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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斋诗话.卷一》评：“陆龟蒙云：'殷勤与解丁香结，从放繁枝散诞春。’介甫云：'殷勤为解丁香结，放出枝头自在春。’作者不如述者。”杨万里认为王安石因袭之作胜过陆龟蒙原诗。 我怀疑王安石与杨万里既不识丁香之风情，也未解龟蒙之寓意。只凭遣词造句，王安石改过的诗干净利落，读起来也顺畅响亮。但论状物逼真，内涵深挚，恐怕还是“述者不如作者”。 小区路旁，恰有丁香盎然，不经意间，似兰似麝的香气阵阵来袭。循香看去，细雨初歇，微风徐动，凌乱丛杂，毫无章法地掩映在葳蕤草木之间，娇艳自不比夭桃秾李，挺拔更不如劲柏贞松，只妙在新青嫩翠弥满枝条，碎紫茸白漫缀梢头，蓬蓬蒙蒙生气勃勃。我不知王安石的丁香怎样于枝头自在，却真感受到了陆龟蒙的丁香在繁枝散诞，香魂花影随诗句骀荡。 丁香因其花细小蹙结，故在古诗中常用来隐喻女性的幽怨轻愁。难怪李商隐沉吟：“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个自愁”，李璟哀叹：“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最后，这雨中结愁的丁香，化作一个结着愁怨的姑娘，带着忧愁哀怨，飘过戴望舒的迷梦，回眸投出太息般的目光，又消失在颓圯的篱墙…… 陆龟蒙咏丁香则另辟蹊径，不见婉约纤柔，唯借丁香言其隐逸之志：“江上悠悠人不问，十年云外醉中身”，正如近代宋育仁《三唐诗品》所评：“夫其散漫鱼樵，流连酒茗，天情自朗，发语犹超。”陆龟蒙赋予了丁香新 意蕴。 陆龟蒙是真隐，与范蠡、张季鹰并称吴中三高士。《全唐文.卷八百》记：“龟蒙，字鲁望，苏州人……去居松江甫里，自谓江湖散人，或号天随子甫里先生，以高士召，不召。”因“素不喜与俗人交”，被人称作“江湖散人”，如同一顶脏帽子，陆龟蒙欣然接受，作《散人歌》云“江湖散人天骨奇，短发搔来蓬半垂。手提孤篁曳寒茧，口诵太古沧浪词。”一位“性野逸，无羁检”的高隐形象呼之欲出。 陆龟蒙将丁香形容为“散诞”，除观物见奇之外，更是夫子自况。其《江湖散人传》云：“散人者，散诞人也。心散、意散、形散、神散，既无羁限，为时之怪民，束之礼乐者外之曰：此散人也。”他解释“散”即散漫不羁，“诞”即任性古怪，不受所谓正人君子待见。他自称“散人”，也写自己的“任诞”，《开元寺与皮日休联句》云：“任诞襟全散，临幽榻旋移。松行将雅拜，篁阵欲交麾。”既然束于礼乐者外之，则与山林为友。《奉和袭美二游诗.任诗》云：“顾余真任诞，雅遂中心获。但知醉还醒，岂知玄尚白。”表明要从心所愿，安守清贫，不贵功名之风骨。 陆龟蒙诗还爱写酒，《和袭美春日酒醒》云：“几年无事傍江湖，醉倒黄公旧酒垆。觉后不知明月上，满身花影倩人扶。”黄公垆典出《世说新语.伤逝》：“王濬冲为尚书令，乘轺车，经黄公酒垆下过，顾谓后车客'吾昔与嵇叔夜、阮嗣宗共醉饮于此垆，竹林之游，亦预其末”。陆龟蒙显然是在萧条异代与嵇康、阮籍为知己。 阮籍也是任诞之士，《世说新语.任诞》记：“王孝伯问王大：'阮籍何如司马相如？’王大曰：'阮籍胸中垒块，故须酒浇。’”陆龟蒙也像阮籍，胸中有垒块须以酒浇，他在《奉和太湖诗.飘渺峰》中自白“身为大块客，自号天随子。” 鲁迅《小品文的危机》推崇陆龟蒙：“皮日休和陆龟蒙自以为隐士，别人也称之为隐士，而他们在《皮子文藪》和《笠泽丛书》中的小品文，并没有忘记天下，正是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陆龟蒙身逢乱世，关心之切，抱负难伸，也郁成胸中垒块块。人只见他论“春草输赢”，而忘其“百年孤愤”。 读甫里先生诗，借问：春风能吹解丁香的郁结，冽酒能否浇化隐士胸中的垒块？ 附录一 元好问《论诗绝句》：“万古幽人在涧阿，百年孤愤竟如何。无人说与天天随子，春草输赢较几多。“ 附录二 陆龟蒙《白莲》：“素花多蒙别艳欺，此花端合在瑶池。无情有恨何人觉，月晓风清欲坠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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