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清明忆挚友

清明忆挚友（散文）

郭先珍

      今天在朋友圈看到一条短信：

      “我母亲编著的《难字小字典》，2年内已第二次印刷，随手翻开一页，几乎不认识几个字”。从简信我似乎看到好友老周托举着等身的辞书，仍在白云间奔忙…。

      1984年5月张寿康、林杏光先生主编我国第一部《汉语实词搭配辞典》，老周是商务的责编兼编委，我是编者。她身材小巧，脸色粉红，嘴含微笑。我们一道聆听张先生的主旨发言；84年8月，召开研究实词搭配样例会议，我第一次听到她带点湘味儿的发言，她说：词典搭配的例句除语法上不错外，语义还必须符合实际生活，如“耷拉”是动词，表示“下垂”，常在名词后作谓语。说“眼皮耷拉”语法上没错，可生活中不习惯，多说“眼皮耷拉（着、下来）”；“耳朵耷拉”不习惯，“耳朵耷拉（着）”就感到语义充足了。词典例句要精准，还要生活化。我深感：她是老乡，很亲切；又是有学问的责编，很敬佩。

       1995年9月4日，世界妇女大会在北京召开。老周忙着主编一部大型报告文学著作《中华妇女风采录》（重庆出版社出版，300万字），请100位作者纂稿，写100位有影响的华人妇女表率。她向我约稿：“老乡，你有这方面的题材吗？为世界妇女大会作贡献吧。”

       我说，1992年8月在新加坡联合早报工作时，结识了著名诗人、指挥家李豪女士，与她短短相会即成知己…。

       她爽快地说：“这位女士很值得写！”

       我的第一篇报告文学作品《不是春光胜似春光》，1994年发表在她主编的《中华妇女风采录》文集里。

      2000年后，我们都退休了。她是个闲不着的人，成天挤公交车去参加或组织社会活动。如：校友会啦、文化协会啦、民办大学啦……我常戏称她是“社会活动家”，劝她“打住、停下来”。她只是笑笑：“习惯了，停不下。”哪怕是“书市”，她也场场不落，不买也逛，在文化海洋里遨游，她觉得特别爱快乐。

       一天，她找我：“欸，我想申报个国家级项目，为世界华人和外国留学生编写辞书，一起干吧。”我愉快地接受了。

      一个月后，项目中标了！我们组织了三所大学的教师编写。没料到坎坎坷坷十余年，几乎停摆。大家心急火燎，老周很沉稳，说：“不能对不起这么多作者，一定要把书推向市场。”她多番联系，寒来暑往地开会研究、组织编委流水作业改稿、一笔一画地校对…。每次看到白发苍苍的她从崇文门挤车过海淀来，我们心痛极了。终于，《汉语5000词用法词典》2015年出版，《汉英高级汉语 用法词典》2020年出版。词典印制很精美，国内外发行。

       遗憾的是，当精美的的大辞书送给她时，她中风失语了，双唇颤动着表达不出喜悦；想抱抱精美的辞书也…，左肢无力，右肢全瘫；唯有眼眶里漾着晶莹的泪水。

       老周对语言工作执着，最令我感动的是，病危中对《汉语难字小字典》《汉语规范字与繁体字、简体字对照小字典》的校稿。这是她留给人们的辞世之作。

       2017年4月，她编著的《汉语难字小字典》校对稿来了。她不惧失语、偏瘫等病苦，用衰弱的左手，握着铅笔，颤巍巍地对298页书稿中一个个难字，从字形、语音、简繁、释义、例句等，认真检查，画出有问题的地方，请商务同事查对改正。这种认认真真做学问，点点滴滴不马虎的精神，需要多大的毅力！目前该词典已二次印刷，现又脱销。老周为辞书事业鞠躬尽瘁的精神，将镌刻在一个个难字上，与人共语，永世长存。

       老周去世一年了。她不是明星，没有炫目的光华，但默默地为他人做嫁衣，把一位位作者送入文坛；她不是伟人，没人宣扬她的丰功，但她是语言大厦下的一块石材，百花园地里的一撮泥土，语言大厦的雄姿有她的承载，百花吐艳渗出她的芬芳。她在商务工作四十余年，责编、主编、参编大型辞书四十四部，如：《汉语实词搭配辞典》《辞源》《辞海》《中国成语大辞典》《汉英高级用法词典》《中华妇女风采录》等等。

      老周善良真诚，忙家务，忙朋友，忙事业，唯独不忙自己。我印象深刻有两件事。我先生重病时，正是我们主编的辞书审稿关键时刻，她与另一位主编主动地将我的担子揽过去，劝我安心跑医院、照顾好先生。2016年深秋的一个下午，阴云密布，电闪雷鸣，她跑来医院附近，我租住的房间诚挚安慰，提出要冒雨去医院看望先生。我一再劝阻，她才回家。她的满腔的关怀与真情却留存心间，化作我和先生向疾病作斗争的勇气和力量。

     今春清明少雨，而我却雨泪纷纷。抬望白云间的老周，心痛地说一句：编友、文友、挚友，该安宁地休息啊！

作者简介：郭先珍，女，湖南湘潭人，中国人民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教授，多年来从事现代 汉语词汇语法学研究，共发表论文26篇，出版著作21部（含独著、主编、合著）。退休后学习文学创作，曾在全国各地报刊杂志发表过多篇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