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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菽 | 梅放犹是五分深:林山腴与周菊吾师友往事

 泮溪别馆 2023-04-06 发布于江西
值此清明,谨以此文缅怀老成都文豪林山腴、周菊吾二先生!

梅兰竹菊,“君子”的象征。

而“梅”,居“四君子”之首。她以疏放的身姿、淡雅的幽香、傲霜斗雪的品质,为历来文人欣赏、敬仰、赞颂。

话说老成都的华西坝,自来广种蜡梅,有梅林之盛。而华西坝上老牌的名校——华西大学,其学舍号“广益”,种梅甚多。有一首旧体诗《华西广益院看梅》说道:

中园旧说梅林盛,今日梅花又作林。尚缓遨头送芳骑,早经偷眼下霜禽。照天香雪真成海,满地虬龙会自吟。寄语酒人勤买醉,放园已是五分深。

唐宋时候的成都,每当节令,寻芳览胜的习俗很甚,地方官主持其事,称为“遨头”;而待到梅花开放,开至五分即上达官府,以便集会游赏。就是诗中所说的“尚缓遨头送芳骑”与“放园已是五分深”了。

这首七律,妙用典故,把香雪成海的繁盛、清雅描述得淋漓尽致,读之可以追想当年华西环境的幽美不凡。其作者,就是蜀中耆老,同时也是当年华西大学的教师、近代四川赫赫有名的文化人物——林山腴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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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山腴先生

林山腴,名思进,字山腴,清同治十二年(公元1873年)生于四川华阳。他自幼聪敏,传承家学,未及弱冠已崭露头角,能将心中块垒发抒于诗篇,深得廖季平等父辈文人的赞赏。

和当时无数有真才实学的文人一样,林山腴早年饱尝科举出仕之路的坎坷,直到而立之年,方于乡试中考取举人。后来,游历日本归国的他在北京参加朝考,被清廷授予并无实权的闲职——内阁中书。从此,林山腴绝意仕进,以“侍母”为名,收拾行囊打道归蜀。

林因自己是华阳人,《华阳国志》有“林生清寂”一语,很切合晚岁淡泊归隐之心境,故自号“清寂堂”“清寂翁”。“寂坐朗余心,旷然接佳友”,当时游历四川的文人墨客到成都莫不前往清寂堂拜谒林山公。

1944年,享誉四海的陈寅恪先生莅蓉讲学。时已七十高龄的林山腴,一次次不事张扬、默默地到教室末座听讲,又都默默地离开。当陈知道这位仙风道骨、认真听课的老者就是他的父执林山公,异常感动、极其振奋,称“这是山公对我的巨大关怀、鼓励”。加之对林的道德文章早已真心钦佩,故很快登门拜谒。当一见到林山公,陈便行跪拜叩头大礼,口称'伯父’,并祝长寿。陈还以一联相赠:“天下文章莫大乎是,一时贤士皆与之游”。此联见清王士祯《香祖笔记》,乃王之门人殷彦来撰写以呈老师的。以林山腴拟王士祯,正自相当;以陈寅恪拟殷彦来,诚远过之。而陈以此联献林山公,其对林之推重,以及林在当时学界之分量,可以想见。


而林之被推崇,还赖其杰出的诗歌创作。毕竟,当时林所处的中国,尚为文化血脉没有中断之诗的王国,而是否做得一手好诗,是衡量一个文人所达层次的重要标准。

陈寅恪的父亲、诗人陈三立对林的诗曾有评价:“才思格律,入古甚深。五古几欲追二谢,七言直攀高、岑,洵杰出之作者。目前所知蜀中诗,似与香宋(四川荣县赵熙)异曲同工也。”评价不可谓不高,亦不可谓不确。而五言最擅。他的五言,很有晋代高士谢灵运的风味。当时所谓“同光派”诗人——陈三立与陈石遗等名士,在结社唱酬时,林就是与他们很相知相投的一位。林之唱和,多用五言,他人的和作都不用五言,就是因为相较之下,林作五言实是一时高手,他人甘让一头地。林自己认为五绝最难作好,但讲绝句,引用的恰恰是自己作的五绝。如《京城闻落叶》:“雨夜闻淅沥, 竟夕空阶上。来及绿阴时,流连一惘怅。”如《题画马》:“剪竟不蹄啮,竟日空阶下。君看贺六浑,御人如此马。”可见,他对自己的诗才是颇为自负的。

林山腴还是书法家。他的书法将圆转和方峭融合在一起,抑扬飘洒,风致甚佳,有一种由“必然”达“自由”的境界;他还精书画鉴定,时人推服,称“鉴赏家”。

林山腴富学问、广交游。他与当时活跃在四川文化界的名流大家,如蒲殿俊、宋育仁、赵香宋、方鹤寿、尹昌龄、廖季平、曾孝谷、庞石帚、易均室等,交谊甚深,相互之间应酬唱和、笔墨往来。“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共同见证和推动了当年蜀中文化艺术的昌盛繁荣。


整洁渊雅、仙风道骨,这是林山公给世人的印象。他的学生回忆:山腴老师上课,坐一辆私家黄包车,因住家远离学校,要求车夫快跑,一个人拉车气力不继,拉到一个固定的地点,另换一个车夫,继续飞奔。常常要换两三个人力方到学校。一车黄尘学子笑,无人知是山公来!关于林出行,还有一个“版本”:说黄包车后常跟着一个书童,书童手中,若不是捧着线装书,就是托着一副水烟具——这大概是闲暇时的林山公吧?林山腴所教授的课目主要有“中国文学概要”“史记”“诗经”“楚辞”等等。学生回忆:山腴老师讲《楚辞·离骚》,人站在讲堂高处、无比陶醉地闭着眼、缓缓地摇晃着头、口中长声吆吆地念诵:“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学生的全副情绪就这样瞬间被调动起来,准确地说:被瞬间“激动”起来,个个急于与老师一道遨游、浸淫于浪漫诗国的渊海中。这是一个传统文人、学者的风度、“气派”!


从性灵讲,林山腴是诗人;从事业讲,林山腴是教师。他于近代四川的文教是川人津津乐道的。

归隐于“清寂堂”的林山腴不乏重入仕途的机会,甚至可轻而易举地得到众人垂涎的“肥差”,而他坚守一个文化人的操守底线,皆婉言谢绝。当时正议设四川省图书馆,山公道:“闻有图书馆一职,倘尚需人,我愿承乏”。从1912年上任到1918年结束任职馆长七年间,林山腴筚路蓝缕,在少城拓地建楼,种松八十株,号为八十松风馆,对图书馆建设倾尽心血。他曾在一首诗中深情地写道:“编校曾劳汗简青,谁从虚馆问图经。忽看梅蕊争蛾绿,更喜松枝长凤翎。点缀岁华成故事,殷勤剪送谢园丁。十年种溉知何意,犹及新春对画屏。”正是自己开辟之功的生动写照。

山公教书育人,先后执鞭于成都府中学堂、华阳县中学校、成都高等师范学校、成都师范大学、成都大学、华西协合大学、四川大学,与学校讲台结下了不解之缘,极大地促进了四川的教育事业。

山腴老师要求学生:潜心用功,不逐风气,少发表作品。这种“述而不作”、自尊而严谨的治学态度,林言传声教、秉持终生。

林山公桃李满天下,他所培养的学生有许多日后都成为研究古典文学与史学的杰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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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菊吾先生

周菊吾先生,当年就是山腴老师的得意弟子。

早在中学时期,周菊吾就是当时学校出名的学习成绩——特别是文史成绩最好的学生之一。

高中毕业,周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香雪成海、清雅绝俗的华西大学。

一个酷爱古典文化、秉持浪漫气质的人,在这样美丽、古雅的校园求学,遇到林山公这样风流俊逸的诗人做老师,做自己灵魂中喜爱的事,怎么能不朝气蓬勃呢?怎么会没有进步呢?说“日新月异”当不为过吧。

因为经济拮据,而私立大学的学费很高,读不起,在大二的时候,周转到四川大学中文系继续学习。

华西的书香梅影、川大的竹树清风,让周菊吾与林山腴结下了此生不解之缘。

在人生的关键时期,能遇上使自己受益一生的好老师,犹如潜渊之鱼——得其所哉!

天赋聪明、态度诚恳、尊师重道、刻苦勤奋,这些优良的品质,周无不具备。加之幸遇大师,周于学问之道勇猛精进。在山腴师的悉心教导下,周开始崭露头角。就在广大同学对晦涩幽奥的古籍篇章搔首蹙额的时候,周已在大学校刊上发表了自撰的赋体骈俪文《桂再华颂》,以生花妙笔,对吐芳二度的桂花以及所喻的人生极尽赞美形容之能事。山腴师读过,由衷地感叹:“典丽风华,洵堪垂远。老夫欲焚笔砚矣!”身为古典文学大师的林山公,对学生的作品做出如此高的评价,这是最大、最好的奖励!

可惜,今天找不到周《桂再华颂》的原文,不能咏之而一发思古之幽情了。


除了接受学问的教诲、亲炙,周菊吾在其人生的道路上,始终得到山腴师的关注、奖掖。而周,时时用他的智艺、用他的真情回报老师。

大学毕业后的周,除本等国文教学业务外,继续大力研究祖国文字及篆刻艺术。他治文字学,功夫越来越深厚;他的篆刻,技艺越来越精湛,尤以精整雅洁、独具面目的“元朱文”见称于世。
当教师的薪资太薄,周开始以篆刻补贴家用,在当时位于羊市街,成都著名的文房用品老字号“诗婢家”为人凑刀治印。

其润例就是林山腴联同庞石帚、李培甫、李炳英诸先生共同拟定,序言云:“周君菊吾,笃好文学、游心艺事。倚席之暇,摹印殊工。囊岁最为华阳徐子休先生所赏,徐先生晚年用印胥君所手制也。夫蔡中郎之引篆、戴安道之刊碑,虽壮夫不为,实艺林之雅玩。爰为绍介,以广知闻,并代定润例如左”。又是一篇文采熠熠的妙文,还是一张高明的广告。其间透露出师长对后进真诚的欣赏、关怀。

就是在这个时期,山腴老师热情而诚恳地评价周的篆刻,毫无保留地赞誉其为“西南第一”!此月旦出于赫赫声名的林山公,在当时,对受誉者的无形支持和帮助是巨大的。

而山腴师晚年用印,就有很多出自周之手。从周存世的篆刻作品看,他为山腴师共治印八方,计朱文六方——山腴、山腴审定、山腴所作、林思进印、林山腴审定记、清家一署瓮叟。白文两方——林思进、思进印。其中,周所最擅长、独具特色的六方朱文小印,山腴师最为欣赏。

朱文印“山腴”,老师很喜欢用。有关此印还有一段佳话:印是由周菊吾所治,而边款之赞文是由山腴师兼自己的好友、著名的金石学家易均室先生亲撰:“矞离为章,磊砢为质。一老谡谡,华阳真逸。霜秋与清,石室与寂。交乘昔臞,澄观今腴。”品读赞文,山腴师其为人、其胸襟、其风神如在目前。

1948年秋,在中学教育的讲坛上经历十个春秋的周菊吾,经时任四川大学中文系系主任的林山腴极力推介,终于步入四川大学中文系,当了讲师。

其时,周在成都县男中教国文,教学质量有口皆碑,学校、学生都舍不得周老师走,一再挽留,周亦念念不舍。最终,周碍不过老师的情面和一再邀求,自身也有鹰击长空、学术进步的长远考虑,决定到川大教书。毕竟,大学相比中学,身边的专家、学者更集中、更多,学术条件、环境更优,有利于自己学术进步、施展拳脚。何况还有一位始终关心、提携自己的林山腴!

这一年,周菊吾三十六岁。从此,他执鞭四川大学中文系讲坛近二十年,直至在“文革”磨难中离开人世。 


在漫长的交往岁月中,无论是从学问上,为师的品德上,还是治学态度上,林山腴对周菊吾的良好熏陶、影响,都是巨大的。

林山腴门人王仲镛在回忆从学的时光,曾深情讲道:山腴师“对学生是循循善诱,因材施教。对勤奋的学子,更是喜如家人子弟,使受教者真有如坐春风之感。”

后来,登上讲坛的周菊吾,便秉承了这般师道。

他深谙以引导探究为主的教学方法,主张学生通过阅读参考书,以获得、巩固知识,培养自学能力。他讲“工具书使用法”,第一堂课,没有抽象地大谈学习这门课的重要性,而是先在黑板上抄了一首律诗,问同学们读得懂不。同学们说不懂,他说:“我开初也读不懂,后来查了许多工具书,才把它读懂了。”接着便介绍用了哪些工具书,是怎样把这首诗读懂的。这样讲,首先让学生自设一个疑问,又急于想知道,学习有了方向、动力;其次,说“我开初也读不懂”,平和谦冲、推己及人,而不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学生感到很亲切,很容易接受,想学、愿意学;再者,现场演示,迅速完满地解决学生的疑问,让他们当堂切身感受学会使用工具书的妙处。这样,学生很快就对这门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学习效果当然很好。

周讲授“唐诗”,说:“唐诗(以盛唐为代表)之所以成为极品,是因为它有吞吐乾坤的博大气象和浑金璞玉的天然美质。正如国画,重、拙、生的为上品,轻、巧、熟的为下品,宋诗在整体上已非对手,何况明清!”用作画比拟作诗,以总结中国一切文化、艺术共有的审美原则,从而引导学生掌握“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的思维方式。

周注重陶冶、培养学生欣赏、涵泳古代文学之美的感情、能力,以此让学生真正理解、掌握古汉语。

据他的学生滕伟明回忆:周先生在课堂上朗诵唐诗,可谓全身心地投入,“八月哪湖水哪平哪,涵虚哦混太啊清啰,气蒸哟云梦哟泽哟,波撼哪岳阳哪城啰”,一边读,一边摇头晃脑,细细品味。这感染力委实太强烈了,等到唐诗上完,班上的同学差不多全成了晃脑摇头的小古董。为这习惯,妻女笑话我好多年,可见周先生影响之深!

回想站在讲堂高处、无比陶醉地闭着眼、缓缓地摇晃着头、口中长声吆吆地念诵:“帝!——高!——阳之苗!——裔兮!”的山腴老师,二者何其相似乃尔!

周菊吾先生真心地爱他的学生,特别是勤奋刻苦、学业优异者。

中文系有一个学生,成绩优秀,周老师颇赏识他,却不幸罹患“肺结核”。按照学校的管理规定,应该尽快办理休学离校养病。周考虑:结核病的康复,除了对症服药(可在学校报销一部分),营养跟上也很重要,一旦该生回到农村,这两点要求都无法满足。因此,他对该生说:“农村医疗条件差,不如留在成都就医,不能住学生宿舍,可住我家。经济上有困难,我可以资助你。”并把这个意见向校方提出。但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如愿。在他们依依惜别时,周允诺:每月寄给他几十元钱,用作买鸡蛋的营养费,并保持通信联系,定期复查,一切开销由他支付。

作为一个学者,先生对学生的爱,更表现在慧眼识珠、提携人才。

他的门生徐无闻,能够取得后来的傲人成就,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菊吾老师对他的早期扶持、栽培。徐父早年因生活宦游川南,便委托朋友周菊吾协助照顾无闻。和所有天才一样,徐无闻早年严重偏科。他的数、理、化、英文很危险,但是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做得一手好文言文。周爱才心切,悉心教导,并带着这位偏科学生,一路过关斩将,终于把他带入川大。当时川大中文系犹豫是否收这个严重偏科的徐无闻,周斩钉截铁地宣示:“如果不收徐,鄙人就提请辞职,不再在四川大学教书!”在周的力争、坚持下,校方终于妥协。川大,当下多了一个严重偏科的学生,祖国,后来有了一个学识深湛的学者。


和山腴师一样,作为一个淳雅的旧式文人,吟诗作赋是周菊吾先生灵魂中钟情的事。

山腴师擅长五言,而周菊吾亦以五言名世。其中五律尤胜,行笔从容轻快、节奏跌宕错落、气象恢宏舒朗:

“斋馆了无尘,幽居似隐伦。闭门不问世,开径偶延宾。菽水慈亲老,诗书旧业贫。赠君应五字,绝代有佳人。”“久矣成都别,书来反复看。光阴弹指易,文字写心难。畏垒谁相与,苍葭望宛然。东方有鸣雁,嘹唳报平安”“饱学依然饿,归来匕箸忙。绿稠巢菜美,黄脆豆豉香。白发慈亲健,青灯夜寐长。昔年佳子弟,点点鬓毛苍。”一口气读下来,余音绕梁、齿颊留香。

若按照山腴师讲七绝所分神味境界论, 周菊吾的诗:“之子峨眉去,乡心一片愁。书来山驿远,人卧佛堂秋。怀土无朝暮,题诗有唱酬。倘然采三秀,不必惜淹留。”可谓“高华名贵”; “未忍少城别,打包仍许忙。五年不宿恋,三担趁秋凉。地僻容歌啸,邻新怪守藏。平生湖海性,窗外有鸣榔。”可谓 “清馨新脆”;“天末凉风起,怀人更不禁。龙池游屐远,虎寺遘帏深。岁序逢多难,林泉称夙心。买舟汉嘉渡,吾意一追寻。”可谓 “神闲意远”;“夜静无人处,依然掉臂行。试听万木下,底用一蛩吟。黄口三雏待,白头一夜成。树梢几凉露,未抵泪纵横。”可谓“颓唐自放”。

想起创作《桂再华颂》的少年周菊吾,以及山腴师的嘉许——仿佛昨日。

在一个乍暖还寒的春夜,劳苦一天的人们大都进入“黒甜”,窗外的细雨淅淅沥沥,夹杂着泥土腥味的、潮湿的气息侵扰着空气中微微的回春暖意,温柔地触摸着嗅觉,从房檐滴下的积水滴滴答答,像轻快、温馨的音乐,正为即将到来的大地生机作着伴奏。此情此景,让诗人周菊吾心潮荡漾、久久不能入眠,于是写下了五律《春雨》:“春雨先春到,疏疏在夜分。未见花蓓蕾,却烟气氤氲。浮润当帘入,悬溜依枕闻。土膏酥已透,淅淅愈殷勤。”也许“春雨”的形象要素已经十足丰满,而诗句全由诗人的深切感受而从肺腑中唤出,故这首五律写得毫不费力、娓娓道来,如此深情、自然、流畅,写尽了诗人对随风潜入、报道消息的“春雨”那微妙、温馨、动人的感受。

我们从中可以看到五言大师林山腴式的儒雅蕴藉。


周菊吾先生毕生不计名利,和山腴老师一样,以一个旧式知识分子的自尊与严谨,信奉述而不作、学术晚成,加之他英年早逝,以致今天作为实物留下来的有关其学术、艺术的东西很少。除了20世纪80年代由周同甫、徐无闻二先生收集、整理、出版的《周菊吾印存》,就是先生亲人以及生前好友之后代、私人藏家手中尚存的、寥寥无几的物品、资料。这些遗物零散而不成系统。但每一件都凝结和反映着先生的智慧与心血、激情与风采,从中可以寻觅、串联往事的线索,襄助诸多人物、史实之考证,并能管窥学术之精、欣赏艺术之美,不啻乡邦文物、文献之断金碎玉!

周先生留下的宝贵遗产,绝不仅仅是一件件实物。最重要的,是他的道德、学养,是温雅平和、为人师表之师道,是仁者爱人之精神,是高超的人品、风格对学生及周围人的影响。

这些,无不留有老师林山腴大师风貌的影子。

林与周,亦师生、亦朋友。这种亲密无间的友谊,直到林生命的终结。


让我们把视野回放,1936年,周菊吾大学毕业,因一时找不到他心仪的文人本业——教书育人工作,便到位于重庆菜园坝的国民政府航空委员会,做了一位秘书。

文人散漫、耿直,尽管自己兢兢业业,但总是不能适应官场,特别是中国军队官场的拘束、世故的生活,于是辞职还家。

失业一年后,周为安身立命,于无可奈何中,在川东北偏僻落后的开县谋一教职,在开县县中学教国文。

这次“初试牛刀”,效果居然不错,教学质量、才能与师德被人认可。虽说物质条件很艰苦,但君子忧道不忧贫,能够任己之性、施展拳脚,得其所哉,是人生的幸福。

开县的经历是周今后教师生涯之发轫。从此,他再也没有离开过教书育人的讲坛。

那是一个细雨沥沥的春日,潮湿的气息侵扰着空气中些微的回春暖意,大地蓬蓬的生机即将到来,然又乍暖还寒,好似人生艰难的起步、波磔坎坷。

如烟的春雨,让即将踏上的前路迷迷蒙蒙,印证着此时的心境。周,在这般凄冷落寞的情景下,伴随二三同龄文友,静静地等待着待发北上的航船。

这时,远处一个步履匆匆的身影,冒雨而来,渐渐走近。啊!是林山腴——林山公——山腴老师!

孤帆远影,载着青春的憧憬,更加宝贵的:带着老师的深情送别、美好祝愿,慢慢消逝在渺远的碧空。

春雨浥春城,送君千里行。梅花驿外路,羌笛别时声。

古郡连朐忍,东风待早莺!盛山馀胜迹,羁宦岂同情。

这首《雨中送菊吾之开县》,仿佛让我们看到那位衣饰整洁,形容高古,气度渊雅,站在讲堂高处、无比陶醉地闭着眼、缓缓地摇晃着头、口中长声吆吆地念诵《离骚》:“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的老者、大文豪、大诗人,在凄冷的、送别的雨中,又一次发自肺腑地深情吟诵。

而他以诗送别、赠与爱与热的,是自己的学生,是初出茅庐、名不见经传的周菊吾!

一九五三年,一代文宗林山腴驾鹤西去、魂归道山。

一九六八年,林山腴门下高足周菊吾,在饱经磨难中黯然离世。

曾记否?沥沥春雨中,那场深情的离别,那催送生机的第一声“早莺”!

“中园旧说梅林盛,今日梅花又作林”,“寄语酒人勤买醉,放园已是五分深”。

今天,华西的暗香疏影,依稀可觅,仿佛林山公与周菊吾先生遗留下的高响绝韵,激励着我们去探索、去追寻。

(文中有关林山腴的描述,部分使用了互联网上相关作者的资料。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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