许是这几天生活上比较安逸,所以心情格外好,高兴哪,晚上就忘记了自己年纪老迈,拉着老婆子早早上了炕,在老婆子身上多鼓捅了几下,也没怎么往心里去,想着歇养几天就过去了。扶着腰在自家院子里迈步走了几圈,舒展舒展身子,感觉好些了,这才掏出烟锅儿,在鞋梆子上磕了磕,从烟笸篮装上自家种的烟叶子,吧嗒吧嗒吸了几口,过了这口瘾,才喊老婆子起来,生火烧水。

  不大会儿,就听到西头儿子的房子里有了响动,知道崽娃子起来了,就大声地咳嗽了一声,乔二姐端着昨夜的溲盆从房子里出来,喊了声:“大!你咋起的恁早呢?”他随口应付了一句,二姐就把着溲盆儿往后边去了,”卟”地一声泼在粪堆上。

  孝荣一挑布帘子,从厢房走出来,看了看才刚麻麻亮的天,伸了个懒腰,说:“大,我看这天不太好,阴的重,怕是要下雨!咱今天不如走近点儿,给街上俺老同叔送些货,这差不多也有月把天气没有过去了,我估摸着俺叔那边货也出的差不多了。”“嗯,就听俺娃的。今儿咱也不急,安生吃口饭咯!”

  孝荣见大给了话,就悠悠说道:“那也就不急喊他们几个起来了,平时也难得睡个懒觉,就让他几个多睡会儿。我擦把脸去油坊那边看看,把骡马经管下子。”“大荣,俺娃不急咯,擦把脸,来过来,坐这儿,喝口茶!陪大说会儿话。”

  听见自己老子这么讲,孝荣就抓起毛巾,去后边水瓮打了一盆清水,用冷水在脸上扑了扑,打了点儿胰子,这玩意儿那个时候乡下还不多见,是前阵子福德叔从西安城里捎回来的,给老嫂子使个新鲜,兴福婶儿不是很在意这些,就搁那里大家使唤。孝荣洗罢脸,浑身上下收拾齐整了,这才过来,在他大旁边蹴下来。

  这个时候兴福婶儿锅里的水也烧开了,冲泡了一大壶热腾腾的茶水,拿了两个细瓷茶碗儿过来,递给了兴福大爷。兴福大爷接过来,把茶碗放地上,先稍微往一个碗盏里面倒了点儿热茶,四下摇了摇,倒在另外一个碗盏里面,又转了转,泼在了地上。那滚烫滚热的茶水,抖落在泥地上,生生把土塶地烫得打了一个哆嗦,泛起了一串气泡儿。这才扬起茶壶往碗盏里面倒了一碗茶水,递给自己儿子。

  这么多年了,孝荣自小儿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支前跑后,着实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熬出了这么一份家业,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喊过苦叫过累。谁叫他是老大呢!老大生在头里长在头里,就得多出力多吃苦,将来这弟兄几个还得他带领,现在不熬炼熬炼,将来咋能成事呢?孝荣从他大手里接过茶盏,吹了吹,放在嘴边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从舌尖滑入喉头,掉落肚腹,全身上下顿时舒坦了。

  这个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大荣,这么多年,跟着大没黑没明儿地熬,苦了俺娃咧!”孝荣接口说:“大,你今儿咋了?咋这么说呢?咱家这日子刚刚好一些了,俺几个兄弟还都没有娶上媳妇,咱在熬上几年,日子眼看着就红火了。俺不怕吃苦,只要是咱把日子能过到人头里去。”

  “大荣,俺娃还操你兄弟的心呢!好,好,好!以后大年岁慢慢大了,那弟兄几个不懂事儿,还得你好好带领,家里的大梁将来得你挑呀!你生在头里长在头里,是当哥哥的,就得有当哥的样子,把咱这个家操持好!”

  “大,这我知道!”孝荣老实回答道。“大知道你乖,人本分。大慢慢大年岁大了,体力跟不上咧,好多事情你得多上手,多经管。”孝荣点点头:“大,往后你不要那么累了,有我和老二几个还有伙计呢,你只管给咱盯着,俺哪里做的不对了,您指拨指拨就行了。”“呵呵呵,有俺娃这话大就放心了。”兴福笑着道。说完这些,端起地上的茶盏,美美地嗞了一口。

  爷父俩蹲在地上正说到会心处,那边老二他们几个从西厢房陆陆续续出来,挤着惺忪的眼睛,打着哈欠:“大,大哥,你的今儿早上起来了咋不喊我的呢?天都大亮了!”“你几个傻小子睡醒了呀!今儿天不好,咱也不跑远咯!缓缓地吃个饭,饭后给街上你老同叔送几缸油。赶紧去后边洗脸,你娘饭都要做好了!”兴福大爷慈爱地说道。

  弟兄几个答应了一声,就端起脸盆,拿起毛巾,向后面灶火走去。看着这几个小伙子的背影,想着自己后继有人,对于祖上也有个交待,兴福大爷不由得眉毛舒展,嘴角微微向上翘起,露出了笑容。

  工夫不大,兴福婶儿就在那边喊吃饭了。孝荣赶忙起身,把一个大重厚实的方桌摆在了当院,在四周又摆上了几个方櫈,二姐麻利地拿抹布在桌子櫈子上搌了搌,掸去了上面的浮尘,转身从火房里面端了一大盆白菜豆腐,放在当间,摆好筷子。

  孝荣去厨房端了一老碗苞谷糁,端端正正摆好了,对他大喊“大,咱吃饭!”兴福大爷这才端起茶壶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灰,缓缓踱过来,吆喝一声:“来,吃饭!”随口又吩咐到:“大荣,给伙计拿几个馍,端一盘菜送去。”孝荣连忙答应一声“哎!”于是就去火房,从笼屉里面拾了几个大杠子馍,在锅里盛了一大海碗白菜豆腐,又端起一小盏油泼辣子,放在托盘上,送往油坊。

  爷父几个一家人围着方桌坐定,二姐用荊篳拾了一荊篳杠子馍,端上来,馍上还蒸腾着热气,兴福婶儿端了一碟子咸菜和一盘子油汪汪的油泼辣子放在桌子上,就势在櫈子上坐下。一家人围着方桌坐下,留下二姐在火房忙活,盛了一碗又一碗苞谷糁挨个递过去。

  几个小伙子抄起杠子馍,抹上油汪汪的油泼辣子,就着白菜豆腐,狼吞虎咽,不一会儿就满头汗气蒸腾,小五不一时就被辣的直呲溜,大家伙儿就笑话他,拿小五开起了玩笑,孝丰丝毫不理会这些,一边吸溜着滑落的鼻涕,一边津津有味地大嚼大咽。

  正在笑闹的时候,孝荣送饭回来了,兴福大爷吼一声:“小五,去把碗端一边儿吃去,让你哥坐!”孝丰虽然心里老大不情愿,可也不敢犟嘴,赶紧夹了几筷子菜,塞嘴里,才老大不情愿地端起碗离开了桌子,去了一边儿。兴福婶儿心疼老儿子,急忙去火房拿了一个碗,在锅里的盛了些菜,给小五送过去。

  孝荣就在小五刚刚的位置上坐下,二姐急忙抓起一个馍馍,夹了些油泼辣子,递给自己男人。孝荣接过去就是一口,这一口下去就咬了一大豁子。二姐急忙又去灶下给自己男人舀了一碗苞谷糁,塞他手里。一家人热热闹闹得吃过饭,留下了二姐和兴福婶儿收拾打揩。其他人都跟在兴福大爷后边,去了油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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