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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尼弟子列传·宰予

 昵称68915313 2023-04-06 发布于安徽

宰予,字子我。是孔子门下的“四科十哲”之一。

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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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四科,是说孔子的学生,分属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四个学科,十哲是四科的课代表。其中言语科的两个课代表,是宰予和子贡。

这就让人很惊奇了。子贡是何等出色的人物!孔子门下,就属子贡最聪明,预测市场行情特别准,做生意发了大财。子贡对当时“国际政治”的分析也特别有水平,孔子的家乡鲁国遭遇外部威胁的时候,往往就靠子贡挺身而出,游说强国的君主,巧妙化解危机。如果相信《史记》的说法,子贡周游列国,甚至一举改变了了天下形势,是勾践灭吴和田氏代齐两个超级政治事件的幕后推手。就算《史记》太夸张,子贡在孔子去世后,实际上是孔门领袖,是遗嘱执行人,这是没有疑问的。

宰予何德何能,能和子贡并列?甚而排名还在子贡之前。

看《论语》的话,宰予是出场次数不多,存在感却很强的角色。但不是因为有什么出色表现,而是因为挨骂。

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公冶长》)

宰予大白天睡觉,被孔子骂:腐朽了的木头是无法雕刻的,粪土砌成的墙壁是不能粉刷的。对宰予这个人,我还能说啥好呢?

听着意思,孔子对这个学生,是已经放弃了。

当然,孔子不会因为一次“昼寝”,就骂得这么狠。宰予显然有很多前科。

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雍也》)

宰予问孔子,如果有一个好人,别人告诉他,有个好人掉到井里去了,他会跟着跳下去吗?

问这种问题,明显是给老师下套。回答跳,就意味着好人有点傻,回答不跳,你凭啥证明自己是好人的呢。

孔子回答说,一个君子,会去井边观察情况想办法,但不会往里跳。你可以骗他,但他自有决断。

孔子没上当,孔子也不反对学生和自己有不同意见,但没谁会喜欢给自己挖坑的人。

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八佾》)

还有一次,鲁哀公问宰予,做土地神的神位应该用什么木料。宰我回答说:“夏人用松木,殷人用柏木,周人用栗木。”还特意解释了一句,用栗木的意图,就是“使民战栗”,让人民活在战栗恐惧之中。

这番对话有什么内涵,历来学者争论很多。宰予说的,大概是事实,西周建立之初,为了让被征服的殷商“顽民”接受新政权,很采用过一些残暴的统治策略。但宰予这话的影响却很不好:第一,对建构周武王、周公旦的圣人形象很不利,属于过分强调历史事实,就是历史虚无主义;第二,很可能导致鲁哀公有样学样,也把凶狠的手段用起来。

于是孔子一口气说了三句后来都成了成语的话: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既成事实就不用解释了,结果出来的事就不要再劝谏了,已过去的事就不要再追究了。明明是嫌宰予多嘴。

当然,最让孔子不爱听的是这件事:

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阳货》)

宰予主张,不用给去世的父母守三年之丧,还扯了一堆大道理,气得孔子骂:“予之不仁也!”宰予这小子就不是个好人。

总之,《论语》给人的感觉是,宰予和孔子一打照面,同学们带着竹简的就掏出竹简,竹简不在手边的就撩起衣服的绅,——古代士大夫束在腰间的大带子,下垂部分叫绅,很宽大,上面可以写字——准备记笔记,知道老师又要有骂人的金句了。

相反,宰予为什么能够是言语科课代表,《论语》里完全看不出来。要知道,孔门的“言语”,可不是指日常能说会道,而是像子贡一样,在重要政治场合,做好发言人的角色,捍卫国家利益,维护君主体面。

不过,如果接受战国、汉初一直流行的说法,那事情就变得非常好理解了。《吕氏春秋·慎势》《韩非子·难言》《淮南子·人间训》《史记·李斯列传》都说,宰予就是《左传》中的阚止。

——阚止的字也是子我,他本来是公子阳生的家宰,后来又当了齐国太宰,所以又以宰为氏,也完全合理。一个人有几个氏,春秋时代很常见。

下面我们且接受这个假设,把《左传》里阚止的事迹,都换成宰予的名字讲一遍。

春秋时代,齐、鲁是邻国,齐国经常欺负鲁国,这是一般状况,但是到了孔子师徒生活的春秋末期,情况却发生了一点变化。

齐国贵族强势,齐君感受到威胁,想要找外援,有时会想到鲁国,齐国的公子流亡,目的地往往也是鲁国。

齐国有个公子阳生,就曾经逃到鲁国,做了鲁国权臣季氏家的女婿。

后来,齐国贵族把原来的国君杀了,齐君之位又空出来了,阳生就被邀请回国当国君。

宰予知道了这件事,事先在外面准备好随行。公子阳生说:“前途还未可预料,你不要跟我走,留下来照顾好我的儿子。”

这话明显体现出,公子阳生把宰予看作是自己最信任的人,所以才会把儿子托付给他。

公子阳生没当几年国君,也被杀了,于是他的儿子又被接回国当国君,就是齐简公。

宰予跟着齐简公到了齐国,齐简公很宠信他,把国家大政,都托付给他。

于是,宰予就和齐国根基深厚的大贵族田常,有了矛盾。朝堂之上,田常看宰予的眼神,都不大对劲。

有人就劝齐简公,田常和宰予势不两立,您选一个。

齐简公对宰予是有感情的,何况他也不愿意被这些老牌贵族控制,没有听这个建议。

宰予也确实开始谋划对付田常。

田家有个失意的子弟,宰予收他做自己的家臣,想利用他在田氏内部制造分裂。这个人却把宰予的谋划,都告诉了田常。

田常就开始行动,杀了宰予,也杀了齐简公。

春秋战国之际划时代的大事“田氏代齐”,至此虽然还没有完全成为事实,但迈出了最为关键的一步。

从这些事迹,至少可以归纳出两点:

第一,宰予一度拥有相当大的政治影响力,几乎是可以掌握齐国国政的人。

第二,宰予在政坛上的作为,可以说是也在维护鲁国的利益。齐简公在鲁国生活过很多年(母亲还可能是鲁国人),他如果权力稳固,对鲁国会比较友善。

这样的宰予,和子贡并列,倒是当之无愧的。

齐简公被田常杀死后,孔子非常悲愤,不顾鲁国的国力根本不是齐国对手,激烈主张鲁国应该出兵伐齐,这当中,是不是也有一份对宰予之死的心痛呢?孔子说:“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是不是也可以理解成,宰予这小子油腔滑调的,没想到倒做了为国牺牲的忠烈之士。

只不过,不论是鲁国还是孔门,都必须要接受现实。

田常完全掌握了齐国大权,再和田常对抗,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下一年秋季,田常的哥哥到楚国去,途经卫国。当时正在卫国的子路,就去拜访他。

子路的形象,也是要结合《左传》看,才能丰富饱满起来。只读《论语》,可能只看见他鲁莽刚直,说傻话,萌萌哒,是孔门的团宠。读《左传》才知道,鲁莽之外,子路也有很强的政治判断力,和崇高的国际声望。

子路说:上天或许是用氏作为斧子,来削砍齐国公室,但谁是最终获益者,现在不能确定。如果和鲁国友好以等待时机,不也是可以的吗?何必交恶呢?

这句话,实在说得太高明了。

鲁国一直在背后支持齐国国君和田氏为敌,田常自然心知肚明。杀了齐简公后,田常可能会找鲁国报复。

子路说,田常杀死齐简公,可能是天意,就是表示不再对这件事做价值批判了,这是愿意和田氏修好的一个信号。

子路又说,田氏是否能最终享有齐国,也还不可知,也是非常重要的提醒。齐国国内还有很多其它势力,田氏这时如果再竖外敌,对自己未必是好事。——之前齐国有多少家大贵族风光一时又轰然倒塌,田氏自然心知肚明。不是如此,也轮不到田氏在齐国崛起。

所以,对此时的田常来说,鲁国是个很有价值的盟友。

田常的哥哥也是明白人,当即表示:“您说得对,我接受您的命令,您派人去把这个意见,告诉我弟弟吧。”

有了这个承诺,鲁国再去和田常谈判,自然心里就有底多了。子路作为孔门“政事科”的代表,绝不是浪得虚名。

鲁国派到齐国谈判的使团里,一个重要人物,正是“言语科”的另一个代表子贡。

子贡的口才,自然没得说。田常不但同意和鲁国友好,还归还了一些当年齐国侵略鲁国的土地,换取鲁国对自己特权地位的承认。

至此,鲁国和孔门,政治立场都顺利掉头。当然,这也就意味宰予的死像是一个笑话,他所做的那些事,都显得不但毫无意义,而且不便再提。

后来,田氏正式取代了姜姓的国君,而儒家则在田氏齐国发展得很好,著名的亚圣孟子,就是靠无碍的辩才,在田常的后代齐宣王那里,获得了巨额回报。再后来,“齐学”成了儒家很重要的一个宗派,《齐论》也成了《论语》的主要版本之一。

这或许就是宰予在《论语》里既地位很高,又没什么正面表现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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