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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芳河南路

 俯首甘为孺子儿 2023-04-09 发布于北京

为什么用“寻芳”一词呢?容易被人误解为“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的朱熹。其实,河南路历史上有其花香鸟语的地方,寻找是发思古之幽情。

上个世纪20年代末初夏的一个晚上,礼贤书院国文教师、诗人刘少文在福禄寿电影院看完电影,信步走到对面第四公园,晚上9点钟,公园里树影婆娑,灯火光深,虽没有“多情却被无情恼”的惆怅,却有绮罗香腻、情侣缠绵的触动。

他低吟口占一首绝句:“衣香鬓影去匆匆,故意撩人立上风。疑是身经花塢里,魂消尽在不言中。”回到礼贤书院,展纸援笔记录下来。1929年盛夏,诗人回到故乡诸城逄格庄(现属高密市)省亲,天热难忍,就走出家门,“铺蓑绿荫中,把卷吟哦”,才有后来的《青岛百吟》的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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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公园,建于日本第一次占领青岛时期,位于中山路、曲阜路、肥城路、河南路之间,公园方正,占地面积5500平方米。树木百余株,时称“深山公园”。从“深山”二字,我们可以理解天主教堂坐落在一个小山埠,肥城路到河南路是一条山沟。我们无法复制当时的地貌,可以肯定的是,在闹市区一个公园是长久不了的。寸土寸金的第四公园,无疑是当局手头的一张牌。

果然,1932年,政府出手,由银行同业工会牵头,中国银行、大陆银行、山佐银行、中国实业银行、上海银行和金城银行等6家银行出资购买第四公园地块的使用权,费用由6家银行平摊。说白了就是承担建设兰山路市礼堂的经费。

19344月动工,聘请礼贤书院校长、建筑工程师刘铨法监工。刘铨法,1921年毕业于上海同济大学土木工程系,1922年出任礼贤书院校长达30年,其孙子刘庆川也是活跃青岛文坛的诗人。

刘少文虽是礼贤书院教师,但1933年他已回到老家,无缘目睹第四公园的消亡,此工程由华风恒号建筑会所承包施工,1934年底建成,在中山路南端形成金融中心。银行楼群设计各异,错落有致,浑然天成,成为中山路和河南路方块一大景观。后来,又有浙江兴业银行青岛支行、青岛农工银行相继迁入,有八家银行占据青岛银行界的半壁江山。所以号称青岛的华尔街也不无道理。

1938年,为躱日寇、盗匪的侵扰,回家伺母5年的刘少文再次从诸城回到青岛,第四公园“已乘黄鹤去”。正是阴历润七月,青岛的秋老虎依然威风,刘少文站在车水马龙的银行街,旧地重游,思绪万千,再也听不到枝头蝉叫、沟底蛙鼓、晨暮鸟鸣、淑女嬉闹的景致而慨叹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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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221日,笔者再一次踏上这片土地,有了另一种感叹:当年的华尔街犹如美人迟暮----门前冷落车马稀了;如想重振雄风,也许是一厢情愿。

河南路南起太平路,北到济南路,是与中山路平行的一条路。该路始建于德占时期,南段叫汉堡街,北段叫河南街。1922年,收回青岛主权后,全路改名叫河南路。走近河南路时,让我感兴趣的是,还是寻“芳”,说白了就是寻找被风吹散了的味蕾“芳香”。

中国人一向钟情于吃,名人说“食不厌精”。所以寻找厚德福就是一道绕过去的课题,不光是吃,还有我一向崇拜的大师们的生活情趣。河南路何处厚德福?据鲁海先生提供的信息是河南路19号。然而,河南路19号,解放后是市南区第一人民医院;解放前是17号,金城银行的地盘。

肥城路与河南路拐角(应是19号的位置)是二层楼房,并不是梁实秋笔下的三层楼房。不过,鲁海先生还说一句:“青岛的厚德福现在已不复存在了”。所以,找不到也在情理之中了。好玩的是,梁实秋先生在《酒中八仙》回忆:“只因北平厚德福饭庄老掌柜陈莲堂先生听我说起青岛市面不错,才派了他的长子陈景裕和他的高徒梁西臣到青岛来开分号。”

窃以为,厚德福来青岛开分号并迅速打开局面起码有两个条件:一是厨艺精。果然,他们的招牌菜是:清炒或黄焖鳝鱼、瓦块鱼、鱿鱼卷、琵琶燕菜、铁锅蛋、桃酥腰、红烧猴头等。都是独门手艺,颇得顾客的青睐;二是靠人气,不乏有梁实秋的号召。

青大(后山大)教师的聚会或宴请,铁定在厚德福或顺兴楼。至于文人墨客、教坛大咔们喝酒的淋漓,拇战的激烈,放浪形骸,连胡适老兄来青岛,一看这场面,都赶紧戴上“戒酒”二字的戒指,免战牌一挂,谁也无可奈何。这也是文坛一段佳话。至于梁实秋有没有股份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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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货的经验认为,好的饭店最容易扎堆的,且形成小吃一条街。河南路虽不是小吃一条街,但也是名店林立,五彩缤纷。比如亚东饭店(河南路58号),是仅次于聚福楼的第二大中式饭店,富户商贾,权贵遗老,有红白喜事,做寿宴请,无不预定亚东饭店。也不乏有文人墨客光顾。

1934年,郁达夫来青岛住了一个月,山东大学的杜光埙、市立中学的卢叔桓等都在亚东饭店宴请过他。郁达夫在青岛也出尽了风头,他日记里说:“与吴炳宸、赵天游诸公饮,居然猜拳而醉酒。'叫局’有林素秋,北人南相,原也不恶,伊居平康二里..晚上送行者络绎不绝。”

叫局,就是叫妓女陪酒,当时也是一种时髦,时价每妓2元;林素秋,岛城名妓。连诗人刘少文睹其貌而诗兴大发:“不解弦歌不解愁,清丽词句写风流。关中今日无双士,才貌终推林素秋。”当然,这是当时上流社会的一种流俗,像贾府的焦大肯定不敢光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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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岛城一家独大的素菜馆是菜根香。据说,叶恭绰盛邀弘一大师李叔同来青岛湛山寺佛学院讲“律”,时任青岛市长的沈鸿烈在菜根香素菜馆宴请,被其婉拒而成为老百姓饭后茶余的谈资。“真一斋”清真饭店,1929年,因回民市长马福祥光顾而名声大噪。至于同春楼、德顺楼、新盛楼等都是上好饭馆,些许逸闻轶事,犹如炒菜里的放味精,令人咂摸和玩味。

时间的流逝是无情的,风雨的剥蚀也是无奈的。无论当年如何风光,芳香如何醉人,都随着烟云而消散。所剩无几的老楼被一个红红的“征”字打了印记。征,毕竟不是“拆”,征,是修旧如旧;拆,是从肉体铲除。据说如今保护老楼的最佳方案是“征”。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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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笔者闯进位于河南路与广西路交角的栈桥书店(过去叫新华书店市南区店),使我眼前一亮。书架靠壁,中间书架有较大的空间,设置椅子,边角设置沙发茶几,可坐可仰,既可看书,也可聊天,有茶水、咖啡、饮料伺候。当然谈情说爱也无人干涉。

我楼上楼下浏览一遍,老年人一般单人独行,年轻人有一家3口的,也有两人对坐(男女都有)饮茶闲聊的。有一半是看书的,也有玩手机的,不排除有旅客候车的,最快乐的是孩子,或躺或坐,捧着画册翻看。把过去半死不活的市南区店办得更具人性化。至于效益如何很难预料,如果效益不好就很难久长。

走出书店,边走边思考一个问题,城市的保护与发展是一个大问题 ,保护的不仅仅是一座建筑,而是城市的文化。建筑是载体,文化才是灵魂。试想一座没有老建筑的城市无疑就是沙漠或叫水泥森林。

沿路举起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刚举起手机,看到联群幼儿园的招牌。联群幼儿园位于河南路56号。最早建园是1952年,在河南路52号,由开明资本家王宾卿以自己的房屋开办了托儿所。1956年,由慕国英老师接手成为第一任园长。1958年,迁到56号一个四合院为园址,定名中山路幼儿园,52号仍为托儿所。

19591960年,河南路52号托儿所与56号幼儿园合并,仍叫中山路幼儿园。上个世纪80年代,青岛烟糖批发公司出资,拆迁了四合院盖了6层楼房,给了联群幼儿园700平方米的房子,才有现在的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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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路58号,是亚东饭店的旧址,解放后、特别是公私合营后改为山东省纺织品批发站。1980年代中期,拆除盖成6层高楼,新建楼房直到天津路,一律是6层高楼,实现了“新桃换旧符”。至于换得值不值有待历史检验。

河南路其实是一本大书,积百年历史,提一个问题,就够说半天的。比如在“河北路”说到生活林西式糕点,那么河南路就是闻名遐迩的万福临中式糕点。万福临于1930年开业,总店在河南路,分店在四方路。蝙蝠,在中国传统文化谐音 “遍福”,遍地是福之意。所以万福临的商标“蝙蝠”图案,加一个大大的“福”字,无论红底黑字,还是红底烫金“福”字都格外醒目。

万福临糕点是馈赠亲友的最佳选择,否则不够档次。万福临也是前店后厂,1930年代,就有职工147人。1945年,仅一个中秋节,就销售月饼37万多斤,在一个70万人口的城市里是不多见的。可惜,万福临老字号随着海风的吹拂烟消云散了。至于钱庄、旅馆也在夹缝里求生存。不管当年多么辉煌,弱肉强食是无情的,有的被市场变化所吞吃,也有的成为政治形势变化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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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走河南路是拾起过去的记忆,记忆是一些碎片连缀而成,或长或短,或密或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留下一份念想。

太阳已经偏西,照在瓦上的亮光反射得耀眼。面对“二月春风似剪刀”的初春,其实在沿海迟来的春天,北风仍然似针扎,我裹裹面包服,拉拉帽盖继续前行。

抬头打量紧缩的法桐,枝干摇曳,爆裂的树皮像一位老人咧开没牙的嘴,笑谈街巷的变化。站在济南路,回望河南路依旧像一条河,流走了蹉跎岁月,流走了喧哗的市声,也流走了一些古老的建筑,留下的却是一串串动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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